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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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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卷 山河不屈(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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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瑞属狗鼻子。

招进连队时便知他嗅觉灵敏, 闻香识人是一绝,世间百种事物香味独具, 他能一一分辨。对于人的分类也有他自成一脉的方法,就像队里几个姑娘, 于好身上有种淡淡的茉莉香,还有点巧克力的甜味, 他还以为是于好随身带巧克力就多嘴问了句, 结果她说是口红上的味道。

于好当时还挺惊讶的,因为那味道很淡, 她也只有对着镜子涂才能闻到。

陈瑞挠着后脑勺谦虚说, 天生比别人敏感点。

何止是敏感, 简直是天赋异禀。

陈瑞却苦笑, 不是个好事儿。

香是香,臭也是真臭。

起先连队里还有一个跟他一样有特长的,那战士是听觉异常灵敏, 对信号和数字特别敏感,早年也是一队的,跟陆怀征在边境线巡航时, 靠着敏锐的听觉察觉到了战机通讯仪中干扰信号。

那种纳米信号在海里会比在航空中更容易察觉, 因为海里的水流有波音可以斡旋。在航行中那微弱的电流声几乎是在上百头的河马仰头长鸣中寻到了春蚕吞吃桑叶的沙沙声,难度极大。

他们这帮男人,到底不同于常人。

下了飞机, 已近六点, 机舱外暮色四合, 漆黑一片,盈盈闪着些没什么力度的光。

机场外有车在等,陈瑞走出航站楼,便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寒意刺骨,忍不住缩肩拱背耷着脑袋,回头一瞧,队长真是一点儿都不怕冷,不管外头几度,他永远都是一件白色T恤加件黑色的夹克衫或者冲锋衣。

陆怀征阔步过来,一拍陈瑞的肩,上了车:“缩着干什么!”

陈瑞裹紧了大衣,也坐进去,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冷啊,这北京太冷了。”

司机听见声儿也回头,笑着说:“刚下午才来气报,说是冷空气,清明这几天还都得下雨,真是应了这景。”说完,叹口气,启动车子。

陆怀征看着窗外,夜灯一晃而过,在他脸上投下熠熠生辉的霓虹光。

车子停在军区门口,陆怀征跟陈瑞下车,他帽子摘下来,又将背上的包取下一同交给陈瑞,“你先回宿舍。”

行了两步,又折回,回到陈瑞面前:

“你等会给唐指导去个电话,这几天降温,让他给于医生和赵医生领件军大氅。”

陈瑞哦了声。

“还有什么需要叮嘱的。”他嘻嘻笑,“有没有什么话要单独带给于医生的,没事儿,您就当我跟唐指导是个传话筒的……”

陆怀征双手抄在兜里,神情又恢复了往日一贯的神气,一脸超然地看着他,盯了半晌,裤兜里抽出一只手伸过去,提了提陈瑞的领子,虚虚搭好,随后手扶在他肩头上,笑得格外温柔:“不了,你于医生害羞,有些话,我私下跟她说就好。”

陈瑞当时的内心简直……

见识了见识了。

……

陆怀征走进栗鸿文办公室时,屋内还坐着一人,是韩志琛。

俩老头正在对弈,棕紫檀木桌上烧着一壶茶,紫砂壶透着气,汨汨滚着袅袅白烟,翻滚腾云而上,像是架空在山间云雾处,跟人间仙境似的。栗鸿文这办公室还挺有艺术气息,算来也是个老艺术家,侧墙旁挂着一幅笔酣墨饱的字画,南国书卷。卷轴泛旧起了皮,卷边也沾了写黑迹,岁月峥嵘。那是陆怀征姥爷送给栗鸿文的,写得是——温良恭俭让,天地君亲师。

两人在下军棋,时不时吵两句嘴,俩老头都是倔脾气,谁也不肯让,吵完沉默一阵便又好了。

陆怀征敲门,栗鸿文一见他进来,抬起头,把茶碗刮得沙沙作响,“回来了?”

韩志琛也闻声回头,打量陆怀征一眼,一言未转回头。

栗鸿文眼睛盯着棋盘,生怕韩志琛耍赖,说:“等会,下完这把再跟你说。”

陆怀征嗯了声。

栗鸿文头也没抬,手随意往边上一指,招呼:“自己找地方坐,这一路挺累的吧?”

谁料,韩志琛哼唧一声,“大男人,怕什么累。”

陆怀征觉得吧,如果这趟回来前,就这么老老实实回来了,临走前,没冲动那一下子,或许他现在看韩志琛的眼神能坦然点,现在倒也不是不坦然,就是觉得在韩志琛面前矮一截,甚至想,万一栗鸿文跟韩志琛再吵起来他该帮谁,都他妈都是个问题。

一个是恩师。

一个是准女友的恩师。

转头看见墙上那行他姥爷提的温良恭俭让,天地君亲师更显刺目。

倒不是害怕看见韩志琛,就算今晚韩志琛不来,他也准备回云南之前去一趟研究院,帮于好和赵黛琳报个平安,也好让老人家安安心。

韩志琛这话一出。

陆怀征哪敢坐,立在一旁看他俩下棋,韩志琛问:“于好在那边怎么样?”

陆怀征:“挺好的。”

韩志琛斜眼瞧他,意有所指:“没被什么坏小子欺负吧?”

