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茂之连忙接过银钱,小心翼翼地称是。
狱卒打开牢门。
问柳道:“去往南边儿的马车已经备好,二位这边走。”
裴茂之带着裴云惜走出牢房,沿着甬道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身,带着些局促:“那个……郡公,眼看你和阿难就要大婚,我到底是阿难的生身父亲,可否容我观完礼,再离开建康不迟……”
萧衡牵了牵唇角:“深情给谁看?若当真在意她这个女儿,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地步。拿着钱,赶紧滚。”
裴茂之不敢再说什么,连滚带爬地跑了。
早有青皮马车等候在金梁园外。
裴茂之和裴云惜上了马车,车轱辘声逐渐响起,沿着城外官道往南方走。
他忍不住掀起车帘,回首张望。
古老的城池,在视野中渐行渐远。
他即将告别过去的一切。
“裴”这个姓氏,也彻底湮灭在了纷争的朝堂里。
裴茂之忽然忆起十多年前的事。
那时裴家败落的还不明显,父兄也都还在。
他还是个饱读诗书的谦谦公子,未曾沾染过青楼,未曾对饮酒赌博上瘾。
对即将过门的顾娴,也是十分满意的。
后来女儿们相继出生,他也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意思,他喜爱那些粉粉嫩嫩的小女郎,也会抱在膝上逗弄,一声声教她们唤“阿父”,一句句教她们念诗。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呢?
暴躁,易怒,酗酒,赌钱……
深秋时节,官道两旁落叶金黄。
裴茂之略有些恍惚。
那辆青皮马车沿着官道,与南去的大雁一起,逐渐驶向更远的地方,直到彻底消失在青山绿水间。
此时,萧府后院。
顾燕婉坐在窗下,面无表情地盯着泛黄卷曲的芭蕉叶。
侍女压低了声音:“奴婢差人时时关注金梁园那边的消息,午后确实有一辆马车离开了园子,里面坐着的,好似就是裴茂之和裴云惜。”
顾燕婉淡淡“嗯”了声。
指望裴茂之他们来对付裴道珠,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还得看她自己。
侍女小心翼翼:“少夫人,咱们如今该怎么办?眼看着再过不久,就到了裴道珠和九爷大婚的时候,等那贱人过了门,您就要受她欺负了……”
顾燕婉不语。
她拿过一面掌镜,安静地端详镜子里的容
颜。
虽然比不上裴道珠容色倾国,但也秀美清丽,是一张美人脸。
只是经历了和萧荣的婚事,眉梢眼角看起来多了些憔悴和病态,不似未出阁前饱满纯真。
她低声:“你觉得,我好看吗?”
侍女连忙恭维道:“少夫人当年在钱塘时,也是首屈一指的美人,多少郎君登门求娶,多少郎君心生爱慕,您都忘了不成?也就是来了建康,被裴道珠压了一头,才……”
她蹙了蹙眉心,没再往下说。
顾燕婉抬起手指,缱绻地轻抚过面庞:“今夜九爷回萧府吗?还是歇在金梁园?”
“应是回萧府的。因为裴道珠的缘故,九爷大部分时间都歇在萧府。”
顾燕婉满意一笑,吩咐道:“去弄些热水,我要沐浴梳妆。”
是夜。
萧衡的马车穿过乌衣巷,停在了萧府侧门。
他往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
此时山月初升,园林里树影婆娑,月色皎洁宛如新雪。
萧衡穿过回廊,远远便瞧见一道人影等候在拱桥边。
那拱桥是他回院子的必经之路。
拾阶而上,人影转过身。
白茶色织花斗篷宛如流风回雪,女子面容秀丽婉约,妆容精致,梳高髻,簪珍珠排簪,一双杏眼如秋水般多情,赫然正是顾燕婉。
而这装束,像极了裴道珠。
萧衡挑了挑眉,心底已是明白几分。
顾燕婉像是受到惊吓,连忙后退两步,柔声道:“燕婉在此赏月,不知道九叔会从这里经过。惊扰了九叔,还望九叔恕罪。”
她款款福了一礼。
萧衡面无表情,径直与她错身而过。
顾燕婉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冷漠。
她连忙挡在萧衡跟前:“九叔……”
萧衡盯着她。
顾燕婉只得硬着头皮,自己把话往下接:“九叔这么晚才回来,定然是公事繁忙的缘故。我十分擅长替人解乏,您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去您院子里,为您捏肩捶腿……”
她轻移莲步,纤纤玉指搭在萧衡的肩头,透着些若有似无的媚意。
萧衡表情玩味。
他握住顾燕婉的手腕,迫使她挪开手。
他居高临下:“可还要脸不要?”
顾燕婉猛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郎君的眼神鄙夷至极。
顾燕婉的脸色“唰”地一下变成雪白,难堪地咬
了咬唇瓣:“燕婉不懂九叔这是何意,燕婉也只是好心,想为九叔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萧衡笑出声来,“顾燕婉,你打的什么算盘,你心里清楚。只是脸皮薄成这样,可万万效仿不了裴阿难。古时东施效颦的故事,你应当听过。顾燕婉,你如今便犹如那位东施,丑陋得紧。”
顾燕婉的脸色已是青白交加。
她花费无数功夫,才打扮成今夜这般模样。
原以为酷似裴道珠,就能让萧衡心生喜欢,可她万万没料到,萧衡看似温润如玉,私底下这么毒舌刻薄!
她可是个女儿家,这种难听的话,怎么可以对她说?!
她嘴唇翕动,想反驳点什么,却又无法反驳。
她记得当初勾引萧荣时,分明不是这样的。
她不过一个眼神,一两句甜言蜜语,萧荣就轻而易举地上钩了,哪会这般羞辱她……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萧衡道:“能被轻易抢走的东西,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那种玩意儿,我家阿难不喜欢,也不在意。记着,我不是萧荣,我是裴阿难的夫君,萧衡。”
懒得再跟顾燕婉废话,他径直离开。
顾燕婉踉跄两步,靠在了拱桥边。
她呆呆地倚立片刻,终是承受不住般紧紧扶住桥梁。
水中锦鲤浮动,搅碎了一轮明月。
顾燕婉咬住唇瓣,眼泪簌簌滚落。
“为什么……”
“为什么要喜欢裴道珠那个贱人?!”
“我明明,我明明才是应该冠绝江南的天之骄女啊!”
水面归于平静。
倒映出来的女人,和裴道珠相同装束,像极了一个丑陋又慌张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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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