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的马车上,钱碧瑶将自己认为郦梦珠能用得上物品全都带上,看着坐在对面,面容消瘦了一大圈,失魂落魄的郦梦珠,钱碧瑶不由咬咬牙,抬手仔细地替郦梦珠整理好衣襟。
“梦珠,刺去北辽,路途遥远,娘亲不在身边,你要好生照顾自己,那边有拂柳的亲信照应着,自是不会慢待你。因着是拂柳偷偷将你换了出来,所以你不能与娘亲时常通信,短时间内也没办法见面,你且在那边安生休养生息,待风头过了,娘亲和拂柳解决了郦长亭那个小贱人,娘亲就想办法接你回来。”
钱碧瑶说完,郦梦珠只是木然的点点头。
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
闹也闹了,骂也骂了,连祖父和爹爹出面都没有用,她现在连眼泪都没有了。
“梦珠,娘亲也不能送你太远,只能是在这里就下车,往后的路你当万分小心。”钱碧瑶见马车停下,再看看郦梦珠麻木空洞的眼神,心下是撕裂一样的剧痛。
郦长亭那个小贱人!她欠了梦珠的,她定要她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夫人,时辰到了。”马车外,车夫的声音沉沉响起。
钱碧瑶知道,这是到了离别的最后时刻。尽管她万般不舍,却不得不面对骨肉分离的场景。
“梦珠,娘亲先走了,你……自己多保重。”钱碧瑶起身,捂着脸流泪。
这时,郦梦珠终是抬起头来,目光一瞬变得明亮闪耀,眼底闪烁的却是诡异波谲的寒芒。
“娘亲,你放心。女儿已经长大了。正所谓,经一事长一时,女儿一定谨记娘亲教诲,去到北辽之后,韬光养晦,沉稳历练,绝不再做冲动冒然的举动。女儿一定会等着娘亲风风光光的将女儿接回郦家!”
郦梦珠咬着牙,一字一顿,仿佛此刻郦长亭是在她齿缝之间,任由她抽筋扒皮吸血吃肉。
她面颊的肌肉不自然的抖动着,眼皮也狠狠地抽动了几下,据搂着身子,出如厉鬼一样的沙哑声音,就是钱碧瑶听了都浑身一冷,后背冷汗淋淋的感觉。
这一刻,她的梦珠仿佛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动辄耍脾气使性子,沉不住气的梦珠!只要梦珠肯改变,她就有办法堂堂正正的接她回郦家。
送走了郦梦珠,钱碧瑶回府之后就卧床不起。
她现在心心念念的都盼着在外游学的郦泰北能早日回到郦家。
……
问君阁
长亭离开郦家,先去了问君阁,关于铺子和年货的事情,她每天都要跟文伯他们碰一碰,如此才能做到更加精细熟练。
尽管她额头的红色伤痕用头遮挡了一下,还是被阮姨眼尖的现。
“小姐,这怎去了郦家没一会,就受伤了呢?这看着像是被什么砸了一下,可不像是磕的。”阮姨似是知道长亭会隐瞒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碰的,所以先把话说死了。
长亭无奈的撇撇嘴。
崔鹤急忙拿来消肿化瘀的药膏,只看了一眼,崔鹤便斩钉截铁道,“中间那条最深的痕迹,该是玉扳指的划痕,旁边两道稍微浅一些的像是手指印。”
崔鹤做了多年禁卫军护卫长,见惯了宫里主子戴着戒指掌掴下人,因此,这痕迹他看着并不陌生。还好是玉扳指,如果是金银戒指的话,只怕就留下疤痕了。
“是郦宗南还是郦震西?!”文伯听了崔鹤的话,顿时面色涨红,气不打一处来。
“厄……郦震西。”长亭见隐瞒不过,只好如实告知。
“真是杀千刀的禽兽!禽兽不如!!”阮姨一边给长亭上药,一边狠狠地骂着郦震西。
阮姨一贯是温柔体贴的性子,此刻也是气急了,自是顾不上其他。
文伯愤愤然将手中毛笔搁置一旁,冷冷道,“真当凌家没人了是不是?!即便老爷不在,大小姐也不在了!也不能如此欺负小姐!”
