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说着话,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黑哥面前,低声道:“文哥进去前托朋友在我这儿放了三张卡,说是谁能做到连续三年替他祭祖,就给谁,他俩走了就再没回过来,唯独你年年都到,这是你应得的。”
黑哥只是淡淡的扫视一眼手边的银行卡,就马上转移了视线,低头“吸溜吸溜”嘬起面条,边吃边吧唧嘴:“你现在的手艺有点退步昂,太清淡了,而且面煮的也有点老。”
汉子点燃一支烟,叹口气规劝:“卡里的钱足够你挥霍一辈子,别作了,好好的活着吧。”
他说话的过程中,我才注意到,他的左手就三根指头,可能是觉察到我的目光,他赶忙侧了侧身子,换成右手夹烟,左手探进了裤兜里,撇撇嘴训斥我:“有什么好看的。”
“他生气可是要杀人的哦。”黑哥大口咀嚼着面条,朝我耸耸眉毛笑道:“别看他现在慈眉善目,真火的时候,我都打哆嗦。”
我尴尬的咧嘴笑了笑。
汉子使劲裹了口烟后,朝着黑哥道:“别嘻嘻哈哈的,老六你听见我跟你说话没?待会拿上钱赶紧滚蛋,不管去哪都好,只要不在家就可以,算我求求了你行不?我特么现在一到清明节就忙的跟孙子似的,得连着扫七八座墓,你心疼心疼我,不要再多加你这座墓了。”
黑哥速度很快的将碗里剩下的几根面条赶进嘴里,完事捧起大海碗,将里面的汤也一饮而尽,用手背粗鄙的蹭了蹭嘴巴吱声:“哥,认识我这么多年,你看我在乎过钱么?”
“我知道你脾气,不然最后分赃时候,你不会不到场,可现在这社会没钱寸步难行,你告诉我,你还有啥可不服的?整倒文哥的是京城,是那群实权大老爷,这么多年你总琢磨着想报仇,找谁报啊?”那汉子棱着眼睛低喝:“抓文哥的判文哥的全什么档次,你不是不知道,你在固执什么?”
黑哥沉默半晌后,剥开几瓣蒜,当糖果似的“嘎嘣嘎嘣”咀嚼几下,直接吞进肚子,声音尖锐的反驳:“我没固执,就是单纯不想再离开家了,当初从山城逃出去,我一路扮乞丐,吃的是残渣剩饭,住的是桥洞狗窝,我也告诉过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可你知道吗?每年替文哥祭祖,看着熟悉的城市和人,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唉。。”中年汉子长吁一口气。
黑哥的声音骤然变得有些哽咽:“这次我爸过生日,我偷偷跑回来看他,他既没下馆子,也没回家,就一个人在我妈的坟前静静的坐了一下午,边喝酒边哭,说没教育好我,还说特别想我,你知道我当时多想跑过去,抱抱他,告诉他,儿子过的特别好,我不想走了,真的。”
中年汉子皱着眉头出声:“你身上的通缉令到现在警局门口的公告栏还能看到,你想过回来以后是什么后果吗?”
“想过。”黑哥又剥开几瓣蒜,丢进嘴里,笑呵呵的说:“我如果想回来,想重新正大光明的行走在阳光底下,需要一个无比过硬的后台。”
中年汉子很理性的反问:“你知道就好,这两年山城遍地是大哥,可真正有几个上台面的?你回来能依附谁?谁又敢把你这么尊恶人放在身边?”
黑哥不屑的冷笑:“就那些猪头狗脑,让他们给我提鞋,我都嫌掉价,我想的很清楚,没有后台我可以自己制造后台,干别的我可能不行,但是论起来吃混子饭,我敢说除了那些深居简出的老江湖,我就是祖宗。”
中年汉子指了指我问:“制造后台?制造谁?就这小孩儿吗?”
黑哥点点脑袋微笑:“这孩子挺有意思的,我观察了他很久,做事够果断,脑子也不算太笨,如果我能为他铺起来路的话。。”
“你烧把脑壳烧坏了吧?”汉子不耐烦的打断:“你拿什么铺路,你以为还是过去文哥在位时候,随便说句话,就能捧火一个人的年代吗?过去那些关系早就退的退、死的死,幸存的几个巴不得替上面抓到你们这些余孽。”
黑哥蠕动嘴唇,艰难的说:“我知道起步可能会很难,但是。。”
中年汉子语调严肃的轻喝:“根本不可能有但是的,我跟你打个赌你信不信?你六指随便出现在一家酒店,只要被认识的人看到,最多半个小时,警察和仇家不把酒店堵满,算我输!”
“我。。”黑哥张了张嘴巴。
中年汉子闷声问道:“赌不赌?”
两人顿时陷入了沉寂当中,我看气氛有些生硬,掏出烟盒,讨巧的凑到中年跟前干笑:“大哥,你别动火。。”
“你滚开!”他直接一巴掌拍在我手臂上,将我推了个踉跄。
我没想到这家伙手上竟然这么有劲,不免有些诧异。
“老六,你如果听劝,就马上走!”中年汉子拍了下桌子道:“如果你不听劝,今天就是咱哥俩最后一次见面,我还没有活够,前阵子刚想办法给儿子办出国,等他在那边站稳脚跟,我也会过去。”
黑哥深呼吸口气道:“彬哥,你别逼我行不。。”
“是你在逼我,还是我逼你?”中年汉子指着黑哥的鼻头厉喝:“我当初下来,文哥还在位,你也知道他费了多大劲儿才把我掉包保住,现在文哥没了,你让谁来保你,东山再起?就凭你六指这俩字吗?”
黑哥抹了抹鼻梁浅笑:“行了行了,我不就随口那么一说嘛,你看你犯得上这么着急不?我明天就走行了吧。”
听到黑哥退步,被称作彬哥的男人脸色这才缓和很多,点燃一支烟轻声道:“老六啊,抛开过去的种种不说,用文哥的话讲,咱们都是罪人,能够侥幸逃脱,已经是老天爷法外开恩,你不能总指望老天爷庇佑你我这样的混账吧?”
“嗯,你说得对。”六子沉闷的点点脑袋。
“你能想通,我就放心了。”彬哥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弯腰从旁边医疗箱里翻出来一小瓶药放在桌上道:“一个小时后麻药效果就过去了,到时候伤口肯定疼,这种止疼片效果不错,但容易产生依赖性,少嚼两粒,我得回去了,不然你嫂子又得担心我出去鬼混,明早走的时候,把门给我拉下来就可以。”
黑哥笑呵呵的点点脑袋道:“行,等我明年回来,再去拜访嫂子。”
彬哥喜滋滋的笑道:“明年啊,明年我们老两口估计就出国喽,再想找我,咱们就得开视频联系啦。”
几分钟后,彬哥背着手离去,黑哥马上抓起药瓶倒出来几粒药塞进嘴里,嘴里出“呼呼”的粗喘声,我担忧的走过去问:“很疼吗哥?”
“下回我嘣你两枪,你感觉一下。”黑哥鼓着遍布血丝的眼珠子瞟了我一眼嘟囔:“怎么样,有想法吗?希望在这座城市扎下根不?只要你想,咱哥俩就一块努力,你赚地位,我赚一张暂住证。”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您刚才不是答应彬哥。。”
这时候,张星宇挪着小碎步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将一盒药放在黑哥面前:“黑哥,这种退烧药效果很不错,抓紧时间吃吧。”
“门口蹲着听,也怪难受的吧?”黑哥没有碰药盒,而是饶有兴致的仰头看向张星宇笑道:“下次再想装出来一路小跑的样子,记得往脑袋上洒几滴水当汗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