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茂之满脸的狰狞扭曲还没来得及收起,只得勉强浮起笑容,故作亲切地拉起问柳的手。
他道:“我这孽女生性顽皮,一时头昏脑热,才干出自请归家的混账事儿!劳烦你向郡公捎句话,就说阿难如今后悔了,想——”
“裴大人。”
问柳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他。
他不搭理裴茂之,径直走到裴道珠跟前,恭敬地扶起她。
他把锦盒送到裴道珠手里:“这是郡公托卑职给您送来的小礼物,您收好了。郡公还说,虽然与您有缘无分,但仍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瞥了眼裴茂之:“郡公还说,今后建康城里,若有人敢欺负您,您只管写信告诉他,他自会为您做主。”
裴道珠低着头,慢慢打开锦盒。
盒子里码着整整齐齐的银元宝,约有数百两。
她弯了弯唇,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萧衡莫非是怕她今后穷苦,特意给她一笔赡养银?
问柳走后,裴茂之迫不及待地夺走锦盒,把银元宝全部倒进自己的袖袋。
他把空空如也的锦盒丢给裴道珠:“好歹捞了一笔银钱,也不算跟他一场。我瞧那侍从的态度,郡公对你还是有情有义的,将来有机会,你跟他服个软,他自会接你回去,听明白了吗?”
裴道珠抱着锦盒,阳奉阴违地“嗯”了声。
闹了一场,回到闺房已近子夜。
裴道珠点燃烛火。
她跪坐到妆镜台前,仔细翻看锦盒。
很快,就发现了锦盒底部的秘密夹层。
夹层里面藏着几张纸契,有地契也有房契,都是建康城最好的地段,全部署着她裴道珠的名字,价值万金。
裴道珠怔了怔。
她知晓萧衡出手阔绰,打发问柳深夜前来,定然不只是送几百两银子那么简单,否则萧家九郎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大方到送她许多商铺和土地。
那个人……
她跟着他的时候,他心如铁石,连把她丢进地牢的事都做得出来。
如今离开了,他倒是柔情似水起来了……
“呸,谁稀罕?”
裴道珠小小啐了一口,嫌弃又别扭地把契约藏进妆奁深处。
她累了一天,又挨了打,洗漱过后,很快进入了梦乡。
风雨夜里,房中只点着薄薄一盏莹黄小灯。
一道修长的身影掀窗而入,轻轻掀开罗帐。
帐中少女睡得正酣。
借着微弱的灯火,萧衡瞧见她面颊上残留着五道鲜红的指印,皮肉还有些红肿,十分可怜。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伤口。
他轻嗤:“跟我在一起时,凶的像个母老虎,怎么一到别人面前,就成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猫儿?跟了我那么久,半点儿心狠手辣也没学到,倒是平白挨了一顿打。裴家的小骗子,真是没用。”
他在床边坐了,从怀袖里取出药膏。
明明决定了放手,可是在听见她挨揍的消息时,他还是忍不住被她牵动心绪,甚至干出抛下正事冒雨赶来看她的荒唐事。
膏体温润细腻,一点点敷在裴道珠的伤口上,很快就被吸收了。
萧衡收起药膏,凝视裴道珠的睡颜。
片刻后,他伸出手,慢慢替她拂开额前碎发。
“离开我以后,会嫁给别家郎君吗?会爱上他吗?
“市侩又爱慕虚荣的裴家小骗子,这一次,一定会擦亮眼睛,精挑细选出最好的郎君吧?
“比我温柔,比我大度,比我对你好……”
萧衡低声絮语。
睡梦中的少女毫无所觉。
莹黄烛火在她的面颊上跳跃,哪怕闭着眼睛,她也仍旧美得惊心动魄,青丝铺散,寝衣半露,最是那吹弹可破的冰肌玉骨,长夜里分外销魂,是时间最难得的尤物。
他从未得到过她。
一想到她将在别人的帐中辗转承欢,一想到她衣衫半解撒着娇唤别人夫君,一想到她娇嗔着与别家郎君闺中斗嘴,萧衡刚刚的风轻云淡尽数消失不见。
他揉了揉眉心:“裴道珠,你是上苍派来折磨我的是不是?”
生平二十年,从未有过一个人令他魂牵梦绕寝食难安。
她才离开一天,他就已经变得魂不守舍心不在焉,连最简单的军中事务都处理不好,连着批错了好几道文书。
尝过得到的滋味儿,便再禁不起失去。
窗外风雨如晦。
萧衡又沉默着坐了片刻,忽然自嘲般轻笑:“罢了,我不娶妻,你也别嫁人好了。有我在,建康城的郎君,谁也休想娶你。”
从前以为,破镜重圆是戏折子里的事,碎了的明镜无法恢复如初,世间也没有所谓的圆满。
可是如今,他却一厢情愿地认定,他和裴道珠有破镜重圆的那天,到那个时候,他们会和其他夫妻一样恩爱情浓。
他彻底栽在了这个小骗子的身上。
他认了。
窗外风雨初歇。
一轮明月从云层中探出脸儿,给山河大地镀上一层清辉。
“等我踏平北国收复疆土,等我报了国仇家恨……”
到那个时候……
到那个时候……
萧衡情不自禁地握住裴道珠的手。
他也可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给这个小骗子,她想要的所有风光和尊荣。
……
次日。
裴道珠坐在妆镜台前,瞧见镜子里光洁白皙的面颊,不禁愣了愣。
她伸手摸了摸脸蛋,脸蛋温软嫩滑,丝毫没有挨过打的痕迹。
“怪事……”
她迟疑着,不解地梳头挽发。
“阿姐!”
裴桃夭突然捧着一封帖子跑进来:“大表姐派人给阿姐送了请帖,邀请你去参加莲花宴,你快瞧瞧!”
裴道珠接过帖子。
是顾燕婉下的帖子,邀请她明日去萧府赴宴。
裴道珠笑了。
她才自请归家一日,各路妖魔鬼怪就都跳了出来。
顾燕婉……
怕是等不及要看她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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