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黎塞留眉毛微挑,缓缓从床榻上坐起,道:“控制了十二位长老?咱们外壁区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厉害人物?”
灰色身影低头道:“据菲兰家族的探子来报,此人似乎是上任第九区长老。”
“是他?”黎塞留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别人不知道这位上任第九区长老的身份,但他却一清二楚,那个小家伙才失踪几个月不到,居然就有这样的能耐?
“你把情况跟我详细说一遍,十二位长老中,可有他的内应?”黎塞留面色郑重,凝视着他。
灰色身影刚要开口,忽然间一阵寒风从微敞的窗户外刮入进来,将殿内的软纱帘子拂动得微微飘扬,与此同时,一道跟寒风一样淡漠的声音响起,“教皇大人想知道当时的情况,何不问问我这个当事人?”
二人顿时一惊,蓦然转头望去,顿时看见微微掀动的软纱帘子外,两道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像鬼魅一般毫无声息,似乎站在那里已经许久。
“大人小心!”灰色身影看见这二人后,迅速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道冷电,身影骤然飞掠而去,拔出腰间的轻便匕,单手握着藏于背后,在临近贴身的刹那猛然刺出。
杜迪安表情淡漠,抬手抓去的同时,向后方的黎塞留道:“教皇大人,如果你不想面对拓荒者的力量,就最好不要出声,我暂时还不想杀你。”声音平缓,在说话的同时,他手掌已如闪电般扣向灰色身影的手腕。
灰色身影手腕一抖,猛然间甩出匕,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掌蓦然拍向杜迪安的面门。
杜迪安眉毛微动,没想到这人身手不错,远胜过了他遇见的其他高级狩猎者,不过,这瞬间的快速变化,依然难逃的视觉,手腕一转,猛力震开了他拍开的手掌,同时两指并拢,像一道剑刃般刺出。
噗地一声,灰色身影躲避不及,立刻呆在当场,喉咙已被杜迪安的两指击穿。
在他的话说完时,战斗也在同时结束,他手指摸着灰色身影暖暖的血液和组织,毫不留情地两指回钩,将他喉咙深处的组织掏出,同时以手背撞在他的下巴上,将其推翻。
灰色身影怔怔地瞪着眼睛,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充满难以置信和震惊,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像一扇跌落下去的屏障,露出了他背后满脸震撼的黎塞留。
黎塞留在看见杜迪安出现时,便想要大声呼救,然而杜迪安话里提到的“拓荒者”三个字,却硬生生让他将冲到嗓子眼儿的求救咽了下去。
如果杜迪安用别的话来威胁,他完全不会理睬,但“拓荒者”的存在,却是内壁区的高级消息,在外壁区几乎无人知晓,即便是连狩猎者之上的存在叫什么称呼,都鲜有人知,何况是更顶端的拓荒者!
这三个字在他心中的分量,早已深入骨髓,就像平民听到贵族时,会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一样,这是长久的统治烙下的敬畏、恐惧!
等他反应过来时,却看见灰色身影已经倒了下去,鲜血气味在大殿内弥漫开来。
他怔怔地看着杜迪安,难以相信这个实力恐怖的少年,就是那位平民出身,没有任何背景的神术天才!
杜迪安见黎塞留没有乱喊乱叫,淡然地道:“你还算聪明。”
黎塞留回过神来,脸色阴沉下来,紧盯着他,同时注意了一眼他身后蒙着面纱的苗条身影,从直觉上,他感觉这个默不作声的苗条身影,反而更加危险。
“你想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似乎并没有得罪过你吧,莫非你想要杀了我,自己当教皇?”黎塞留微微眯眼道。
杜迪安甩了甩手指上黏腻的鲜血,道:“我要当教皇,无需杀你,不过前提是,你得配合我。”
黎塞留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寒光,满是风霜皱纹的老脸上却始终阴沉,道:“事到如今,你不如摘下面具,我们再谈,杜迪安先生。”
“也行。”杜迪安抬手向脸上一捏,很快拽出一层薄膜,露出自己原本的模样,事到如今,他本就不在意自己的样貌暴露出来,道:“教皇大人既然知道黑暗教廷的事,那么也应该猜得到,我来这里找你的目的吧?”
