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一处院落中,良白羊坐在纱帘之后,慢条斯理的处理着帮中事宜,不时有帮众躬身领命而去,她是花魁出身,本来是不在意抛头露面的,哪怕是嫁给郭通时也没这个忌讳,不过委身于李某人后,反倒是有了莫名其妙的顾忌,越来越以大嫂、不,是良家妇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还有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江淮漕帮新建不足半年,哪怕她与李达关系再亲密,也要有主次之分,不然哪怕没有别的想法,下面人也会产生异念,这不好,她可不像某个没胸没臀还自以为是的女人,江淮漕帮只有一个帮主,什么姐姐弟弟的,没有上下之别,一点逼数都没有。
以她的斗争手腕,在这场乱局之中牢牢稳定住了漕帮,充分挥了地头蛇的优势,移花接木、瞒天过海、声东击西、巧立名目,将江南另外六大势力渗透成筛子。
所以小督公与白云鹤刚刚动手,她立马就得到了消息。
“小督公曹宫,他用东厂的人手偷换了兵部的铅汞卫,把我们抓的人带走,还是他与兵部的某些人合作,他们都是鬼太子一党的人——”
良白羊美眸闪烁,东宫两位亲信,刑部给事中胡宗仁和心腹太监赵狗儿必然有一个在说谎,不过为什么要除掉自己和何凤羽,她自认为活着的价值远比死了要强,杀死自己和何凤羽,谁来替皇太孙掌管洪门,四天王的另外几位——王龙蛇、朱麒麟、还是黄真蛟?
王龙蛇是个武痴疯子、朱麒麟是老皇帝的义子、黄真蛟最受洪门老人器重,他想不出谁更比自己二人适合。
何凤羽已经暗地里去调查了,而她坐守漕帮,也在暗中调查。
“有一股让人讨厌的气息来了,”鬼母之女白小姐突然道。
“讨厌的气息?”
“对,跟母亲类似,但是不对。”
“不用管它,”良白羊目光微动,道。
在院落的隔壁,两道人影靠在墙壁后面,其中一个点燃一根香,感应了片刻,道:“这里没有祭台的痕迹,撤。”
……
而在另一座阁楼里,一位手腕脚腕缠着金镯,打扮迥异于中土女子的少女正对着吴氏这一代的大拳师吴英熊撒着娇:“吴大叔,你就带我出去看看嘛,我好不容易来江南一趟,你不能总把我关在房间里啊。”
吴英熊虽然被叫做大叔,但其实才三十出头,长的英俊儒雅,是这一代吴家内家拳,也是吴家拳史上唯一一个突破大拳师境界的超级高手,为了获得云南沐府的支持,他自愿成了沐府的供奉,不过也因此被这位沐家小郡主缠上了。
“沐大小姐,我们这次来是办正事的,你可是沐王爷的血脉,按道理来说是不能出封地的,而且这里的中原高手那么多,万一出了事,我不好向王爷交代。”
吴英熊敷衍了几句,他这次来可是来做大事的,哪里有功夫陪这小娘们,他背后可以说寄托了半个滇南拳师的希望。
武风和文风一样,那都是有地域划分的,比如众所周知的武行七大拳系,就囊括了京师一代、河南、四川、东南三省、山西、河北、北方大大小小的拳种流派,拔起萝卜能带起一连串的萝卜头来,这些当地拳师排外的程度超乎想象。
滇南的地势也不好,上面川蜀,下面是周边小国,东边是东南省份;川蜀是峨眉拳系,向来同气连枝,自成一脉,东边是大福寺的地盘,大福寺虽然被烧了,但是继承它遗产的象形拳和韦陀门,那都是极强悍的拳门,他们与当地豪强、海商、勋贵早已不分彼此,想要插上一脚的话,怕是还没正式挑战就被人阴死了。
所以这一次插足江南武行是他极看重的,甚至说是十年难得一遇的机会。
拳门要想展,除了本门有多少高手外,还要看有多少拳术底蕴、武行中有多少关系人脉、有多少家拳门支流,这些都是隐藏力量,不然这一代或许祖坟冒烟,出了个大拳师,但晚辈不成气候,后继无人,就算是大拳师都会晚景凄凉,五十岁你能打,到了一百岁你还能打吗?
