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雪是战马,和赵承钧经历过许多次战斗,早和主人心意相通。赵承钧骑上来后,都不需要吩咐,皎雪就全速朝前方奔去。皎雪从众多人身边越过,经过赵子询时,赵承钧极快地说道:“去救娜仁托雅。”
赵子询本来都要出发了,听到赵承钧的声音,他硬生生勒住马,飞速朝唐师师的方向看了一眼,默默调转方向。
赵承钧很快追上唐师师,他控制皎雪的速度,和唐师师的马平行前进。赵承钧对唐师师呵道:“松开缰绳。”
“不行。”唐师师以为赵承钧让她跳马,越发紧地攥住鬃毛,“摔下去会伤到我的脸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自己的脸。赵承钧无奈,驱使皎雪离唐师师更近了一些,说:“松开它,把手给我。”
两只马靠的太近非常危险,唐师师手臂已经酸痛的失去知觉,她只感到身下的马腾起前肢,用力嘶鸣,唐师师再也握不住鬃毛,全身往后倒。失重时时间仿佛会放慢,唐师师清晰地感受着自己往后坠落,她都能想象到,她摔下去时,一定是后脑勺着地。
胳膊上忽然传来一阵大力,紧接着,她的腰被人圈住,完全将她带到另一个方向。唐师师被放到马上,彻底失去反应。她只能感觉到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极其有力,仿佛铁一样无法撼动。
赵承钧将唐师师拎到自己马上,立刻握住缰绳,控制着皎雪调转方向。两只马靠太近会相互影响,一不小心,皎雪也会受惊。
幸而赵承钧驭马技术过硬,皎雪转了个弯,在草丛上飞速奔跑,情绪很快稳定下来。皎雪速度非常快,唐师师惊魂未定,在马上吓得浑身僵硬。
赵承钧感觉到唐师师吓得一动不敢动,问道:“你不是说你会骑马吗?”
“我只是说说而已啊。”唐师师闭着眼睛,也不管身后是什么,牢牢将自己埋入后方,“王爷,能慢一点吗?”
赵承钧只能控制着皎雪慢慢减速。唐师师紧紧攥着赵承钧的衣袖,赵承钧动作不方便,几次都没抽出来,只能无奈道:“好了,已经停下来了,你可以睁眼了。”
唐师师缓慢睁开眼,发现确实已经安全了。皎雪平稳地从绿草中踏过,傍晚的风清凉舒适,将她的发丝吹得四处飞舞。
唐师师不由松了口气。紧接着,她发现她紧紧攥着一个人的衣服,看布料非常眼熟。唐师师怔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慌忙松手:“王爷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随后,唐师师跟着意识到,她现在靠在靖王身上,并且已经靠了很久。唐师师全身都僵硬了,她不敢继续借力又不敢挪开,只能努力挺直脊背,和赵承钧隔开距离。
赵承钧现在倒没有注意唐师师的动静,他注视着前方,唐师师注意到他的视线,跟着看过去,发现赵子询正在救另一个人。赵子询的驭马技术不及赵承钧,没法将少年救到自己马上。眼看少年就要摔下去,赵子询猛地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做缓冲,抱着对方在缓坡上滚了好一段路。
唐师师茫然中带着委屈,为什么世子救的是这个少年呢?他们同时惊马,世子宁愿选择一个男人,都不选她?
不能想,越想越心酸。
唐师师心里难受,她马上就把自己的火气转化到其他人身上,忙不迭和赵承钧告状:“王爷,那个人他暗算我,他简直目无王法,不仅是看轻我们朝廷,更是看轻靖王您!王爷,您不管管他吗?”
赵承钧轻声笑了,在背后悠悠说:“我管不了,那是安吉帖木儿的女儿,换成我们的叫法,应当是个郡主。”
“嗯?”
赵承钧低头扫了唐师师一眼,不紧不慢道:“她女扮男装那么明显,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唐师师还真不知道。她愕然良久,不可置信道:“所以,那是个女子,还是忠顺王的女儿?”
