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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麦朵的小卖部打来的。彭野接起电话,“喂?”
“嘟……嘟……”对方挂了。
彭野打过去,占线。他收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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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等得不耐烦,挂了电话,等几秒又打过去,那边却占线了。
她问:“多少钱?”
售货姑娘摆摆手:“没打通就不用钱啦。”
程迦不说话了,斜靠在门边,掏出烟来抽。女孩见了,有些好奇地瞅她,不小心撞见程迦淡淡的目光,窘迫地吐吐舌头,笑嘻嘻扭过头去了。
程迦问:“你这儿卖烟么?”
她身上的烟只剩几只了,虽然行李箱里还有几包,但撑不了多久。这里比她想象中的物资匮乏。
“卖呀。”女孩指着旁边的玻璃柜。
程迦走过去,把手里的万宝路推到她面前:“有这种么?”
“没有诶,……不过,这些你都可以看看啊。”女孩热情地给她介绍,“这个8块,那个14,那个……”
程迦瞧着,不声。
女孩讲了一大串,见她不说话,也安静下来。
程迦看了一会儿,想拿手指,刚要点玻璃,看见一截烟灰,又收回手来,问:
“玉溪的多少钱?”
“软的20,硬的30。”
“味道怎么样?”
“嗯……很浓烈。”
程迦抬眼瞧她:“你抽过?”
“……没……我听人说的。”女孩揉揉脑袋,笑得自得其所。
“哦。”程迦不说话了,看着玻璃柜下的烟,有些漫不经心。
女孩看出她没什么兴趣,要锁柜子时,程迦说:“拿一包。”
“玉溪?”
“嗯。”
“软的还是硬的。”
“硬的。”程迦无声地笑了一下。
女孩不明白她突然的浅笑是怎么回事,把烟拿出来,用抹布擦了擦灰尘,递给她。
程迦接过来揣进口袋,有人进店买东西,程迦退到旁边,身子一歪,靠在门框上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轻轻吸一口烟,想起了昨晚。
昨天后半夜里,她没怎么睡着,快天亮时依稀做了个梦,春梦。和那个有着古铜色肌肤和黑色眼瞳的男人。他的指肚是粗糙的,摩挲过她的肌肤时,她的心里听得见声响。
今早醒来,她浑身舒畅,奔波的疲惫一扫而光,像犯毒.瘾的人吸食了海洛.因。
手指上传来热度,程迦回过神,烟烧到头了。她扔了烟头,拿脚尖碾了几下,越碾越用力,直到摁得瘪平,摁进泥土里,碾出一个小凹坑。
那个男人,有点儿意思。程迦想。
小卖部里没客人了,程迦回头,那女孩又在看自己。她被程迦现了,毫不尴尬地咧嘴笑笑。
程迦:“……”
她指指门口的牌子,问那女孩:“你叫麦朵?”
“对啊,麦朵。”
“嗯……名字不错。”
“嘿嘿,大家都这么说。”
程迦:“……”
麦朵问:“你叫什么?”
程迦看她一眼,说:“你猜。”
麦朵:“……”
程迦问:“你多大了?”
“二十。你呢?”
“比你老。”
“……”
程迦又问:“你这儿生意好么?”
“好啊,赚的钱都够生活的。”麦朵一脸幸福地笑。
“……”程迦无声地点点头。
她盯着她的笑容看了一会儿,问:“我给你照张相吧?”
麦朵还是笑,捂着嘴笑,有点不太好意思,最后还是点点头。
程迦拍了好几张照片,麦朵问:“你是来旅游的吗?”
“算是吧。”
“哇!”麦朵的眼睛里亮光闪闪,“真幸福。”
“……”程迦又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再打一下电话。”程迦又拨了那个号码,可这次,对方手机没有信号了。
程迦问:“你们这儿有租车的地方么?”
“有的,前边右拐。”
“嗯,再见。”程迦挥了下手,转身走了。
她走了几步,又折返,说:“等我把照片洗出来了,寄给你。还有前边那家屋子里的阿嬷。”
“好啊,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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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朵哼着歌儿,整理着货架,外面传来一道愉快的喊声:“小麦朵!”
回头看,是十六他们。
“十六哥,”麦朵欢喜地跑过去,“彭野哥,石头哥……你们好久没来啦。”
十六逗她:“想我们啦?”
“想嘞。”麦朵笑得眼睛像弯弯的月牙。
“我们也想你咧……”十六说着,扭头斜了尼玛一眼,“有人格外想。”
尼玛跟受惊的猫一样,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他狠狠瞪了十六一眼,好在麦朵没听到后边半句。石头把清单递给麦朵,后者走进店里挑货物去了,小到牙刷牙膏饼干辣椒酱,大到水盆扳手电饭锅,什么都有。
“你们要返回保护站了?”
“是啊。”
“哎呀。”麦朵直起身子,脑袋“哐当”撞上挂着空中的平底锅,“刚才有个女的要去你们那边,她租车去了,或许你们还能遇上。”
十六想起什么,问彭野:“不会是上边要我们协助的那个女摄影师吧?不过……应该不会,她怎么会从羌塘这里绕?”
彭野问麦朵:“她长什么样?”
“可漂亮哩,比石头哥还高,脸白白的跟山顶的雪一样。啊,她还抽烟。”
彭野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想起那个“计生用品贩子”,她箱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机和镜头。
石头立马问麦朵:“她穿什么衣服?”