黎塞留满脸阴沉,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真是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控制黑暗教廷,想要掌控外壁区的地下力量,这是自寻死路,相信过不了多久,修道院就会得到消息,派出强者来镇压你,即便……你有拓荒者强者撑腰,也敌不过修道院的!”
在杜迪安说出拓荒者时,他便有些猜想,以杜迪安原本的体质,在消失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具备如今这么强悍的力量,背后有拓荒者的巨头供他资源并不稀奇,唯一稀奇的是,这位拓荒者巨头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想借他这颗棋子,跟修道院宣战?
他的脑海中思绪翻涌,推测着诸多信息。
“如果我的敌人都能像你一样,自身处于危难中,还能热心的替我考虑,我想我会非常感动。”杜迪安表情平静,扫了一眼周围,牵着海利莎慢慢地走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大有漫夜长谈的意思,道:“既然你这么热心,就将你的位置传给我,如何?”
黎塞留见杜迪安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暗暗凛然,闻言沉下脸,道:“我的位置?难道你不只是想要得到黑暗教廷,还想要当教皇?”
“有什么区别么?”杜迪安反问。
黎塞留微窒,强忍怒气道:“我劝你不要异想天开,教皇的位置不是我想传谁就传谁的,即便我愿意传位给你,但你的身份,你的履历,怎么担当得起教皇的身份?教团不会服你,长老团不会服你,平民和贵族也不会服你!教皇这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
“我知道。”杜迪安淡然道:“所以我另有人选,此人就是你们光明教廷的人,你只需要传给他就行。”
黎塞留心中一惊,“是谁?”
“你愿意让位么?”杜迪安不答反问。
黎塞留脸色难看,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有奸细,而且还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毫无背景的小子给收买了,简直是耻辱!他袖中的手指缓缓握紧,深吸了口气,道:“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么,难道是因为你曾经含冤入狱,所以想要报复大家?”
“说报复,显得太高看你们了。”杜迪安道:“我只是做我想做的,至于仇和恨,你们还不配让我恨。”
黎塞留轻叹了口气,道:“在修道院派你来担任第九区长老时,我曾看过你的身份资料,我知道,你一路走来,吃过不少苦,但是,你能走到今天,都是光明神在眷顾你,你所受的所有冤屈,光明神都会偿还给你,你年纪还小,千万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仇恨会把你拉入罪恶的深渊。”
“仇恨只会让人痛苦,让人盲目。”他饱含情感的声音中充满慈悲,道:“当你放下仇恨时,就是拥抱光明时,你会看清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肮脏龌龊,黑暗会使人盲目,看不清未来,你只需要放下,就能解脱。”
杜迪安静静地看着他,道:“令人盲目的,除了黑暗,还有强光!你的这一套,用在其他愚民身上忽悠还行,用在我身上,你觉得有可能么?”
黎塞留微怔,苦涩地道:“你陷得太深了,这个世界上如果人人都跟你一样,被仇恨支配,世界必将毁灭,难道你认为杀戮主宰的世界,能够长久么?每个人都会遭受挫折,但遇上挫折就仇恨这个世界,最终只会自己毁了自己,即便你不信神,至少也得相信一个真理——只有爱与和平的世界,才是最完美的世界,不是么?”
“是么?”杜迪安反问。
黎塞留凝视着他,“不是么?”
“不是。”杜迪安表情平静地直视着他,“你听说过一个故事没?”
黎塞留微怔,“故事?”
