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痴在,陈赤忠在,刘从云在,吕文召也从家里回来,陆炳跟在世子身后也在。府学六伴读中,现下只缺了王琪。
众人坐在茶室,一片静寂。
世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诸君是正德十三年七月入府,至今两年又九个月。孤原以为府学这边要九月才散学,却不想离别在即……”
几个年长的还罢,府学散学就散学了,只要有机会依旧在世子身边就好;年纪最小的陆炳,则有些伤感。
除了世子打小相伴长大,他最好的朋友就是道痴。这三年除了府学这边,校场那边的功课,两人也是常相伴。
府学散了,道痴又是个立志读书的志向,两人想要凑到一起读书谈何容易。
道痴看见陆炳的“幽怨”,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拐陆炳入国子监。陆炳才十三岁,离出仕的时候还早,即便随世子进京,以后也会以课业为主。
道痴正想着,就听陈赤忠接着世子的话茬道:“虽说三年的=长不长,可得以随侍殿下读书,本是我等之幸。即便我等琭琭不成材,却是忠心昭昭,愿为殿下效命。”
这里表上忠心,只是太浅白了些,世子晓得陈赤忠眼里尽是野心。可是这世上,谁能没有野心。就是他自己,即便不喜欢麻烦,可听到遗旨的那刻,心中隐隐也带了欣喜。
天下之主,再也不是被豢养在一地的藩王子弟。
他并不厌恶陈赤忠的野心,只要陈赤忠知趣。
这两日应付京城权贵,已经使得世子身心厌倦。
他不喜欢那些人,那些面上小心翼翼,实际上却端着架子的勋贵。在那些人看来,怕是当他是“乡下人”,言谈之中多有“提点”。世子虽很温顺地听了这些话,可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尼玛,瞧不起谁?自己是皇孙,是王子,又不是要饭花子、小可怜,轮得着他们打量考校。
只是,现下还不是作的时候。自己名字虽在遗旨上,可想要顺利登上大位,还需要那些人老实。否则的话,真要小人作祟,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世子看了看自己的几个伴读,或许眼前这几个少年,身上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可是同那些说话都打着机锋的京城大佬相比,世子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些人。
想到这里,世子的脸上带了笑意,看着陈赤忠,道:“诸君本就是孤身边近人,即便想要离了孤,孤也不肯放人。”
这已经是承诺了。
陈赤忠喜形于色,脸上的激动压也压不住。
世子又望向刘从云,道:“三郎入值长吏司两年,袁大人同孤赞过几遭。孤现下身边正缺人,三郎若是愿意,就随孤进京吧。”
刘从云闻言一愣,虽说早知道王府中会有不少人随世子进京,可是他真没想到自己身上,毕竟世子待他那般疏离。
不过既然世子成嗣皇,他也不愿意放弃这通天之途。原想着即便自己不在王府进京众人的名册上,也不急争一时,留在安陆准备举业。
没想到世子会主动开口邀请自己。机会天降,刘从云如何肯放弃?
刘从云起身作揖道:“谨遵殿下吩咐。”
世子点点头,看着刘从云,心里想着袁宗皋的话。
点刘从云进京,是袁宗皋的意思,等世子入禁中,外朝总要有几个放心使唤的人。刘从云虽只是生员,可只要恩典到了,也有资格补个小官。官职高低不用计较,只要能为世子耳目就是好事。刘从云在众伴读中,虽过分伶俐些,可有的时候伶俐不是坏事。在与京城那些老狐狸周旋时,若不伶俐些,也立不住脚。
吕文召在旁,等的有些心急。
这场倒春寒,将他折腾的够呛,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瘦的都有些脱形。虽说他现下身体虚,可是晓得若是能从龙进京,是极体面之事,当然是千盼万盼,否则不会巴巴地赶回王府。
吕文召急的几乎要跳脚,世子终于望向他,道:“孤有事要托付给大郎,大郎可应否?”
吕文召几乎呆住,半响才小声道:“托付于我?我没听错吧?”
见他这般呆滞模样,世子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道:“孤舅家暂时依旧留在安陆,那也是大郎的岳家,大郎在安陆多看顾些。”
吕文召还是觉得有些怪,不解道:“殿下?我家看顾蒋家?蒋家连知州衙门都敬着,哪里还需要人看顾?”
