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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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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二卷 爱别离(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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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暖风和, 太阳金灿灿的耀人眼,嫩绿的小草叶偷偷从土里冒了尖儿, 翡翠的绿,迎风不倒。

隔着轻薄的光线, 沈希元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陆怀征。

他高中的时候见过陆怀征。

那时他大一快期末了,担心小姑娘在新环境不适应, 抽了个没课的下午去十八中门口接于好放学。

在校门口等的时候, 看见几个男生有说有笑回学校,然后就从他们嘴里听见了于好的名字, 下意识看过去。

后方一男孩, 伸手搭住最前面那个瘦瘦高高, 手里还拎着球的男生说, “怀征,听说你真为了于好把那小霸王给揍了?”

沈希元就忍不住多瞧了眼那个叫怀征的男孩儿。

少年穿着球服,球裤宽松及膝, 露出一小截紧实的腱子肌,跟腱细长直溜,弹跳极好, 蓝色乔丹系列球鞋, 上身套着一件阿迪的外套。看得出来,家境不错。

除却嘴角那一抹不太明显的清淤,模样倒是清隽。

他低头拍着球, 嗯了声, 算是应了那人。

几人神色变得暧昧起来, 面面相觑,又见少年把球拎起来抱在怀里,背影一摇一摆,歪着身子回头补了句:“你们别给于好知道,不然又要被训了。”

说完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忧愁无限。

后方几人听不下去,一脚朝他踹过去:“靠,秀恩爱?我看你倒是很享受。”

他抱着球笑笑不说话。

又有男生勾住他脖子,低声问:“你俩到底在一起没?”

他摇头,“没。”

男生疑惑,“为啥呀?”

他仰着头把球往前一扔,随口说了句:“她说高中不想谈,再说吧。”然后踮起脚跑过去把球拦回来,转回身拿下巴点刚才那男生:“哎,你别整天这么八卦兮兮的,出息,马上就市内联赛了,我说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打球上?!”

“那你有本事别去找于好!”男生不服气。

陆怀征反手把球朝他砸过去,笑骂:“我不找她我找你啊?!”

男生笑嘻嘻把球接过去,几人推推搡搡一起进了校门,丝毫没注意到旁边静静立着的沈希元。

沈希元那时就觉得他比同龄男孩儿看上去成熟,这会儿瞧他还真是没什么变化,五官轮廓都是从前的模样,无非是褪去少年的稚嫩,成熟了些,加上那眉宇间的沉稳自信与傲气,确实比从前那小孩更吸引人,难怪师妹会紧张。

在警卫以为沈希元要把车停下来时,陆怀征这边摁了摁喇叭,示意他开杆儿,警卫忙过去把杆儿开了。

陆怀征从车窗里伸出手挥了挥意思谢了,然后升上车窗把车开进去,警卫身姿笔挺地朝他敬了个礼。

沈希元也没再停留,摇头笑笑,朝门外驶去。

应该还会再见面的。他想。

……

陆怀征停好车,拎着钥匙,几步跨上了二楼,还没走到活动中心门口,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于好的声音,不轻不重,清脆响亮,像黄莺出谷。

“当我们感觉到压力时,会不自觉揉搓一下颈部,像这样……”她一边做示范一边说,“有助于舒活颈部血液,缓解大脑紧张,这其实是大脑出的信号,需要肢体去放松——”

说到这,于好顿了下,因为后门口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她觉得是自己最近有点魔障,老出现幻觉,很快找回思绪,接着往下说:“跟测谎仪相比,其实安慰行为能更直观的反应出人的大脑,比如男性在撒谎时,大脑感觉压力,会不自觉按摩颈部舒缓压力,调整心率让自己冷静下来,或者矫正领带和衬衫领口,这都是大脑不自在的表现。”

陆怀征没进去,就在走廊外悠闲地靠着,听着里头姑娘如流水般的授课内容,偶尔就插兜站在宣传橱窗面前看简报。

简报看得入神,被人叫住。

“你怎么来了?”

陆怀征茫然回头,认出是以前队里的老班长,早年在南苏丹维和时炸没了一条腿,退伍之后便转到了空疗院。

陆怀征微笑,扬手一指宣传橱窗上的老兵战史:“正看到您跟刘指导呢。”

老班长低头杵着根拐儿站到橱窗前,许是看到陆怀征有些感慨,苍老的眼皮褶皱堆叠,一层层耷拉着,微微抽着,“有什么好看的,写来写去还不都是那些事儿。你听了没千遍也得有八百遍了吧?”

