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手郭通的遗产还算顺利,在官府的支持下,还有大嫂这个名义上的王家长辈,没人敢当面反抗,更何况郭老大手下亲信死的死、抓的抓,七座码头很快就要姓李了。
但郭通的失踪,就像是悬在众人头上的达摩斯之剑,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项狱说过,一个大拳师的疯狂,在江南这个武风贫瘠的地界儿,是没有人能制的住的。
而原本能够镇压住他的王人凤,身上断的几根肋骨才刚刚接上。
夜已深,昏暗的天空上不见繁星,冷风吹来,混杂着江水的腥气。
就如同当初被征服的水坝码头,三水码头也迅速恢复了秩序,混江湖,出人头地的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的漕工,也只是来混口饭吃。
码头小镇里一座漕运人家,一位枯瘦汉子烧好一锅姜汤,捧了一碗给床头坐着的那位大汉递了过去,小心翼翼道:“郭爷,喝汤。”
那人浑身脏兮兮的,混合着血臭和赃味,但一双眸子鹰视猿顾,枭雄般的姿态没有减去半点。
他伸手接过了姜汤,手背一块皮肤上是干枯的死皮,就像是行尸走肉那种,黄泛黑,紧紧贴着骨骼。
王人凤被他打成重伤,而他自己其实也受伤了。
洪拳拳系的招牌整劲是‘洪太祖’,是汇聚太祖长拳和洪拳两路拳种精华凝练而成,浩荡洪流般的拳势,能摧毁一切大拳师以下的精气神,那至刚至阳的打法,能把对手的皮肤上的水分都烧干,并且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势。
郭通的野路子,空有大拳师的打法,但却并没有养法练法,这种巅峰级的交锋,引了他多年的内伤。
抿了一口姜汤后,他可以清晰感受到,体内好像有十几条毒蛇在翻滚磨皮,火辣辣一片,体表血管时不时的鼓起一大块,然后又被强压下去,剧痛无比;这些都是他练出的独门劲,魔改拳术能开人体的潜力奥妙,自然也要承担这种‘进化’造成的反噬。
“这些天那小子相当谨慎,周围都是带火铳、弓弩的护卫,官府还调了一队铁人队,几十号人围着,我们没法子靠近,而一回码头,就到那艘大船上休息,外人更是接近不能,”枯瘦汉子不安道。
“不过也不是说完全不能靠近,船上上百号人,每日用的米面菜蔬都要从码头运上去,我们可以找机会伪装成菜户,”枯瘦汉子的弟弟双眼充斥着一丝火热。
“这不安全。”
“就这般等着,什么事不做就安全了?”
兄弟二人争吵起来。
郭通眼神一抬,凶恶的气场顿时镇住了二人,脸上看不出情绪,缓缓道:“你们这些天不要露出马脚,先试一试。”
随即起身,头顶斗笠,套上渔夫草蓑,向门外走去,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离群的恶狼。
精瘦汉子嘴巴张了张,最后只道了一句,“郭爷小心。”
郭通走后许久,兄弟两人大眼瞪小眼,其中,弟弟忽然幽幽的道:“大哥,你说,就算郭爷报仇成功,又有多大的把握能够重新坐上扬州龙王。”
精瘦汉子悚然:“你什么意思!”
“我看没可能了,老兄弟都死的差不多了,一个人单打独斗有什么用,白天我才从衙门口绕了一圈,郭爷已经成了通缉犯,谁会容许一个要犯回来。”
“你想背叛郭爷!你别忘了,当初是谁给我们一碗饭吃的!”
