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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陆地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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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破开天幕,落在府邸门前的大街上。

如彗星拖曳出来的剑气虹光,那条破开地界进入此地的轨迹,长久没有散去,就像一缕刺眼阳光透过窗户,射入死气沉沉的屋子。

白色毛驴如同他乡遇故知,撒开蹄子绕圈而跑。

嫁衣女鬼明显有些错愕,作为此方山水的主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晰感受到一剑之威,山根震动,水汽沸腾,若非她以气机笼罩住了身后府邸,恐怕府内近千盏灯笼,就要一口气熄灭小半。

女鬼既惊且怒,并非望向那柄飞剑落地处,而是死死盯住那个阴沉天幕无法缝补的缺口,与此同时,那一袭鲜红嫁衣表面渗出一粒粒鲜血珠子,如水珠在荷叶滚走,最后越来越多,接连成片。

女鬼一晃双袖,仰头怒吼道:“擅闯此地者死!大胆剑仙,我要将你头颅摘下种在花园,让你苟活十年百年!”

有大笑声从极远处传来,最终声音凝聚在那柄地面飞剑之上,嗓音温醇不说,还有一种独到韵味,如世家子弟说那风花雪月,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可是言辞之中,却又毫不遮掩自己的冲天豪气,“姑娘稍等片刻,在下肉身尚未完全稳固,比不得飞剑速度,只是不知道姑娘的花园风景如何……”

“地方不大,风景也不如何,够种下一颗头颅就够了!”

嫁衣女鬼原本惨白脸色,变成了愈发阴森的青紫色,笑容狰狞,从她嫁衣大袖之中,两条猩红色溪水涌向天幕缺口,滚滚而去。

有人朗声道:“剑至秽退!”

厚重天幕剧烈一震。

倒流而上、在缺口处汇聚的两股鲜血流水,刹那之间,在小天地穹顶向四面八方炸开,像是下了一场腥红血雨,女鬼身躯一颤,轻轻抖袖,不计其数的雨滴返回袖中。

有一位身穿白袍的年轻男子从天而降,浑身萦绕一层白蒙蒙的气息,如大湖水雾、如山巅罡风,男子束发而不别簪戴冠,双手并拢作剑,浑身有一条粗如青壮手臂的磅礴剑气,雪亮刺眼,如白色蛟龙环绕四周,迅猛游曳,那些阴秽气息和猩红鲜血一旦遇上这抹剑气,瞬间消散。

瞧着还不到而立之年的俊逸男人,飘然落在陈平安一行人和嫁衣女鬼之间,地上飞剑嗖一下掠至男人身侧,剑尖直指府门匾额“秀水高风”。

男人收起双指,那道凝如实质的充沛剑气略作停顿,男人转头望去,看到背着小书箱的红棉袄小姑娘,男人恍然,才记起有件相依为命多年的老物件,已经不属于自己了,随即洒然一笑,一招手,李宝瓶绿竹书箱微微颠簸了一下,藏在里头的银色小葫芦轻轻晃动,一柄长不过两寸、通体雪白的飞剑掠出养剑葫芦,剑气有些不情不愿地钻入飞剑之中,而飞剑又急急掠向男人眉心,一闪而逝。

剑仙男人揉了揉眉心,打趣道:“以后咱们一起四海为家便是,你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一定要待在绣楼不可下楼。”

白色毛驴踩踏着轻快的蹄子,滴滴哒哒跑到男子身边,用脑袋亲昵蹭着男人的肩膀。

男人微笑伸手,抚摸着白驴的脑袋,“老伙计,好久没见啊,真的很想你。”

天幕缺口随着男子强行破开闯入,已经缓缓闭上,但是为此消耗了许多山水灵气,短短功夫,最少五十年积攒的家底,一扫而空,全部变成了无用的浊气。

嫁衣女鬼恢复平静,冷笑道:“佩剑,外放的剑气,本命飞剑,一样比一样厉害,好一个风采卓绝的陆地剑仙。你应该不是大骊人氏吧?”

横空出世的剑仙男子微笑道:“无根浮萍而已,名讳不值一提。”

男人说完这句话后,不是转头,而是直接大大方方转过身,将后背留给了那位嫁衣女鬼,这位刚刚闭关而出的陆地剑仙,温声道:“我是阿良的半个朋友,嗯,只是半个,半个算是他的弟子,可惜阿良不愿意认,说我性情太迂,行事太软,所以出剑从来不够快,认我做徒弟的话,他丢不起这个脸。我这趟千里迢迢赶来,是感知到了老伙计和养剑葫里的异样。冒昧问一句,阿良人呢,你们又是?”