赵承钧没说话,他牵着马,让皎雪在草丛中放缓速度,慢慢踱到另两人跟前。赵子询从地上站起来,正低声询问娜仁托雅有没有受伤。听到马蹄声,赵子询抬头,对着赵承钧行礼:“父亲。”
娜仁托雅似乎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看着非常滑稽,然而她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尤其是她看向赵子询的时候,顾盼生姿,几乎要发出光来。
这一次没有人会认错了。这个瘦小的少年,其实个女子。
娜仁托雅看着赵子询行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赵承钧行北庭的礼仪:“参见靖王。多谢靖王派人救我。”
赵承钧坐在马上,手里松松握着缰绳,完全没有下马寒暄的意思:“分内之事。不过,郡主下次骑马,可要小心了。”
听声音是唐师师的马先受惊,随后才是娜仁托雅的。很明显,是娜仁托雅先挑衅,那她落到这个境地,完全是咎由自取。
要不是为了北庭,赵承钧才不会管这种骄纵无脑、肆意妄为的小姑娘。赵承钧说完后,牵动缰绳,要往回走。
唐师师看看舍身救美的赵子询,再看看一脸春心萌动的娜仁托雅,危机感油然而生。莫非,难道,这是她的情敌?
天哪,唐师师连周舜华都搞不定,再来一个外族公主,她要怎么斗?
唐师师对娜仁托雅充满了敌意。她本来就对害她惊马的罪魁祸首没有好感,现在得知这还是情敌,唐师师怎么可能有好脸色?唐师师发现草地上只剩下一匹马,而娜仁托雅和赵子询却有两个人,很可能,赵子询要载着娜仁托雅回去。
这怎么能行!唐师师立刻激动起来,说:“王爷,多谢您救我。小女不敢再麻烦您,您将我放下来吧。”
“好啊。”赵承钧淡淡应了一声,道,“那你自己走回去吧。”
唐师师看看前方一望无际的草丛,又回头看看已经上马的娜仁托雅,马上乖巧道:“谢王爷。”
回程时赵承钧似乎是照顾着唐师师,速度并不快。他到达草甸后,一群人立即围上来,赵承钧下马,将缰绳交给手下。唐师师坐在马上,也利索地跟随着赵承钧跳下来。
不得不说美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尤其唐师师下马的动作刻意练过,行云流水,美而英飒。唐师师站好后,发现很多人看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赵承钧回头,没有理会唐师师的话,继续交待照看皎雪一事。这时候赵子询也带着娜仁托雅回来了,他们两人一走近,安吉帖木儿就快步迎上去:“娜娅!”
“父汗!”娜仁托雅从马上跳下去,飞快扑到安吉帖木儿怀中。安吉帖木儿好生询问了一会,才带着女儿走到赵承钧身边,对赵承钧道谢:“多谢靖王搭救。娜娅这个孩子不听话,让靖王见笑了。”
赵承钧笑笑,说:“无妨。下次,还请郡主不要再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
其他人会宠着娜仁托雅,赵承钧可不会。赵承钧毫不掩饰自己对娜仁托雅的不悦,娜仁托雅吐了吐舌头,躲到父亲身后。
她眼睛转到后面,看到了不远处的赵子询。娜仁托雅心想,这个王爷冷漠又严苛,没想到生的儿子却讨人喜欢。
晚上,营地举行篝火宴会,迎接远道而来的北庭客人。唐师师换了身衣服,她到达宴会时,发现娜仁托雅已经在了。娜仁托雅换了女子服饰,头发也重新梳过了。她白日打扮成男子不伦不类,可是换回女装,竟然明艳照人。
此刻赵承钧还没来,赵子询已早早到场,在篝火边和特木尔寒暄。娜仁托雅对赵子询表现出极其强烈的好感,简直称得上势在必得。她仗着身份便利,围在赵子询身边,言行中的挑逗毫不掩饰。
周舜华远远站在围栏外,有些失神地望着那一边。唐师师走到旁边,轻声说:“他对你是不一样的。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去阻止?”
“我?”周舜华冷笑一声,讽道,“我能阻止什么?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何况,她是忠顺王的女儿,而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婢女。我有什么资格对忠顺王的郡主指手画脚?”
唐师师没说话,过了一会,轻轻道:“怎么没有。她是郡主,就不一样了吗?”