“黑色冲锋衣。她好像没地方去,站在这儿和我讲了一会儿话。”
“讲些啥,脾气咋样?”
“不怎么说话,人蛮好的。”
石头松了口气,说:“哦,那就不是我们遇到的那个。”
“你们遇到什么人了?”
“别提了,夜叉。”石头不死心地强调一句,“女夜叉。”
彭野纯粹为了纠正他的措辞:“不是女,是母夜叉。”
麦朵帮石头清点着货品,无意间抬头:“尼玛,你躲在后边干什么?”
刚才麦朵忙碌时,尼玛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看,现在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哦,我在短信。”他看上去随意又满不在乎。
彭野问:“给女朋友?”
尼玛瞬间破功:“啊?!”
麦朵问:“尼玛,你有女朋友了?”
尼玛急了:“没,七哥他逗我玩呢。我没有女朋友啊,我哪里去找女朋友呀。”
十六也掺一脚:“麦朵你不知道,喜欢桑央(尼玛)的女孩都追到保护站去了。”
尼玛踹他:“你别乱说,根本没有。”
麦朵咯咯地笑:“怎么会没有呢?尼玛,你这么好,肯定好多姑娘喜欢你的。”
她一开口,尼玛便红着耳朵不吭声了。
其余人见状,不逗他了。很快,众人和麦朵道了别,整装出。
小卖部前的停驻不过十几分钟,上次来还是3个月前。尼玛立在人群的最外沿,远远看着麦朵,渐渐眼睛红了。
大家往前走,他也跟着走,走几步忽然折返,跑上柜台前塞给麦朵一个小纸包,一句话不说就跑开了。
麦朵打开一看,是晒干的红景天,还有一支塑料卡。
尼玛一口气跑到兄弟们中央,吸着气,红了眼睛。
彭野没说话,揉揉他的头,把他拉到身边,箍着他的肩膀往前走;
十六上前揉揉他的头,石头也上前,踮起脚尖,揉揉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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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沿着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巷,越走越窄,终于找到疑似租车行。
一个又瘦又小的竹签男坐在门边嗑瓜子,门面很小,墙壁上乌漆墨黑,油腻腻的,店里堆满了修车工具。
这分明是个修车铺子。
程迦问:“你这儿租车?”
竹签男抬起半边眼皮:“租,你打算开去哪儿啊?”
“可可西里,达杰保护站。”
“路可不好走啊。”竹签男脸上写着任重道远四个字,拍拍身上的瓜子灰,站起来,“但你运气好,我这儿正好有辆车,租车费1000,押金3万,实惠超值。这车啊,什么难走的路都不怕,走哪儿平哪儿。”
程迦淡淡地接话:“是碾土车啊。”
“我喜欢你的幽默。”竹签男领她去后院,“我和你讲啊,进了无人区,风暴、沙尘、冰雪,什么天气都有,没辆好车,你就等着被困死。我这车绝对是最好的。”
迎面一辆破破烂烂的红色吉普,后窗的玻璃看着是摇不上去了。
程迦看他一眼:“老板,你刚才一直和我说反话呢。”
竹签男:“……”
“租车费500,押金5000。”
“可别乱砍价。你们女人哪,外行;只看相貌,肤浅。我这车,胎好,底盘高,四轮驱动,排量大……咱们看着有眼缘,我给美女便宜一点儿,一共2万,不能少了。”
程迦说:“这车什么牌子?不熟啊。”
“北京牌。你不知道吧,北京吉普,全中国最好的吉普。别的都不敢叫‘北京’这名儿。”竹签男唾沫横飞,“你听听,什么人能坐这个?领导人!高官!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我不说半点假话。这车性能真好,爬泰山都不费劲。”
程迦问:“人猿泰山么?”
“……”
竹签男狠狠心,“这样吧,一口价,1万5,真不能少了。再说那押金都会退给你的。”
“车坏了就退不成了吧。”
“……呃,这怎么会坏呢?不会坏。”
程迦说:“我没记错的话,这是2020系的,我七八年前开过。”
竹签男一愣,敢情碰到了内行。
“嘿嘿,有缘,有缘。横竖我对这车的质量放心,押金少就少点儿,交过来又退回去的麻烦,一共1万,你再砍价就是打我脸了。”
“新车四五万块,你这辆看着该报废了。”程迦围着车转一圈,自言自语,“轮胎换过,车灯换过,油门修过……5500都高了……”
竹签男内牛满面:“送给你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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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还是选了那辆车,实在是别无选择。
况且,她多年前第一次搞野外拍摄,在非洲,开的就是北京吉普同款;现在,这辆车跟她走最后一程,再送去报废,也算死得其所。
程迦走出汽修店后,之前隐约不爽的感觉愈明显——有人在跟踪她。
她路过卖牛骨梳子的地摊,侧身挑选梳子,余光往身后探望,并没有看到可疑人物。她买了把牛骨梳,走了几十米,弯进旁边的小巷。
巷子左右有几家茶店。
程迦迅速闪进一家店,坐在低低的木窗下,拉上帽子。
很快,稳沉急速的脚步声传来;
程迦透过帽檐,看清了跟踪她的男人。他跑进来,巷子里来往的行人里没了程迦。他跑几步,停下望。
他身材高大,看着鹤立鸡群。
奶茶香,酥油香,蒸汽在巷子里飘。
程迦等几秒,冲他的背影唤一声:“诶!”
等他回了头,她摇摇手中的筷子:“你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