“曾经,有一个农夫,他打造了一个羊圈,里面都是雪白的羊羔。”杜迪安缓缓道:“每个羊羔在里面生活得都很快乐、幸福,它们虽然有争食,但不会造成伤亡,所以每个羊羔都能吃到美味可口的食物。这样的情况,也是农夫所乐意见到的。但是,一天天过去,羊圈里的羊羔长得越来越大了,越来越肥了。”
“温和的农夫终于提起了刀,将这些羊羔一只一只宰杀了,卖到了肉市场。”
“直到那一天来临时,快乐幸福的羊羔们,才体会到真正的恐惧。”
黎塞留听着他的叙说,慢慢地皱紧眉头。
“后来,到了第二年,农夫有买了一群羊羔崽子。”杜迪安继续道:“这些羊羔崽子快乐的生活在里面,但是有一天,狼来了。狼冲进了羊圈里,所有的小羊羔吓坏了,拼命地朝羊圈外面跑去躲命。”
“农夫得知消息后赶来时,顿时看见羊圈里的羊羔被咬死了好几只,其余的也都吓跑了。他气急败坏,恨透了这只狼。而那些逃跑的羊羔们,也恨透了这只狼,因为这只狼让它们失去了安稳的住所。”
说到这里,杜迪安抬头望着他,道:“你,会恨这只狼么?”
黎塞留脸色阴沉,知道杜迪安在让他做选择,不是选择恨不恨,而是选择站在什么立场!
他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即便这些羊羔知道了它们最终的命运,却依然会恨这只狼?”
“哦?”杜迪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黎塞留道:“因为在这羊圈里,它们至少能安稳地活到老,但离开了羊圈,朝不保夕,颠沛流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病死,饿死,跟这样的日子相比,生活在羊圈中才是最大的幸福吧?”
杜迪安微微点头,“你说的没错,这个故事的结局就是如此,最后农夫杀死了狼,找回了羊羔,这是一个喜闻乐见的皆大欢喜的故事。”
黎塞留微微张嘴,不知他要说什么。
“但是啊……”杜迪安语气轻缓,道:“我们是人,不是羊羔,人跟羊羔有一点很大的区别就是,人有尊严,当然了,也有很多人是没有尊严的。”
“但至少,有一部分有尊严的存在,而他们,不愿当羊羔。”
“所以,现实生活中,不是所有人,都会憎恨这只狼。”杜迪安看着他,“黑暗教廷的存在就是如此,不是么?”
黎塞留嘴唇微动,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但正因如此,才是可悲!”
“你也觉得可悲?”
“我说的可悲,不是有的人愿意当羊羔。”黎塞留摇头叹气道:“是那些自认为看见了羊圈外面的世界、预知到了农夫行为的聪明羊羔!它们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所以不愿再安分守己,喜欢多生事端,但它们终究只是一只羊,即便是怒,暴躁,又能如何?只会伤了自己的同类,却伤不到农夫半根汗毛。”
“所以说,越是聪明的人,越危险,越理智,也越冷血,跟聪明人打交道,千万不要交心。”
杜迪安慢慢点头,“你说的没错,这个世界掌握在聪明人手里,也会毁在聪明人手里,但,想要自己不被毁灭,就只有自己当那个聪明人。”
黎塞留道:“你的这个想法,跟那些聪明的羊羔,没什么区别。”
杜迪安默然,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如果认命,将毫无希望,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我的角,刺不穿农夫的脖子呢?”
黎塞留深深地看着他,道:“但你想过没有,你的尝试会伤及多少同类?”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是同类,认命的是一类,不认命的是一类。”杜迪安冷冷地看着他,“棋盘上面,每颗棋子都有杀敌的作用,既然如此,也该有被杀的准备。”
“你完全被黑暗蒙蔽了双眼。”黎塞留叹息,“仇恨只会招来毁灭,你现在的行为就是如此,哪怕你得到了光明教廷和黑暗教廷的统治权,又能如何?你打破了修道院治理外壁区的稳定秩序,也打破了内壁区各方势力的犄角规则,你知道打破规则的后果有多么严重么,你这是叛逆所有希尔维亚巨壁子民!“
“自己打破自己的规则,叫完善、修改。别人打破了这些规则,就叫反叛,造反。”杜迪安缓缓道:“所以说,所谓的罪行,在不同的对象,不同的立场面前,也是变化不定的,究竟什么东西,是唯一衡量的标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