唐师师一向觉得,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出身家庭上天注定,可是过什么日子,却是自己选择的。
凭什么因为她是郡主,是北庭国主的女儿,就该让着她呢?唐师师偏要争一争。
草原民族不愧能歌善舞,娜仁托雅没有伴乐,即兴跳了只舞,旋转的时候不知道没看到还是没控制好,直接转到了赵子询身上。赵子询后退一步,扶住娜仁托雅的胳膊:“郡主,小心。”
娜仁托雅顺势赖在赵子询身上,扬眉道:“世子,你觉得我和你们中原的女子比,怎么样?”
赵子询没有闪开,笑道:“郡主说笑,两者各有千秋,无法作比。”
娜仁托雅哼了一声,说:“你们汉人说话总是这样模棱两可,不肯给个痛快。要我说,中原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针扎了都要哭哭啼啼,就和绵羊一样,死板又无趣。”
娜仁托雅这话说的不客气,但赵子询是男子,也不好和她争长短,闻言只是笑笑:“自然不及郡主才貌双全。”
“郡主这话,恕我不能赞同。”赵子询和娜仁托雅说话间,唐师师走来了。唐师师穿着一身红裙,飒爽明艳,清极艳极,在火光映衬下容色煌煌,竟然有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感。但是笑的时候,又瞬间如春暖花开。
唐师师笑着,说:“百闻不如一见,既然郡主对汉女好奇,何必让旁人评价,亲自试一试便知。娜仁托雅郡主,请赐教。”
第24章 篝火
娜仁托雅被人这样挑衅, 顿时也生气了。她瞪大眼睛,气势汹汹问:“好啊,你要比什么?”
“随便。”唐师师说, “你来定。郡主擅长什么, 就比什么。”
“狂妄!”娜仁托雅暴怒, 道,“你这是看不起我?”
唐师师摊手:“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娜仁托雅从小被宠到大,受不得一点委屈, 哪能容忍这种轻视?她立刻高声道:“拿琴来。”
北庭的琴和中原的琴不一样,他们的琴形似琵琶, 直颈,略瘦, 音译为琥珀词。娜仁托雅拿到琴后, 挑衅地看了唐师师一眼,坐在琴凳上, 熟练地弹唱起来。
琥珀词像琵琶, 但是音色比琵琶更浑厚,有浓重的草原风情。娜仁托雅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能自弹自唱,可见才艺确实不俗。
一曲终了,娜仁托雅挑衅地看向唐师师,唐师师笑了笑, 回头对旁边的北庭侍从说:“你们应当带了乐器过来吧。有劳,帮我拿一柄琵琶。”
靖王嫌弃累赘, 连女眷都不想带,别说带乐器。唐师师上场,还得临时和对手借一把乐器。
北庭侍从惊讶地看着唐师师,娜仁托雅用力哼了一声, 骄声道:“去拿。我倒要看看,她能搞出什么花样。”
北庭侍卫很快抱着柄琵琶回来。唐师师道谢,接过琵琶,随便试了试音,就抱着琵琶坐在高凳上。
因为他们这里的动静,不少人围过来看,连远处的人都不断朝这里张望。唐师师调了弦后,突然化出一声高亢的起音,随后,琵琶声倾泻而出,时而大气磅礴,时而低回婉转,急而不乱,荡气回肠。
琵琶本就是一个杀气很重的乐器,在唐师师手上,简直像是有千军万马一样。
琥珀词像琵琶,但是音阶却不及琵琶广阔,论起格局来,还是琵琶更大些。唐师师选用琵琶的意思也很明显,胡人类我,却终不是我。
一曲终了,场面一时安安静静,没人说话。娜仁托雅从没受过挫,她不肯服输,大声道:“取鼓来!”
娜仁托雅的鼓小巧精致,上面镶嵌着华丽的饰品。娜仁托雅拿到鼓后,即兴击打了一段,鼓点声又快又急。唐师师刚才用了急切肃杀的曲子,娜仁托雅有意找补,特意选了鼓。
赵子询站在不远处,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娜仁托雅果然能歌善舞,这么短的时间内,连奏两种乐器都不露怯,这一次,恐怕唐师师不行了。
其实,唐师师能做到如此已经让赵子询非常意外了。他一直以为,唐师师是个草包美人。
先前在靖王书房的时候,唐师师抢着说自己是第一,赵子询颇为不以为然。赵子询浑不在意地想,唐师师能当选第一,全是姚太后有意恶心靖王府,论起真才实学,唐师师一个商户女,如何比得上周舜华这种大家闺秀?