陈平安解释道:“我们也是阿良的朋友。葫芦是阿良送给李宝瓶的,驴子是李槐在照顾。至于阿良的去向,相信你以后自己应该会听说的。”

相比嫁衣女鬼,这位自称阿良朋友的陆地剑仙,脑子里想法一直很古怪的李槐,对此人是一点也不生疏,在孩子看来,阿良的朋友,可不就是他李槐的朋友?至于你是不是神仙身份,大得过朋友关系吗?

只是那次绣花江渡船风波,让李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随便开口说话了,只是一直朝那头白色毛驴使眼色。

年轻剑仙很认真听着草鞋少年的言语,然后点头道:“我大致明白了。”

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地面的微微颤动,如鳌鱼翻身、山脉倒塌的前兆,嫁衣女鬼脸色大变,刚想要离去,就发现自己被一柄本命飞剑钉死了气机去向,那柄雪白飞剑不知何时,已经悬停在她头顶三尺处。

嫁衣女鬼满腔怒火,怒喊道:“韩郎中,绣花江水神,你们两个就不管管?!若是真被那尊阴神打断了此地山根,一路北去,不但是绣花在内三条大江,还有北边的棋墩山,铁符江,龙须河,有哪一方能够幸免于难,不受波及?!”

有一位老者手持大红灯笼,站在天幕之外的空中,冷笑道:“楚夫人先前的气势跑到哪里去了。”

女鬼脸色一沉。

老人身旁,站着一位身披甲胄手臂缠绕青蛇的武将神人,出来打圆场,以免这位礼部郎中和楚夫人撕破脸皮,坏了大骊气运,沉声道:“楚夫人,我和韩郎中可以劝阻那尊阴神打断山根的举动,但是我们也希望,楚夫人你接下来不要再有任何过激言行。”

嫁衣女鬼嫣然笑道:“若是妾身想想跟这位剑仙大人,切磋切磋道法剑术,算不算过激言行?”

韩郎中气极反笑,“好一个菩萨心肠楚夫人!我韩某人今天算是领教了,好好好!我大骊礼部日后必有报答!”

女鬼嗤笑道:“小小郎中,口出狂言,吓唬小孩子呢?等你做了大骊礼部尚书,才有资格对妾身指手画脚。”

那尊江神手臂上的青蛇迅速吐信,白雾阵阵,他显然比与世隔绝的嫁衣女鬼,更熟稔大骊官场,以及未来走势,脸色不悦道:“楚夫人!”

嫁衣女鬼一手捂嘴娇笑,一手拎衣裙,侧身施了个万福,“妾身给韩大人赔罪便是。”

手提灯笼的老人给气得嘴唇铁青,不过仍是一言不发,一切以大骊山河形势的稳定大局为重。

若非如此,以这位楚夫人肆意虐杀过路书生的残暴行径,大骊礼部岂会数十年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话说回来,老人从不觉得大骊朝廷就做错了。

山河霸业,千秋万代。

死几个人算什么?是否无辜不幸,又算什么?

他若不是大骊官员,不是这个负责联系、招徕练气士的礼部郎中,依照他的性情,身为儒家门生,肯定会毅然出手,哪怕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可是老人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高位,见过动辄数万死伤的沙场厮杀,见过大骊京城一栋栋高门府邸更换了名号,见过了一场场别国死士飞蛾扑火的暗杀,见过了山上两位神仙一场厮杀、殃及山下数百上千百姓的惨状。

在其位,谋其政。

他韩某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苦读圣贤书、也只会书上道理的寒士书生了。

他甚至为了大骊律法,亲手斩杀过路见不平仗义行事,只为无辜百姓向山上神仙寻仇的武人侠士。

那人重伤死前,破口大骂,说这样的大骊真是可笑至极,骂他是山上神仙的走狗。

他心平气和地告诉那人,可能三十年,五十年之后,总之肯定会有一天,大骊便不会再有你这样的枉死了。那名侠义心肠的武人,死前吐了口血水在他脸上。

天底下哪有一刀切的简单事?

手持灯笼、心思复杂的老人望向北边,不知为何,自己那位大人并没有急着露面出手。

年轻剑仙不理会什么楚夫人,什么大骊郎中,至于水神阴神,更是懒得计较,他只是再次转身,面向被自己飞剑震慑住的嫁衣女鬼,笑问道:“你想跟我切磋剑术?”