如今,郦长亭找到了问君阁,又是让他们刮目相看的凌家后人,文伯等人,心下早就抛弃了曾经对于郦长亭一无是处的印象,已然将她看作是凌家医堡的未来传人。
曾几何时,他们得到凌家老爷子嘱托,暗中观察过郦长亭几年,可每每都是失望而归,凌家老爷子临死之前曾说过,倘若郦长亭是朽木不可雕也,那问君阁的一切就不必交给她,因为到了她手里,最终也是便宜了郦家人。可是现在,小姐完全是换了一个人,不仅沉稳历练如山,更是在凌家书院的比赛上大放异彩,这是大小姐当年都不具备的荣耀,所以他们已是完全接纳长亭,更是放心将问君阁交给她打理。
“郦震西那般自大自负之人,今儿在众人面亲,没有机会展露出他一家之主的雄风,自是要找个机会泄一下了。其实那一下,我是能躲过的,但我不想让郦震西对我的防备大过怨恨。他现在只是厌恶我嫌弃我,对我却没有多少防备心,他觉得自己能打到我,我就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心下虽然生气,却不会过多的防备我,警惕我,在他心中,我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可如果那一下我躲过了,他就会认为自己的威严地位受到了挑衅,对我的态度就会生质的改变。”
长亭一番话,听的阮姨一愣一愣的。怎么都不相信这话是从面前的小姐嘴里说出来的。
文伯则是语重心长的点点头,“小姐这是不想因小失大。但郦震西也真是过分,仗着郦家第一皇商的地位,就愈的有恃无恐,若继续下去,郦家迟早败在他手中。”
文伯年纪最大,看的最远最透。
“郦震西是在第一皇商的光环笼罩下太长时间了,不懂得何为居安思危,何为高处不胜寒。殊不知,京都其他四大商家,还有黄贯天那边,都是往来密切蠢蠢欲动,郦家马上就要迎来一场硬仗!”
长亭记得,上一世,也是这个差不多的时候,京都四大商家“赵钱孙李”,还有一直对皇商招牌虎视眈眈的黄贯天暗中合演了一出大戏,致使郦家第一皇商的位子摇摇欲坠,四大商家联合皇家与郦家斗了两年时间,在她死去前几天,郦家还不得不割铺送银子给黄贯天,希望黄贯天能退出这次围剿。
如果上一世的一幕即将上演的话,那么郦家真正的危机即将到来。
文伯疑惑的看着长亭,难道小姐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成?
“文伯,我们现在手头抛去装饰铺子和人工,以及留下的周转银两之外,可以动用的银两还有多少。”长亭沉思片刻,沉声问道。
文伯拨了拨算盘,大体算出一个数目。
“铺子前期修葺装饰,还有雇人和进货,又要备下几万两的周转银两,加上购置的年货占了大头,所以……账面上不过剩下十五万两白银。”
按理说,这十五万两白银已经不少了。
这还只是普通的储备,问君阁内的一众奇珍异宝才是价值连城,只不过小姐不许动用任何一样。
“十五万两远远不够,没关系,我争取在三天之内凑足一百万两。如此,过了年,我们就能看一场好戏了。”长亭喊出的一百万两让见多识广的文伯也吓了一跳。
这么庞大的一笔银两,小姐究竟要作何用?难道是要跟郦家打擂台?
