这种你眼光好来,她也眼光好,凌甫听着不对味儿,嗣哥的伤心却消散开。明逸让他从头说起,他没再闹别扭。
起因在大街上,嗣哥正走着,迎面过来一个人,劈面就问:“见你亲爹了吗?”
嗣哥翻脸回骂。
那个人冷笑:“你亲爹姓宇文谁不知道。”
嗣哥出门就跟两个人,交上手,对方却有六个,不用说嗣哥吃了亏。
明逸打断:“昨天你就应该对我说,把他们拿下来慢慢的审,为什么今天还要去打?打架又解决不了。”
嗣哥吞吞吐吐:“他骂我母亲,我没打够呢。”
“这解释现在用不着,说吧,后面怎样?”明逸有些生气地道。
“打到最后,他对我说,不信回家问母亲,明天他原地等着我。我今天带了十二个人过去,结果他有几十个人。”
瑞国公火上来,往外面道:“跟嗣哥的是谁?”叫进来一看,气晕头的瑞国公才想到是服侍他的老家人,对长安公主当年的事情清楚的很。
老家人嚅嗫:“本想哥儿去把他们打出京,不想这事情闹大。”
明逸冷眼看着瑞国公骂他一顿,就把他打下去。关于瑞国公的为人,明逸比文无忧知道的多。
他性子相当的好,凡是涉及到长安公主,更加百倍的好。这样的处置不能算合适,换成明逸,早把这种不早回话的人撵了。
明逸有些看不下去,反复把嗣哥盘问完,对文无忧示意:“天晚了,咱们走吧。”
凌甫送他们,文无忧不用等到回家,就问道:“这又出什么事情?”凌甫抢话:“诸王一天没有审完,一天是多事之秋。”
明逸反而没有回话,眼神沉沉的不知想些什么。回家去,无忧倒是想和三爷说上几句,但在江南的时候就熟知他的面色。
他看似没事,其实澄净的眸光中总有什么在闪动。无忧没有打扰他,到底一直防备父母亲“私奔”的谣言,反而出来这一件,有点儿费心神。
她只在第二天来见母亲,因为赵灵补嫁衣——明明她另有嫁衣,但是她讨要的时候谁也拦不住,顾氏另给她做一件。
母女几乎天天见面。
听完,顾氏差点把茶碗合在自己身上,失笑道:“是长安公主?”
“爹爹从没有说过吗?”
顾氏还是笑个不停:“没有。不但没有,在北边时我看出来,问他是不是,你爹爹赌咒誓说他没有定过亲。”
“确实没有定过亲。”无忧也这样道。
顾氏笑眯眯:“但是先太上皇许可,太师知道,跟定亲快没有两样。”
无忧关心的是:“母亲怎么看这件事?”
“能怎么看,多事之秋。”顾氏笑的不屑一顾:“是了,对你说下吧,嫁给你爹爹这样的人,和你嫁给女婿一样,一辈子多事之秋。”
正说着话,二夫人走来:“大嫂听说没有,金大人家里的两个媳妇打起来了。”
金大人是宇文家这条街道上的邻居,两家走动的算勤。
顾氏和文无忧都问道:“为什么?”都知道金大人家的两房媳妇平时算和气。
吵架都没见过,怎么会什么也不顾的打起来。
二夫人道:“我刚去看过,刚好看到她们让人拉开。大奶奶骂二奶奶有二心的下贱女人,二奶奶骂大奶奶是勾魂的狐狸精。”
“这就更奇怪了,她们嫁的是俩兄弟,二位金公子为人上没有出错过。”顾氏在京里住的日子不长久,因为是邻居,这话问的宇文天。
二夫人也道:“我也是这样说,但也是我亲耳听到。”坐了一会儿,二夫人走开,无忧也告辞回家。她的车从角门进去,没下车,就听到两个妇人哭天喊地:“咱们去见公主,请公主评评这个道理。”
文无忧心头闪过母女刚才有过的谈论“多事之秋”,和春草打算进去,万安公主让人请她。
哭的两个妇人,也就认出来。是依附明家的两个小官员之妻,时常往家里请安。
耿氏,任氏也在这里。
“说说吧。”万安公主嗓音平静。
“回公主,她家的下人说我丈夫的官是送了八百两银子的礼得来。”
“回公主,我家的下人从不会说这样的话,我也没有说过。反倒是她,她家的下人说我家送给公主一千二百两银子。”
这又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文无忧不能去金家问个明白,却可以在这里问到底。
“你们都指对方的家人,总是认得对方的家人?”
