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极有可能是平州历史上腊月三十最热闹的一天。
多路记者云集开区,走部门,下街道,访工人,问家属,职业精神令人钦敬。
死难矿工家属也从各地赶往开区,开区的宾馆在这个时候本属淡季,但住满了不同地域口音的家属,家属们情绪很不稳定,琅琊街道紧急开会动员,街道从党工高官庞金光下至普通办事员,全部取消春节假期,每名工人家属由一名副处级街道领导带队,负责做好疏通化解工作。
平州宾馆里也是人满为患,省调查组全部入驻,市里和区里也成立了相应的机构,配合省里的调查。
岳文仔细翻看着手里的《秦湾市开区琅琊街道姑娘岭“2.12”事故调查手册》,现市里和区里又分为综合协调组、文字材料组、医疗保障组、安全保卫组……自己的名字在综合协调组里,排在蔡永进后面的第二位。
今天是大年三十了,三天后,京城核十二院的专家又会重返开区,那时,怕是更加热闹。
市高官罗宏民与市长郑权已经返回秦湾,可是,秦湾市副市长杨宏伟却亲自在腊月三十的早上赶到开区,代表市委、市政府配合省里的调查工作。
“咳咳咳——”
廖湘汀一阵咳嗽,岳文赶紧拿出“金嗓子”塞给他,廖湘汀塞进口里,可是还是止不住咳嗽。
他的脸色很不好,可能是在山上受了凉,加上上火,从山上下来,在医院看望重症监护室抢救的工人时,就已经烧到了三十九度,可是他坚决拒绝输液,没办法,岳文只得安排医院,利用晚上休息的时间给他输液。
“现在记者的报道很快,姑娘岭矿难几乎全国皆知……”宣传部杨部长一脸凝重地汇报道。
省里的调查组来得很快,昨晚凌晨两点接待了调查组一行后,天刚亮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廖湘汀就召开了会议。
岳文看看他,手上的医用胶带还没来得及取下来,昨晚他也就趁着输液躺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怕烧起来自己顶不住,才同意挂水。
“腊月三十,这个时间节点本应报道喜庆团圆的内容,但是一些网站对矿难进行了猎奇跟踪,”杨部长继续汇报,“当然,纸质媒体大致采用了我们的宣传口径,但个别有影响力的报纸却认为我们故意隐瞒事实真相,故意隐瞒死亡人数……”
在座的一众领导不由地都抬眼看看廖湘汀,这个问题,如果记者死扣的话,有可能比矿难还要担更大的责任,处理得更厉害!
“咳咳——”廖湘汀赶紧喝了口水。
“记者频频接触矿工家属,许多家属情绪激动,提供了许多臆测的消息,现在,就连医院重症监护室里也出现了记者,有的直接闯进了院长室,要求对主治大夫进行采访,要求确定入院前的死亡人数和现在的死亡人数。”
杨部长说完,看着廖湘汀,“配合记者的采访,不能一味光堵,光拦,光截,山上的死亡人数早有定论,抢救不及的死亡人数可以通报,这个,你与市委宣传部沟通一下,……老周。”
周平安看看杨部长,沉声道,“现在十六名矿工的家属都安排在西平宾馆,家属情绪很不稳定,具体赔偿数目正在谈,但个别家属出现漫天要价的情况,有许多记者也参与进来……”
他一直盯着廖湘汀,看也不看杨部长,但岳文马上明白,两人都在不动声色把责任往对方身上推。
廖湘汀洞若观火,却不点破,“争取确定一个数目,注意化解家属的情绪,不能出现意外事件。”
领导说话很有艺术水平,许多冠冕堂皇的话,仔细想想,里面却另有意思。
周平安急忙在本子上记着,“抓紧调解,注意防控,不能生求访事件。”
“老蒋。”廖湘汀又是一阵咳嗽,满脸通红,岳文赶紧拿出纸巾递了过去,廖湘汀随手把纸巾放到岳文放好的烟灰缸里。
“省调查组正在一个个谈话,不让我们参与……省里的专家组把这个事故已经定为安全事故!”
“这个矿山有证吗?”蔡永进突然插话道,“没有证也是安全事故吗?”
大家的目光都对准了安监局局长贾志国,贾志国赶紧笑道,“省里有先例,没有证出了事故也是安全事故,可是,没有证的矿山我们监管不过来啊,我们一直管的是有证的矿山。”
但这样的非法盗采先是国土和公安的职责,贾志国在想着,怎么把安监局从里面摘出来,省里的调查组是安监系统的,来的人他也熟,能好说话一些。
“上面不管你这个,”蒋胜道,“只要是事故就要调查。”
听话听音,事故面前,每个领导都在自保,都在往外推卸责任,他正想着,突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行政处主任走了进来,他看看岳文,径直来到蔡永进跟前,蔡永进诧异地抬起头来,也看了看岳文。
岳文却没有注意蔡永进,他感觉这个年全区恐怕要鸡飞狗跳了,在座的所有领导都没有了神采,因为只要确定是安全生产事故,那处理人就可能是一处理一串,上到区里,下到街道,谁都跑不了。
廖湘汀的眉头皱得更深。
岳文的手机突然嗡嗡起来,他顺手拿到跟前,点开一条信息,信息是廖湘汀的妻子张晓丽的,“照顾好你大哥,嘱咐他按时吃药。”
“知道,嫂子,放心。”岳文飞快地回答。
他知道这是一位妻子对丈夫的关心,就象昨晚一样,他下山回到区里,葛慧娴和未来的老丈人已经来到开区,两人见过,却来不及说话,见他忙成这样,人也没事,葛慧娴只得又重返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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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调查组找我谈话?”
“我也纳闷,”蔡永进道,岳文是被他从会议室里叫出来的,“找你做什么?廖书记那里,我去说,你先去,记住,知道就说,不知道就不说。”
岳文笑道,“按属地划分,姑娘岭在琅琊街道,按职责划分,他们应该去找国土,找安监,与我电筹办有什么关系?”
虽然满腹猜疑,他还是来到调查组的房间,一位四十多岁男人和另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面容严肃地看着他。
“你是岳文?”
“是。”
岳文笑着答道,房间里挺热,两人都脱了外套,一个穿着毛背心,一个穿着红毛衣,快过年了,图个喜庆嘛。
红毛衣突然严肃道,“岳文,在琅琊街道姑娘岭“2.12”事故中,你应承担什么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