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晖穿着大斗篷,戴着风帽骑在马上,随着队伍缓缓前行。寒风刺骨,吹得他的斗篷烈烈作响,每呼吸一下都像是把一口冷气吸到肚子里,呼出时是一团团的白烟。
北巡的队伍绵延数里,从最前头的护军后最后面跟着的仆役,被护卫在中间的则是御驾和后面的金黄色贵妃车辇。
天色阴沉,像浸了太多水一般。
弘晖的胃里就像是从来没有吃饱过饭一样,空荡荡的难受。
他的亲兵靠上来道:“爷,这一会儿也没事,不如赛一场?”
弘晖一抖缰绳:“那就赛一场。”他回头对周围其他听到这个的侍卫们说,“想赛马的都过来,能赢了我的赏金二十两!”
一众侍卫‘嗷呜嗷呜’的欢呼起来,几乎是同时都打马跟跟弘晖跑了起来。沿途荡起了一片烟尘。
听到外面的动静,四爷问:“外面谁在赛马?”
张廷玉、鄂尔泰和蒋廷锡正跟万岁商量蒙古的事,听到万岁问都不免询问的互相看。无奈因为他们在车里说正事,太监都被撵到后面的车上了,还是蒋廷锡自持资历浅薄,告了声罪起身去外面看了眼,回来道:“是大阿哥在与从人赛马。”
行路寂寞,随行的就算是侍卫也时常有相约赛马的事,从康熙爷到四爷都是非常支持这种夸耀勇武的做法的。
四爷听到是弘晖不不由得更加高兴,道:“跟他们说,谁赢了朕有重赏!”
蒋廷锡出去喊来个侍卫,让他过去传话。车里鄂尔泰笑道:“大阿哥勇武非凡,臣等实在是佩服啊。”
张廷玉身为汉臣,没有附合,而是低头貌似专心的看起了刚才写下的条陈。
四爷笑着对鄂尔泰道:“朕这个儿子其实是随了朕,弓马上是要差上几分功夫的。只是他一向爱用功,所以现在倒还勉强看得过去。”
鄂尔泰这下没办法接话了,幸好蒋廷锡传过话回来,四人便继续议起事来。
路上中午不停,用午膳时诸位大人都回到自己的车驾去了。苏培盛进来侍候四爷用膳,凑趣的说起了之前那场赛马,一个一等侍卫侥幸比弘晖快了一个马头。
四爷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但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把那侍卫叫来朕看看。”
苏培盛笑道:“奴才听说大阿哥赏了那个侍卫二十两金子,一堆吵吵着要那个请客呢。”
四爷这才高兴了些,弘晖此举倒还有些心胸。既然如此,那侍卫也不必见了。不然反倒显得太过看重他了。
晚上停到了察汉城。四爷下旨勿扰民间,所以大军是扎在城外的。巴林、扎鲁特、乌齐叶特等部前来拜见。李薇下车前就听说今晚四爷前边要开宴会,弘昤也要过去。
玉烟早就坐车提前赶到了这里,带着人把前后里外都给收拾了一遍。察汉城派来的人虽然把屋子布置得相当好,但宫里的规矩就是主子们每歇一处,都要用自己带来的铺盖等贴身之物。他们出行时可是连浴桶和马桶都带上了。
李薇牵着弘昤进来,她还想劝劝这个孩子。
这几天在车上都不许他读书写字,只能跟着大家一起玩游戏,打牌或下棋之类的。弘昤当然不怎么高兴,越往后脸色越难看,她都担心他会开始仇恨社会了。
今天她打算跟他讲讲道理。
弘昤今天一直保持着‘非必要不理人’状态,洗漱更衣都听嬷嬷们的话。就是不跟人交流。
李薇也暂时不去理他。进来后先去看看弘昫安顿好了没,再去换衣服,出来让人去问前头四爷那边怎么样。
等她终于有空闲理他了,这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气球,坐在那里额头都像是气得紧绷绷的感觉。
李薇坐过去,让人把梳头的一套东西拿来,解开他的辫子道:“一会儿到前头不要多喝酒,凡事跟着你阿玛。”
弘昤半天才说:“……儿子知道了。”
不过气鼓鼓的气球好像已经慢慢放气了。
李薇就一边给他顺毛梳头,一边轻轻问他:“你觉得在摇摇晃晃的车里能好好读书吗?”