所以吴英熊这次插足江南武行,除了赚银子、交好勋贵豪富之外,也有交换拳谱,增强拳门底蕴的想法,他圈定了好几位必须较好的大人物,其中就有漕帮帮主李达。
交好地头蛇还是很重要的。
“哼,吴大叔,不陪我玩,过几天我就不带你去那些叔叔伯伯家拜访。”
沐小郡主翻了个白眼,不过她也只是说说而已,这是吴英熊加入云南沐府的条件,大拳师在武行中虽然地位崇高,但如果没有门路,也进不了那些一等勋贵豪门的大门,毕竟到了大拳师的层次,也不可能给人做鹰犬,无欲方能无求,但反过来说,你对人无用,人也不会轻易给你开通门路。
沐王府世袭黔国公,本朝的顶级豪门,有这个招牌就又不一样了,这也是为什么他身边要跟着这个沐小郡主。
沐小郡主不顾别人劝阻,叫上几名百越武士,兴致勃勃的出了门,逛了几条街后,忽然鼻子嗅了嗅,目光一亮,七拐八绕的钻入了一个巷口,只见两个路人偷偷摸摸的翻墙下来。
“喂,你们想要干什么?”
那二人互视一眼,其中一个默念几句咒语,手中忽然展开三张莲花式样的纸符,往前方一洒,然后拔腿就跑。
“给本郡主拿住他们!”
百越武士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只不过刚冲出巷口,又不自禁的跑了回来。
“你们怎么回事!”
“郡主莫怪,这几条巷子似乎被人施了怪咒,绕着绕着就绕回来了!”
“有意思,居然是法术,”沐小郡主两眼光,身上忽然传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只见从这小姑娘的袖口、领子、脚跟爬出毒虫、飞蝇、蜈蚣、绿蚕,花花绿绿的一大片,被她招手一指,便追着那二人飞了过去。
“绕道跟上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这么有意思的事,她沐小郡主才不会放弃呢。
……
“鬼先生,这次真的麻烦你了,”关中三老中的鳄老笑呵呵的道。
“我说过,我欠严老一个人情,所以给你们撑场面,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会做。”鬼行孙一身黑衣黑面具,说出来的声音同样极冷,仿佛尸体挤出的腔调。
“江南武行这么大的牌面,鬼先生真的不感兴趣?”鳄老仍不死心的道。
鬼先生冷冷看着他,不一言,而只是眼神对视,鳄老就感到身体堕入冰窖之中,浑身有冻僵的趋势。
‘传言果然没错,这个鬼行孙练武成疯,据说为了窥探生死极限,每隔个一段时间就要在棺材中假死半月,水米不沾,这反倒是给他练成了一身不人不鬼的拳术。’
“好了,鳄老,鬼先生既然不愿意,我们也不勉强,”关中三老中的水老施了个眼色,二人一道告辞。
出了门,鳄老便不满道:“这小辈好大的脾气,论年龄辈分,我们哪个不在他之上,子侄辈一点不懂武行规矩。”
“现在的武行已经不是以前的武行了,好勇斗狠的小辈变多,讲规矩的越来越少,”水老感慨,“所以我们这些老家伙才要教他们规矩。”
二老走到了客栈内的另一间房间,大门被缓缓打开,满人大辫子老叟,关中三老最后一位,汉家姓名换作严刑的老人正笑呵呵的道:“给你们介绍一下,北禅院的浮屠院弟子,十大古拳种中九极拳传人,守南城少侠。”
守南城抬起了头,他的面孔居然依稀跟当年的瘦虎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