陆怀征讪然,“听上万遍也不腻,您是英雄。”

老班长摆摆手,“你爹才是英雄,去年扫墓我跟刘指导去看你爹,满园英烈,我们这算什么,你父亲就常说,先辈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江山,咱们可不能懈怠,一门忠烈,门门忠烈。”

陆怀征收起笑,点头道:“确实,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保家国,敢为先,吾辈自当强。”

老班长挺欣慰,手搭上他的肩,“最近怎么样?听刘指导说,组织上今年想给你提衔,你可别掉链子。别给咱们连队丢脸。”

“好。”

陆怀征格外听话。

老班长重重捏了捏他的肩,“行啊,比刚来那会儿,结实不少。”

陆怀征笑笑不说话。

“刚来那会儿看着像个小白脸,我还跟刘指导说,你这小子绝对吃不了部队里的苦,没成想,骨子里还挺正,倒是真没给老陆丢脸。”

“看不出来您还以貌取人。”

老班长竹筒倒豆儿,“你不知道队里那先前来一新兵,长得也跟你似的,晚上睡觉前还用什么管制物品洗得满脸泡面,一天非得洗两次澡,那生活过得叫一个讲究,我一看,你俩长得挺像,我跟刘指导说完了,又来一讲究人儿,刘指导还跟我搞神秘,说你是老陆的孩子,我就想老陆那糙样怎么生一小白脸,刘指导跟我那阵都为了那孩子头大,生怕再来一个,没想到你这孩子最后还进了特.种部队……不说了,脚麻,我得下楼走走。“

“送您下去?”

“不用,你忙你的吧。“

老班长要强的很,腿没了之后变得格外敏感,更讨厌别人的同情和施舍,陆怀征怕说多了引起他的反感,倒也没坚持,目送他下去。

最后十分钟,陆怀征从后门进去,混在最后一排,装模作样听于好讲课。

“人在高兴时,会高举手臂,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当犯人被枪指着的手,警察会要求他们高举手臂,或者抱头蹲在地上,这其实也是一种下意识的心理安慰……当你们感觉有压力的时候,可以试着将手高举过头顶,促进全身的血液流动,也是一种缓解紧张的方式……”

“时间差不多,黑板上是我的电话,你们有其他任何问题,都欢迎咨询。”

其实这样的讲课,大多数都没人在听,底下的人自顾自交流,等于好一说下课,老兵们作鸟兽散状,一窝蜂往门外涌。

活动室瞬间空了,只余一抹昏黄的夕阳余晖。

于好低着头自顾自收拾东西。

“咳。”

响过一声轻咳。

于好抬头。

陆怀征敞着腿大剌剌地坐在最后一排位置上,一身简装,利落干净,整个人几乎是斜靠在椅子上,一只手肘搭在旁边的挡板上,支着下巴半遮着嘴巴,笑盈盈地看着她,笑得格外清朗。

“你说你是不是偷懒,这讲课内容跟上回在我们部队里说得有什么区别。”

于好垂回眼,一边收拾东西,没好气:“想听别的内容也可以,可以啊,给钱,我一小时咨询费两千。”

陆怀征已经起身走了过去,绕着讲台走了半圈,稳稳在她身边站定,捡起桌上她的笔记本随手翻了翻,于好想夺回去,被他更快一步收进怀里,人往桌上一靠,微低头,对上她的眼睛,“你怎么不干脆去抢呢?”

“给不起就把东西还给我,别浪费我时间。”

陆怀征不动,低着头笑看着她,那眼睛深邃的,似乎在思索什么重大的事情。

半晌后,他把本子放在桌上,说:“晚上跟我吃个饭,两千,等会给你。”

“超过一小时呢?”

“四千。”他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别处。

于好愉快地答应,“成交。”

陆怀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最近很缺钱吗“

于好收拾好东西,没搭理他,抱着笔记本高仰着头直接走了出去,丢下一句,“你还剩五十五分钟。”

背影单薄却笔挺,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陆怀征又想起以前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爱理人走在前面,像只高傲的孔雀,马尾骄傲地能飞起来。

她其实很规矩,永远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

不像胡思琪几个,一会儿散着头,一会儿又卷起来,花样很多,她永远都是一个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马尾。

他特好奇,想看看她散头的模样,有次趁她不注意悄悄去解她皮筋,没经验,手往下一拽,把人给拽疼了,眼睛瞬间腾起水汽,红红彤彤的,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拢着头问他:“你干嘛!”