世子这般说,不过是念在同学一场的面上,给吕文召一个台阶,省的众人都进京,落下他一个面上过不去。没想到他脑子拎不清,这个时候较真起来。
世子的脸黑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世子本不是温和的性子,方才好言好语地与众伴读说话,也不过是念着着几年伴读情分,也是有心收拢这几人。
说实在话,他虽没打算带吕文召进京,可也没打算彻底舍弃,所以才好言好语地给其一个台阶下。
谁想到吕文召这个时候犯起执拗。
世子只觉得心里搓火,望向吕文召的目光就带了几分不善。
吕文召脸上,除了不解,什么都没有。看来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何蒋家需要自己看顾,才与世子辩嘴。
世子看出来这点,火熄了大半。
这就不是明白人,自己这三年不是看的清清楚楚么,还与他费什么劲?他心中不免有些后悔,蒋家的人本就行事糊涂,又多个拎不清的姑爷,不是糊涂到一块去了。自己是不是不该拦着蒋家毁亲?
不过想着吕文召只是愚钝些、嘴欠些,并没有做坏事的胆子。要是蒋家找个野心勃勃的女婿,自己会觉得更繁。
三个年长伴读都说了一圈,剩下两个小的,以后吃住都要随侍在旁,世子还真说不出什么惜别的话,只是想起道痴提及进京后入监之事,道:“等孤进京,就遣人来迎母妃,二郎祖母若进京,可以与王府这边同行。”
道痴忙道:“谢过殿下恩典,只是家祖母年迈体衰,经不得暑热。即便出行,也等等到入秋后,怕是赶不上娘娘的队伍。”
世子闻言,道:“那怎么是好?二郎到时回来接,京城离安陆可远?”
换做其他伴读,这个时候阖家进京,世子心里都要思量一二。道痴却是因早就报备过如此安排,这回不过是进京的时间提前,所以对于道痴家北迁之事,世子乐意成见。
即便还没有离开安陆,只要想想两千余里外的京城,世子期待中便带了几分畏惧。身边能多几个相熟的人在,他心里也安心些。
与四人说完话,世子看了陆炳一眼,道:“二郎也不必难过,聚散离合,也是世情百态。今日散了,明日再聚就是。”
只不过再聚的时候,大家的身份与关系都会与现下不同。
陆炳强笑点点头,世子需要忙的事情还多,便不再耽搁,只告诉众人,即日起府学正式散学,众人以后即便白日来王府,也可以如其他王府属员那样,早来夕去。
众人将世子与陆炳送出府学,回转到茶室来。
吕文召后知后觉,终于晓得世子说那番话的意思,是告诉自己不会带自己进京。
他脸色涨红,恶狠狠地看看陈赤忠,又看看沈从云,冷哼一声,挑了帘子出去。
刘从云见状,苦笑道:“吕大郎也太心急了……殿下肯给他台阶下,本是好事。即便他这回不能跟着进京,殿下那里定也有其他安排。他是蒋家女婿,殿下以后不会略蒋家去。”
他的话没有点名,可道痴与陈赤忠不是傻子,闻弦知雅意。蒋麟为世子所厌,可有王妃在,世子荣登大宝后又没有将母族撂在一边的道理。那样的话,要是世子抬举蒋家女婿,也是多少给蒋家面子。
同蒋麟的傲慢、狂妄、狠辣相比,吕文召就太可爱可亲。
道痴看看眼下这两个,都要结伴进京的,方才听说散学时长生的那一丝酸涩,也消失不见。
他起身道:“既是散学,就回去收拾东西。府学是殿下读书之所,以后这个地方说不得会升级为学宫。咱们早些收拾了,早日回家,明早还有大事。”
今日是三月三十,明日是初一,世子会去兴王墓祭拜王爷。
陈赤忠与刘从云无异议,道痴之前请了假回家,他们两个还没离开王府,出在即,外头也有许多事需要安排。
三人出来,招呼各自小厮,回屋子收拾行李。
道痴因前两日回家时,带走大半行李,收拾起来,倒是比众人都快。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他与惊蛰主仆两人就提了书箱,背着包裹在院子里与大家作别,而后出了府学……
昨日孙子才回王府,今日又大包小包地回来,王宁氏唬了一跳。
待晓得只是府学散学,并无其他大师,老太太心里才安生下来。
次日,众伴读复回王府,随着浩浩荡荡的王府仪仗,还有数千骑京城侍卫亲军,世子离了安陆,前往兴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