“回王妃,是他家看门的人说出来。”
“回王妃,我家看门的人是从外面听说。”
文无忧冷冷一笑:“这不,就清楚了。”
“可是王妃,外面怎么能听到这句话,是看门的说假话。应该是她家的主人说出来。”
万安公主徐徐道:“八百两和一千二百两是有出处的。”对左边妇人道:“收你家八百两,是你家老人生病,代买药物。”对右边妇人道:“收你家一千二百两的银票,也是代买东西。”
想想也觉得怪异,这两家平时孝敬的并非没有,但偏偏这两笔与收的孝敬没有关系。
耿氏见三弟妹帮着问了几句,也道:“你家难道没有出入账目?”
两个妇人如梦初醒:“是啊,账目上写的有。”
“那是谁知道这钱的去路,是往我家里来。”
两个妇人回想着:“管家娘子,当差的小丫头也可能知道,这是买药,没有瞒着人的道理。”
文无忧再道:“那你们没道理听到对方的门人说出来,就认定是主人说的。外面听的,以我看也有可能。”
两个妇人低下头不再说话。
任氏见没有她说的地方,索性不说。
万安公主把她们训斥几句:“都是官眷,遇事半点儿不沉着。”让她们回去反省。
打走以后,公主有了怒容:“这是有心生嫌隙,这两个人平时看着还好,太平了,就争上来。”
文无忧觉得不是,总以为哪里不对,但她没有证据,只凭金家吵闹不能说话,只默默听着。
万安公主说了一通以后来孝敬的人,要留神的话,才让三个媳妇退下去。
明逸在官署里,也气的满面通红。在他的面前,两个弹劾奏章摔在地上,却没有别人。
他没有把当事人叫来,自己负着手在房中踱步。
涨红的脸色还没有下去,明逸就想到长安公主的旧事翻出来,只怕与两道奏章有关连。
但是什么关连,他还没有想出来。
跟他的人要进来捡,让明逸阻止。走上十几圈,明逸弯腰拿在手上,重新看了一遍。
这一回有准备,知道这上面是互相攻击,看的比骤然见到时耐心。
张三密报王二在小妾房里说了公事上的话,有小老婆受贿的可能。王二密报张三和别人吃酒时,说明逸授官不公正。
明逸倒不是气说他怎么怎么样,而是恼怒近来官员的缺空上一批,他和岳父宇文天都进言过,因此授官加意小心,不能让不合适的人钻空子。这一对人能有官做,是给他们的恩典。这倒好,两个人就忙活打听别人小妾,和别人吃酒的时候说些什么。
背后谈论人,公然的都认为不好。但背后不说人的能有几个?只不过可以分成正常的谈论,和居心不良的谈论就是。
明逸让人谈论,那还不是跟每天擦牙似的,必不可少。
他的生气,就还在这两个人不用心当官上面。
喃喃的骂:“不想当官有的是法子,怕我不敢打你们去穷山恶水之地不成。”
把奏章摔到案几上,这样避免取的时候再弯腰,宇文天揭帘而进:“和谁生气?”一看就能知道。
明逸送到他面前:“您看,我们像是选错官员。”宇文天还有心情开个玩笑:“这是我就任以前,你选的人,别把我扯进来。”他的女婿无赖也有一手:“如果不合适,您上任后就应该提出。没说,等于默许。”
这地方不是当岳父的家里,宇文天也有不占上风的时候。比如刚听到的这话,他就没话回,权当没听见,或者再来一个默许,把奏章看完,笑了笑:“遍地开花。”
“什么?”明逸敏锐的反问。
“实对你说吧,我刚去两个衙门,处置的也是类似事情。好似忽然的隐私从天而降,全落到对头手里。怪就怪在,街上并没有生这样的事情。”
明逸转转眼珠子:“全是官员?”
“只怕是这样。”宇文天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让我想到郭公公还活着似的,要知道太监阴冷性子,最喜打隐私,进一步的挟制人。”
明逸不肯服输。
郭公公这话是岳父先说出,但三爷也有话回:“我并没有放松,郭村经营十数年,说句难听话,满朝文武与他走动的人占九成九。九成九里的心思可不都在表面上,不是南关侯那种一看就看得出来,也不是云家那种倾家投靠,这得慢慢分辨才行。”
“说到云家,对你说一声吧。”宇文天坦然:“我去看过他几回,你这女婿不要闹腾,不要在无忧面前吹歪风。”
明逸占据上风时,从来稳当,面不改色的问起来:“听说岳父母有赠银,他衣食无忧。还去看他做什么?”