看得他心里一咯噔,好声好气给她道歉,“哎,我错了,别哭。”

于好没哭,眼睛是给疼红的,男孩子下手有点没轻没重,也不知道那皮筋勾住头猛地往下拉有多疼。

于好就狠狠在他肩上锤了几下,下手也重,陆怀征咧着嘴喊疼,反手给人握住,往自己怀里带,得了便宜还卖乖:“哎,疼疼疼,下次不弄你了,真错了。”

这些事儿就跟碎片似的,这几天总是不断想起来,拼拼凑凑,倒也快齐整了。

陆怀征追上去,捞过她手里的电脑包夹在臂肩,又把她的另只手里的包跟书单手拎过来,手抵着她的背,往前推。

于好抬头看他。

男人气息迫近,两人胸背相贴,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她,昏黄的光线下,平淡地开口:“我拿。”

于好没客气,乖乖跟在后面。

上了车,于好扣上安全带,陆怀征把车窗降下通风,开出疗养院的时候,才关上,手撑着窗沿,单手打方向,眼神从后视镜上收回来,轻瞥了眼于好,淡声问:“想吃什么?”

别说现在,他过去也不知道于好喜欢吃什么。于好中午很少在食堂吃,平日里更少见她吃什么零食。

中间平添这十二年的空白,两人对彼此的习惯都陌生的很,这种感觉就像他很早之前得到过一本很喜欢的书,光这封面已经来来回回看了百遍,可却从未打开过这本书就丢了。

十二年后再失而复得,名字还是那个名字,书封却已全然换新,也不知这里头内容有没有变。

殊不知,于好现在也是这心情。

听说人体细胞七年更新一次,这都快第二轮了,面对全新的彼此,彷徨过,试探过,不可否认,她依然对他充满兴趣。

“今天不用去相亲啊?”

陆怀征差点踩了个急刹,他想了千百个开头,甚至刚刚在老兵活动中心他还给自己准备了一段开场白,怎么才能不尴尬又不动声色把这事儿给解释了。

类似于,他咳了咳嗓子——

“于好同志,我今天其实是来给你解释下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李瑶辛的朋友圈里——”

这个开场白太正式,也不是他的风格。

又换了个,咳咳。

“小于医生,周六那天是我的错,不该放你鸽子——”

太轻浮,没诚意。

“于好,有个事儿我跟你说下——”

太随便。

没想到于好主动开了口,陆怀征原先单手支着下巴,懒懒地靠在座椅上开车,听见这话,整个人倏然坐直,双手握着方向盘,偷瞟一眼于好,清了清嗓子说,“于好,其实——”

于好看着窗外的风景,打断他:“不用解释,我本来就没怎么生气,只是觉得你那天在饭桌上怼我跟韩教授怼得挺利索的,只不过换了个对象,你倒是挺开心的。”

“我那笑不针对李瑶辛啊,职业微笑而已。”

“你们是空军又不是空少,还职业微笑?”

陆怀征添了下嘴角,“我什么时候在饭桌上怼你跟韩教授了?”

于好冷冰冰地模仿他的口气:“领导,您就别拿我开涮了,这么漂亮一姑娘怎么能嫁给我这种当兵的,别难为人家了,我吃饱了,先回,您跟韩教授慢吃。”

陆怀征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当初的原话,结果于好跟个复读机似的把他的话复述地一字不漏,这让他又想起上次在操场模仿他训人的事儿。

他忽然意味深长地看过去:“我现你是不是特喜欢模仿我?”

于好切了下,目光有始自终都盯着窗外,轻飘飘地回:“我从小就喜欢模仿一些动物说话,比如猫,狗,猪之类的,请问你是哪一种?”

牙尖嘴利,倒是没怎么变。

陆怀征吃瘪,一摸鼻尖,淡声说:“我不那么说,你难道真打算嫁给我?另外,周六那天,李瑶辛是我们空政李部的闺女,我可以拒绝我们领导,但拒绝不了李部,本来那天想跟你解释,又怕你多想,我去那边也不是相亲,只是想跟李部说清楚,我对他女儿没意思。”

话说完,是长久的沉默。

两人谁也没打破这沉默的气氛,连点菜的时候,陆怀征都是把菜单丢给她,自己则出去抽烟了。

等回来再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于好已经点完了,“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随便点了些。”

陆怀征点头,“随意。”

从重逢至今,两人从没像现在这样平声静气地坐在一起过,不是她怼他找补,就是他怼她沉默,一直处于一种剑拔弩张又硝烟黯然的氛围里。

隔着昏暗的光线,能看见男人略微凌厉的轮廓。于好记忆里的陆怀征虽不是什么好学生,但也算是个意气风的少年。如今再重逢,他的眉眼里,愣是瞧不出当年那股子横冲直撞的劲儿,有的全是沉稳。

餐馆是她选的,陆怀征不常在外面吃饭,让她拿主意,于好就随便在大众点评上选了一家评分高的。

一进门现不是那么回事儿。

视线对上的瞬间,桌上的小橘灯烛火摇曳,光影随波轻晃,暧昧的光流在涌动,于好搓着前臂,环顾了一圈,狐疑:

“这家店为什么不开灯呢?”

陆怀征身体往前一倾,越过桌子在她耳边,憋了老半天的笑意终于绷不住:“怎么,没来过情侣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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