“……不能。”
“那能好好写字吗?”
“……”
李薇给他重新编好辫子,在辫子梢上系上一条红丝绳打得结,上面还缀了颗明珠。
“那外面这么冷的天,你能出去骑马吗?”她把他转过来看着他问。
弘昤从刚才起就不说话了,好像也不再理直气壮的冲人火了。虽然是冷暴力,但这个一生气就不理人的毛病可不能惯着。
李薇摸摸小家伙的头,抱抱他,让人领他过去了。
一到外面,弘昤自然就要摆出架势来。其实他并不觉得他想跟着北巡,就算不能只把他留在园子里,他回宫住也可以。但是皇阿玛下了旨,额娘就让人给他准备行李,他连说他并不想去的机会都没有。
他跟弘时抱怨,结果四哥直接把他当成小孩子骂了,说他不识好歹。
‘外面那么多人想跟着去还不成,你能去还说这种话?’
‘别真把脑子读傻了。’
‘阿玛前头还有个皇字呢。你怎么不问问咱们二姐姐想不想把才半岁的儿子留下去塞外避暑呢?’
他说他认为阿玛不会介意,不管是他还是二姐姐,只要跟阿玛说了,阿玛也不会勉强他们的。
弘时都要被他的话气笑了,道:“说你傻你还真成傻子了。你当二姐姐和额娘干嘛一句话不说就跟着北巡啊?真就是因为北边的风光特别好看?那边真就那么凉快?还是额娘和二姐姐连句实话都不敢跟阿玛说,也特别喜欢被人羡慕的滋味?”
弘昤被四哥说得哑口无言了,弘时道:“你怎么不想想?阿玛想带咱们去是好意,他觉得老窝在京里肯定不舒服,不管是额娘还是我们,在他眼里就是女人和小孩子,能出去玩玩当然会开心高兴。”
“额娘和二姐姐就是不想辜负阿玛的这份好意。”
弘昤此时才想明白四哥的话。虽然他只是讨厌被当成小孩子看,可在额娘眼里他就是个小孩子。古有彩衣娱亲,他就在额娘和阿玛面前当一当小孩子又何妨?
额娘和二姐姐因为想到阿玛的心意而愿意伴驾北巡,他也能想着额娘和阿玛的好意当个听话的孩子。
李薇自己在屋里坐着,额尔赫用过晚膳她就让她去歇着了,生完孩子才不过半年,这个时候她的身体应该还没完全恢复。弘昫也早就睡着了,弘昤之前被送回来,很意外的没有要求读书写字,也回屋洗漱后就休息了。
她还把他的奶娘悄悄的叫过来问:“阿哥真睡了?”
奶娘笑道:“主子放心,奴婢们都看着呢,六阿哥是真睡着了。他跟奴婢们说早点休息,明天起来才会有精神。”
李薇真觉得这孩子懂事起来还真是一会儿的事,让玉烟赏了这几个奶娘,让她们这几天一定要更加小心的照顾弘昤。
四爷说过等这次回去后就该给弘昤种痘了。弘昐他们几个都是五六岁的时候种上的,从弘时起就是十岁种痘了。她看得出来四爷越到现在这个年纪,越担心孩子的安危。他害怕年纪太小了种熬不过来,所以打算把孩子养得再壮实些再说。
就是因为要种痘的事,所以才不敢让弘昤在这种天气出去骑马。不但四爷怕他生病,她也怕他此时生病再把身体弄虚弱了。
等再过一个月,天气暖和了就让人带他骑马,那时就不会天天让他闷到车里了。
四爷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他看着屋里留着灯,但还是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也不让人通报。可是一进来还是被李薇看到了,她就坐在里面的榻上,为了能看到外面他回来时的动静还特意不让人把门帘放下来。
四爷一看到就道:“你也不怕着凉。”
李薇陪着他进去换衣服,说:“就是一道帘子,还是在屋里,点着熏炉呢。”
她要上手给他换,被他按住坐到一旁,他自己脱下来递到太监的手里,道:“那也不一样。屋里这么大本来就冷,加一道帘子好歹能聚些热呼气,帘子一撒开,这屋里不就冷了吗?”