唐师师太急功近利了,对名利的渴望几乎写在脸上。赵子询欣赏的女子,应当是周舜华这样,淡雅如菊,不争不抢。
但是今日,娜仁托雅口出狂言,周舜华站在一边,反倒唐师师上前反击。唐师师拿起琵琶的时候赵子询就很吃惊了,他更没有想到,唐师师非但会弹琵琶,技艺还很不错。
赵子询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期待很低,唐师师稍微做出些什么,效果就非常惊人。只可惜唐师师还是差了一筹,娜仁托雅毕竟是郡主,出身尊贵,教养良好。娜仁托雅不仅会弹琴,甚至还会击鼓。
琥珀词和琵琶都是弦乐器,唐师师能在弦乐器上胜过娜仁托雅,但是换成其他方面恐怕不行。赵子询觉得事情到此已经差不多,他正要上前说话,被身后一个人拦住。
“不要动。”赵承钧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眼睛看着前方,不紧不慢地对赵子询说,“让她来。”
娜仁托雅换了乐器,一副挑衅之色。唐师师坐在原位不动,换了个姿势,说:“我会的乐器不多,唯有琵琶还算熟练。我比不上郡主豪奢,就用这把琵琶继续吧。”
“用琵琶?”娜仁托雅十分怀疑,“你到底会不会乐理,用琵琶怎么和鼓比?”
“怎么不行?”唐师师指尖在琴弦上划过,乐声一下子变得轻快,“行与不行,试一试便知。”
唐师师指尖灵活,像是跳舞一样,飞快地从弦上掠过。在乐声激越的地方,她突然放开琴弦,在琵琶上配合着拍子击打,手掌击在琵琶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和拍子完美融合,洋溢着浓浓的异族风情。
鼓胜在节奏明快,既然娜仁托雅换成草原鼓,那唐师师就用他们最擅长的东西,正面击败娜仁托雅。而且,娜仁托雅换了乐器,唐师师却没换。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唐师师完胜。
唐师师的胜负欲就是这样强烈。有她在的地方,没有人可以比她更出风头。
没人想到琵琶还能这样弹奏,场面一时安静极了。唐师师站起身,将琵琶交回北庭侍者手里,字字清晰坚定:“琵琶本也是外族乐器,但是入我华夏,便是我华夏文化。我们汉人讲究兼收并蓄,和而不同,燕朝广开门户,面朝四海八方,欢迎万国来客。琵琶也好,郡主手中的琴和鼓也罢,最终都会融入中原文化中,成为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唐师师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鼓掌声。她惊讶回头,发现赵承钧站在篝火阴影处,缓缓抚掌:“说得好。”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甚至不知道靖王什么时候来的。唐师师没想到赵承钧在,连忙行礼:“参见王爷。我不知王爷到来,多有失礼……”
赵承钧抬手,止住唐师师的话。他慢慢走近,逐步从阴影走到火光中:“技艺重在切磋,燕朝和北庭同为一体,琵琶、琥珀词、轻鼓都是我朝的乐器,你们自家人切磋而已,有什么可紧张的?”
唐师师松了口气,慢慢起身。赵承钧来了,安吉帖木儿也很快现身。安吉帖木儿听到了赵承钧的话,他没有表态,笑呵呵地说:“靖王你终于来了,快开宴吧。”
赵承钧对着安吉帖木儿颔首:“请。”
两人相互寒暄着走远,众人不敢再提刚才的事,小心翼翼地跟着靖王和安吉帖木儿迁移。娜仁托雅还停在原地,她从没有受过委屈,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汉人女子落面子。娜仁托雅气不过,硬邦邦喊了一声:“喂,我让你走了吗?”
唐师师暗暗翻了个白眼,才懒得理会她。没想到娜仁托雅气性上来,竟然不管不顾,她从腰后解下马鞭,想都不想,直接朝唐师师袭来。
唐师师听到后面有破空声,来不及回头,慌忙朝旁边躲去。她将将躲过第一招,但是忙乱中脚下踏空,不小心崴到了右脚。唐师师吃痛,都不等她反应,第二鞭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