“无父照应,无母怜惜,实在可怜。可怜地里大多生怨恨人,他要是成了怨恨人,有什么好呢。”
“哦,岳父考虑也算周到。但以我看来,岳父是不怕别人怨恨的人。”明逸心头闪过姨母长安公主。
这段往事听自母亲万安公主,当年三爷的好岳父对定亲事一定早就知道。又从妻子那里问过岳父母成亲的年头,明逸可以断定。与长安公主议亲的时候,他的好岳父已与岳母私下成亲。他必然答应过老太师,这亲事他没有意见,为的是拖时间。
好巧不巧的,就要定亲,天牢劫了,他的人不见了。一切皆在他的计划里。
糊弄老太师也就罢了,长安公主也让一起糊弄进去。
明逸在别的地方佩服岳父到十成十,在这里的嘲讽就有十成十。
宇文天听的心如明镜,面上一寒:“你责问我呢?右太师明大人!”端出他左太师的身份。
明逸缓和下面容,但已经问了,索性问个明白:“岳父当年真的不亏心吗?”
“小子!什么叫亏心?我一没有见到公主,二不可能对她亲口许过什么。三来瑞国公喜爱公主接近狂,他那个温吞水性子,在路上走恨不能不踩蚂蚁,有一回半夜吃多了酒,在我家门外截下我,要不是他功夫差,他的原话是要我性命。我走了,公主嫁给他,岂不是两全其美。”
明逸对旧事知道的很多,但到底那些年头里没有他。宇文天早就策划出走,不会说瑞国公袭击他的事。瑞国公酒醒,更不会说。明逸这就头回听说,惊奇的圆了眼睛。
“瑞国公?”这可能吗。
宇文天翻眼:“不信你去问瑞国公。”
明逸拍拍额头,他相信了。他知道泥人也有土性子,以瑞国公对长安公主的情意,他倒是干得出来。
他的岳父得了意:“所以我不亏心,面对你这女婿也不亏心。云家孩子是在我膝前长大,”
明逸没好气一分。
“他和无忧一起玩耍好些年。”
明逸没好气达到两分。
“我是为了你这女婿好,指点他,让他早早的离京,你眼不见心不烦。我了解你,你会把他打去外省。他的父亲在哪里就官,你就往哪里安插。父子团聚,他更不会有回京的心。咱们看不到都不烦。”宇文天面对明逸还挺得意,自以为有无数的人情可以讨。
明逸皮笑肉不笑:“岳父,”
“说吧,不用太感激。”宇文天满面春风等着。
明逸咬咬牙:“他在您膝下长大?给过多少疼爱。”
宇文天皱眉头,这怎么是个小气鬼儿,想到一个好理由:“别学你舅舅荣王。”
女婿继续讨要:“从我和无忧定亲,您没有给过我一点儿。从今天开始还吧,十年八年的只够还利息,余下的岁月还本金。要还得彻底,别一不小心又欠上利息……。”
“今天日头从西边出来的?还是你让两个乱密报的气的神智不清。”宇文天用手在明逸眼前晃来晃去:“这是几个巴掌?”
“大杖走,小杖受。打巴掌就走,给疼爱就受。”明逸怎可能没话,没有扳回的话回,轻轻松松又回到讨要上面。
“来人,”
进来一个人。
“换好茶来,我和宇文太师长谈,要茶提神。暂时的,也不见人。”明逸吩咐他。
泡好茶,那人真的出去,对外面候见的官员说声:“二位殿下暂不见人。”
房里,一对翁婿锱铢必较的开始算账。
“岳父对云浩然一年笑几回,一共笑了几年,报个详细的数目出来。一丝一丝还给我。欠一丝还一海。”
宇文天嘲笑:“还你一海的茶水,一海为饮,当你是牛。”
见明逸拖张纸,提笔往上写着。
又嘲笑他:“以你的聪明,还能记不住?”
“这与记不住无关,是记下来,咱们算完了,岳父签个名字,就是给我的欠条。”明逸写的很认真。
边写边念:“某年某月,凶我。某年某月,撵我。某年某月……。”
“这是咱们刚见面的那一年,我不知道你心里是不是坚定,当然凶你撵你再凶你。”宇文天反驳。
明逸抬眸望向他:“您见到女婿不认得,空辜负聪明,这个要罚百倍。”
“小子,按你这样算,这辈子我还得清吗?”宇文天深表怀疑。
明逸很大度的模样:“下辈子接着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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