他泡脚时,李薇一面给他通头一面说起了弘昤的事。
“我都觉得他好像一下子就懂事了,之前那几天他在车里,弘昫都不敢哭闹。”小孩子最会看人脸色了,就这个让她觉得好气又好笑。出来玩又不是坏事,不知道弘昤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
想来想去,可能就是出在‘你们不尊重我’,还有他的计划被打乱的原因。
四爷听了也要笑。弘昤虽然是一般的小孩子里算是读书多,比其他孩子都要成熟一点的,但他那点小心思他们这些大人还是能看得很清楚的。
说来以前他小时候也因为原定要回屋里好好背书,结果被兄弟们扯出去比布库而生了好几天的气。心里无非是觉得你们只顾着玩,我想好好读书都不行!
这点上弘昤像他,定好的计划都要施行,不然就不痛快。
他这么说,李薇一想还真是,她恍然大悟道:“弘昐他们都没这个习惯,居然是弘昤在这一点上像你。”
前头的孩子都没这个‘计划完不成天要塌了’的强迫症,她还当四爷这个习惯是后天养成的,不是天性,结果弘昤就完美的遗传了他的工作狂特性。
她越想越觉得像,四爷以前没行事历时就一个劲的批折子,批个没完。弘昤也是没行事历前就一直读书,有行事历后哪天没完成写下来的计划就要生自己的气。
“是吧?”四爷一下子就笑起来了,有时看弘昤那副生闷气的样子,就让他忍不住想他以前在其他兄弟眼里是不是也这样?
李薇一边笑一边有些愁,四爷这个性格说好听叫勤奋,说难听点是强迫症啊。他以前是什么样她不知道,也是进宫后才现他爱工□到废寝忘食的地步,这才赶紧祭出行事历来让他尽量养成规律作息,劳逸结合的生活习惯。
结果弘昤这么小就是这样,现在看那种一生气就冷暴力,其实就是四爷以前在府里生闷气,躲书房谁都不理。
……他这个别扭性子怎么找老婆啊?
四爷笑完看到旁边的素素秀眉微蹙,问她:“想什么呢?”
素素如此这般的告诉他,四爷被她这‘未雨绸缪’给惊呆了,弘昤才多大,她就在愁他日后跟福晋相处得好不好的问题?李薇的论点很充分,四爷你就很不好相处,要不是有个我,你哪儿还能找着别人啊?弘昤这么像你,可这世上只有一个我,让我去哪里再找个跟我一样好的女孩子来配给他呢?
她这么说完后,四爷半天没说话,倒不像是被她的话吓住了,而是一时找不到回应的语言。
四爷沉默良久:“……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拿不准是应该为素素终于在他面前言行无忌而感到高兴,还是批评她的自视甚高?
明明这么多年都是他在包容她吧?她这种性格换个人家怎么可能会过得这么自在逍遥?
不过想来想去,他还是附和她了一句。果然就见她一脸坦然‘你看吧’。
李薇叹气:“怎么办呢?”儿子这么像四爷,这性格怎么扭过来?
四爷下去熄了灯,回来把她给按到被子里,替她掖好被子道:“……不说了,快睡吧。”
——乖,你实在是想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