嫁衣女鬼笑眯眯道:“若是点到即止,妾身就愿意,毕竟如公子这般年纪轻轻的陆地剑仙,妾身还是生平仅见。”

年轻剑仙挥挥手,白色毛驴赶紧跑回李槐那边,男子伸手向悬在身侧的佩剑,点头道:“可以。”

嫁衣女鬼眯起眼,“哦?公子当真?”

年轻剑仙握住剑柄后,轻声道:“剑名高烛。”

简简单单一剑劈下。

却让天地变色,让这座暮气深沉的小天地,骤然间大放光明。

剑气瞬间朝着女鬼当头劈下。

仓皇失措的嫁衣女鬼只能抬起双手,遮住容颜,宽大双袖又遮住全身。

女鬼被当场一斩为二。

这位楚夫人的哀嚎响彻大街和身后的壮观府邸。

那些仆役丫鬟们痴痴呆呆站在原地,开始七窍流血,有一些直接瘫软在地,化作一滩脓水。

府邸之内,有正在学习女红的大家闺秀,一针一针刺入自己手臂而不自知。有正在砥砺武学的护院家丁站在原地,相互一拳一拳打烂对方的头颅,哪怕头颅碎裂大半,动作也不曾停歇。

女鬼匆匆忙忙向府邸大门掠去,被切成两半的身躯,之间有无数红色丝线牵连,情景如藕断丝连,此时在空中迅速合拢在一起。

年轻剑仙淡然道:“再来。”

一剑横抹。

那一条剑光,舒展平铺在空中,就像波光粼粼的水面。

嫁衣女鬼如同“出浴美人”,被这条水面拦腰。

那一袭嫁衣软绵绵坠落在台阶顶部。

女鬼化作滚滚浓烟飞入金字匾额之中,不断有血水坠落在地上,一张痛苦狰狞的女子面孔,时不时从匾额表面凸出,传出求饶声:“剑仙饶命!”

年轻剑仙两次出手,横竖两剑而已,就将不可一世的嫁衣女鬼的魂魄,一分为四,只得返回那块寄托着此方小天地“山根水源”的匾额,才能苟延残喘。世间有俗语,叫“寄人檐下”,其实早已道破了一部分天机。凡夫俗子的屋檐下,无论是横梁,还是匾额,其实往往大有玄机。

林守一心神摇曳,难怪阿良说世间练气士,以剑修心性最潇洒,杀力最大,最不讲理。只可惜他林守一修行资质很好,却不适合剑修路数。林守一有些遗憾,但是很快就坚定道心,以后自己若是能够凭借通天道法,胜过如此剑法通神的陆地剑仙,岂不是更好?不过林守一无比清楚,眼前这位,多半就是传说中上五境的练气士了,如果说练气士之外的纯粹武夫,一直低练气士一等,那么练气士之中的剑修,一直是高出其他练气士一等的。

原因很简单,谁都不愿意跟一名得道剑修交手。

相传曾有人计算过,打断敌人长生桥的练气士当中,无疑以剑修最多,占据了三分之一,还要胜过杀伐果断、不沾因果的兵家修士,要知道修行之路千千万,每条道路皆有缘法,诸子百家,正道旁门等等,剑修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陈平安的想法没林守一那么复杂,只是在琢磨一件事,原来剑可以如此使用啊。

年轻剑仙一手负后,手握长剑,笑道:“事不过三嘛,楚夫人还是再接我一剑吧?”

一道身形悄无声息出现在匾额下,是个同样年纪轻轻的男子,只不过貌不惊人,横剑在腰后,他缓缓道:“风雪庙魏晋,可以了。”

白衣剑仙笑道:“神仙台魏晋才对。”

不再多说什么,这位自称尚未稳固境界的陆地剑仙,又是一剑挥出。

对面年轻剑客面无表情,伸手握住剑柄,缓缓拔出了寸余,便不再拔剑出鞘。

但是两名剑修之间,竟然出现了一条袖珍可爱的小小山脉,山势逶迤,横挂空中。

年轻剑仙魏晋一剑斩断了山脉,但是这一剑的意气也所剩无几,便没有不依不饶地继续出剑。

不知几千里外,一条绵延百里的山脉,最高处从中裂出了一条巨大峡谷,如仙人一剑劈斩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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