“但我们不仅过去要吃饭,将来还要吃饭,我们有儿有女的,总不能真做亡命不成。”
兄弟俩争吵一番,最后不欢而散,但怀疑的种子已种下,就等着生根芽了。
郭通并没有走远,就站在码头边,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
扬州的运河道和古邗沟大体是一致的,但也因此年久失修,到了他这一代,更是破过堤,所以眼前的一砖一瓦,都可以说是他派人造起来的。
但如今,这一方世界就要不属于他,他的眼神闪过愤怒、暴戾、凶狠、不甘、怀恋、冷漠,最后通通化作平静,深沉如渊海的平静。
他掉头便走,没有半点留恋,更不像是大多数人想的那样,在阴影中舔舐着伤口,准备行险一搏。
以他的感应和对扬州各道的熟悉程度,没一人能察觉他的去向,一处下游的隐秘河道中,一座早准备好的乌船,缓缓游出了河面。
郭通一直都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既然得不到权势地位,报仇也就没了意义。
古往今来的豪杰们,哪个没有被打的轻车简从、丢儿卖女的经历,倘若逞一时之勇,谁又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仇,他是一定会报的,但不是今日。
郭通划着船,往下游走,眼中好似有鬼火在燃烧,运河漕家也只是搏富贵的一门出路而已,他还年轻,还不到四十岁,他还可以拼一拼!
小船渐渐划到了江心,郭通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水流的流速,比他想象的要快的多。
他抬头,昏黄的夜色中,一根根火把在黑暗中亮起,一座庞然大物,在下河道上等候已久。
他猛的睁大的双眼,李达、良白羊、恶面陈、断指刘,这些仇敌的面孔此刻是那么的狰狞而扭曲。
他只闪过一道念头,然后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危机感。
五门炮几乎同时轰鸣!
一道道水柱在水面上暴起。
李达将手一指,弓箭、火铳、标枪,甚至还有那三口鱼炮弩,枪林弹雨,一起往一个方向打去。
那个方向的水底下,郭通游的比鱼还快,电射一般往岸上游去。
“这一下子,他不死都不行了吧,”朱矮子张大了嘴。
“早着呢,”李达头也不回的道,“放小船,追上去!”
数十里长的河岸线,像是荒草连成的坟地,一窝草丛子里,一道恶鬼般的身影猛的窜了出来。
郭通的状态很不好,以他的极限反应,无论什么箭矢飞弹都能躲的开,大炮开炮前能有那一丝玄而又玄的危机感。
甚至是火铳,只要不是散弹,数丈之内他也有七成的把握。
但这是在水里,水的压迫降低了他的躲避速度,腿肚子上插着一根钩弩,锋锐的钩子挂在肉上。
右手臂一阵酸麻,胸口闷,头晕呕,这是炮弹炸开的激射水流打在身上,逼的气血紊乱。
但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自己的逃跑路径!
两指鼓起如铁钳,猛的一夹,断开弩箭,撕开布条简单绑好,同时臀尾一弹,大腿肌滚如油桶,好似蜥蜴一般在草丛间穿行,这是一门极少见的尼祖门拳术劲式。
低沉的喘息嘶吼声不断响起,就在窜出野树林前,腥风扑面,两只藏獒大的恶犬从种两侧扑来,这种猎狗足有半人高,四肢粗壮,牙齿有手指粗细,爆力极强,一旦咬上了肉,打死也不会松手。
这种大型犬,往往是高门大户守门院,或者是矿场用来防止矿工盐工私逃的看门鬼。
有些恶犬甚至混杂了妖魔的血脉!
郭通眼一缩,大脊椎忽然像龙一样鼓缩一弓,同时四肢缩起,瞬间避开了恶犬扑咬,同时肩胛骨扭劲力,闪电般抽拔一扎,两只上百斤重量的黑毛恶犬被同时戳翻了肺部,倒地呜咽。
杜门拳——龟背鹤打!枪架拳——翻把扎!
郭通落地一弹,身如虾弓,扬手劈面盖掌,两声骨骼碎裂炸响,脑汁一溅,恶犬毙命。
不过就在这一耽搁功夫,四周人影幢幢,就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郭通眼一垂,换腿垛子,像是踩棉花似的往人少地方钻去,这门拳术本是从农民打草垛子中悟出来的,赤脚踏草根,速度不慢,而且声音几无。
“郭通,你以为你还能逃!”
扬州三大武馆馆主的两位,何东楼、吴内思,同时夹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