“文伯,阮姨,崔叔,你们放心吧。我不会随意糟蹋外公和娘亲留给我的财产,必定是每一钱都用在刀刃上!”长亭此刻,眼底清辉流转,对于时事的掌控和运筹帷幄,尽在眼底一抹清辉流彩,文伯此刻俨然是看到了凌家老爷子和大小姐的结合体,进能征战商界纵横驰骋,退能舞文弄墨韬光养晦。
……
凌家书院
傍晚,长亭回到书院,先与禧凤老师聊了一会。
因她已经是书院的正式学生,所以从过完年开始,她有很多学习就不能单独行动,而要跟书院的学生一起。而因着张宁清张道松他们都是去年就来了书院,所以与长亭学习的进度也无法统一,长亭只能暂时与新学生一同学习。只不过,到了下午或是傍晚,之前她学习的礼乐琴棋,还是会有与院士单独切磋的时候。
长亭一听到肖寒的名字,心下就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那天中毒之后的事情,她与禧凤老师都不曾提及。禧凤老师突然离开,必定是肖寒的意思,而禧凤老师不说,自然也是肖寒不许再提及。
“长亭,之前的比赛出了不少的乱子,所以像是阳拂柳那样还有一次机会再进行比赛的学生也是拖到年后进行,到那时,你可能要与阳拂柳和水笛儿他们一同学习一段时间。”
禧凤老师说的自然是倘若阳拂柳她们第二次比赛过关了,那么以后她们也将是书院的学生。
没想到才走了一个郦梦珠,这又要多面对阳拂柳和水笛儿了。
“禧凤老师,我知道了。我在书院学习,只为学有所用学有所成,并不在乎书院还有谁,她们影响不了我的。”她的话让禧凤老师倍感欣慰,她相信郦长亭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敷衍她,而是自内心的自信和勇敢。
如此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定力气魄的郦长亭,难怪院士也是另眼看待。
“还有,再过十几天就是腊八,书院要放假休息,直到来年正月十六才会重新开始上课,这段日子,你白天仍可以在书院学习,可到了晚上可能就要回到郦家了。”
禧凤老师的话,让长亭莫名“哀怨”不已。
“还好还好,只是晚上回去罢了,我白日里依旧可以在这里看书写字弹琴画画,郦家不过就是个睡觉的地方罢了。”话虽如此说,长亭一想到回去之后就少不了晨昏定省的给郦宗南和郦震西请安就头大。
想来,郦宗南和郦震西也是不愿意见着她回到郦家的,哪怕只是晚上住在霞光阁。
禧凤老师见她如此模样,不觉笑着宽慰她,“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罢了,很快就过去了。不过,就是这天寒地冻的你还要来回奔波,有些辛苦了。”
长亭仰起头,一副无畏的凌然模样,“吃这点苦算什么,只要能每天见到禧凤老师您,就是跋山涉水我也愿意。”
“你这张小嘴,可是见天的抹了蜜才出门的是不是?”禧凤老师笑着拍拍她肩膀。
“是刚刚吃了禧凤老师带来的红豆甜汤的缘故吧。”长亭眨眨眼,一副懵懂单纯的模样,眼底的笑容却说不出的狡黠明净。
禧凤老师只好认输,论天真无邪,她早就过了那个年纪,论古灵精怪,她又的确不是郦长亭的对手。
……
自从祠堂风波过后,长亭在书院倒是过了十几天安稳日子。但她却是记着文伯提醒她的话,虽说之前的较量中她都占了上风,但真正的较量远未开始。即便郦梦珠现在去了麻风村,也有不确定的变数在其中,她还当更加小心。
只是,长亭在书院安心学习,钱碧瑶却是不甘寂寞的找上门来。
此时,距离腊八还有三天,距离书院放假也不过只有两天时间。
钱碧瑶此刻找上门来,不只是又算计了什么好戏。
书院门口,长亭安然迎上等在那里的钱碧瑶。
外面下着小雪,钱碧瑶身上落了一层薄薄雪花,穿着一身金荣绣花的石榴花叠翠长裙,披着枚红色的紫貂绒披风,远远看着,实在是富贵华丽,俨然世家贵妇做派。只是,那眼底的黑眼圈还有提溜转的眼珠却是泄露了她精于算计的本性。
“大夫人,天寒地冻的,既是来了,为何不进去坐着?”长亭眼神警惕的扫过钱碧瑶。
钱碧瑶这等爱面子又锦衣玉食的性子,如何会平白无故的站在大门外等着她,这让其他人看见了,岂不成了她郦长亭目中无人,明知郦府大夫人来了,竟是不许进入书院,反倒是让大夫人站在皑皑白雪下挨冻。
钱碧瑶这不经意间都是恶毒的算计!
这的确是个难缠又卑鄙无耻到极致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