“……”

陆怀征背着手立的笔直,面不红心不跳:“没有。”

韩志琛斜着眼睛上下来回打量他,扬眉哼一声,不说话了。

这盘棋下到最后,韩志琛又零零碎碎问了几句于好在云南的事,陆怀征都一一回答,事无巨细,详细到让韩志琛越听越震惊,于好一天的作息被他摸得顶透。

虽然栗鸿文也希望他能尽快解决自己个人问题,但可不希望他把时间都投在谈恋爱上。

他随手捡了颗棋子猝不及防地朝陆怀征丢过去:

“一天到晚都干嘛呢!净盯着人姑娘看了啊?!”

陆怀征没躲,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力道不小,白t恤都留下道褶子,他也没吭气,眼里还是不卑不吭,自带神气。

“她作息简单,观摩两天就知道了,再加上为了配合部队的心理培训,我们也得调和时间,难道就把人晾着,什么也不管?”

栗鸿文凉飕飕地看着他,咬牙:“管!我看是该找个人管管你了!”

韩志琛撑着腿站起来,揉了揉酸麻的两条腿,把地方腾给这师徒俩,“得,你们自己聊,我先回去了,回头让那丫头给我个电话,去那边了就连电话就不知道来个,真是没良心的丫头。”

“那边……信号不太好……”陆怀征挠挠鼻尖,低着头说。

韩志琛:“不用找借口,她跟我这么久,我能不知道她什么人么?她从来就不是会主动跟人联系的人,你要不找她,她才不会主动联系你呢。”

陆怀征失笑想想也还真是。

韩志琛摇摇晃晃站稳,陆怀征下意识伸手要去搀他,被他大手一挥拂开:“不用,我还走得动,扶你领导去。”

被鄙视的栗鸿文像被点了火的炮仗,噼里啪啦一路火花带闪电,一边收拾棋盘一边不甘示弱地回嘴:“要不韩老头咱俩打一架,我顺手再给你买副轮椅,下半辈子不用愁了。”

这俩见面向来针锋相对,针尖对麦芒的,没说两句话一准能吵起来,陆怀征觉得这感情能维持三十几年也是神了。

韩志琛呵一声,“得。我一介文臣自然是打不过你,不过你要是把我打伤了,我看你这陆队长也是不想追我学生了。”说完,扬手一指墙上的字画,朗声读道:“天地君亲师,我好歹是个师,至于你这徒弟还是不是个亲都是问题呢——”

陆怀征这人最善跟人插科打诨,哄长辈有一套,哄女朋友更有一套。但现在他觉得他还是闭嘴最好,插科打诨也得看场面,这场面就非常不适合,他只谦恭地低头笑笑,不表任何言论,说多了只会惹韩志琛反感。

等韩志琛走后,栗鸿文神色敛了些,没了开玩笑的心思,指了指一旁椅子说,没什么情绪说:“坐下说。”

陆怀征没再拒绝,把一旁的靠椅拎过来,放在栗鸿文面前,往下坐,打量他神色,现其实很疲惫,眼眶深深凹陷,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

“没休息好?”他问。

栗鸿文点点头,“收到消息就接连开了两天会,缅甸跟克什又开战了,我下午给老唐去过电话了,让他做好战备部署,咱们的底线是保护好每个中国人。”

“土耳其那边呢?”

“大使馆没波及,军.方起义,还是有些忌惮,维和兵正在帮助他们撤离,咱们就不搀这脚了。”栗鸿文摇摇头觉得,脑仁隐隐作疼,“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仍是流传百世的真理。”

“是。”

“乱世求同,有人选择明哲保身。”栗鸿文手搭上陆怀征的肩,说:“再过千年,万年,人的心是不会变的,人的野心只会越来越大,也只会越来越贪心,你还指望那些天天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改吃青菜豆腐?落后就要挨打,咱们国防得越来越强才行,不然,世界版图上中国这块大肥肉,总有人想吞的。”

陆怀征何尝不明白。

弱肉强食,千年不变的道理。

栗鸿文说,“不说了,这种话说多了难免伤感。清明,要不要去看看你父亲?”

“忙完再说吧。”

栗鸿文欣慰点头,“他会明白的。你跟那丫头呢?不会真跟老韩说的,追不上吧?“

陆怀征却懒懒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松松搭在身前,办公室一直没开灯,因为有个小火炉,正烤着氲红的火,满脸泛着流光溢彩,衬得跟个白面书生似的。他却只低头笑笑,不作答。

栗鸿文也是个老江湖,总觉这小子这回回来有哪里不一样似的,提着眼,仔仔细细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儿。

“您自己等她回来,问她吧。”陆怀征懒洋洋侧过头,嘴角带着笑意。

栗鸿文气急,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还跟我卖关子,找死是不是!?”

栗鸿文小时候是跟人拿大顶玩杂耍的,那手掌跟铁块似的梆硬,一巴掌下去一口气能劈开六块砖,人步入中年,力气还不减当年,陆怀征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断了,疼得直抽气,拿手搓了搓大腿,咬着牙,“您还真下手啊!!”

栗鸿文哼唧一声,“知道老韩为什么怕我了吧,我当年一拳头给他鼻梁骨打断了。”

“您真是……”他又气又笑,看着栗鸿文,抽着气往别处瞥。

栗鸿文跟着小孩儿似的追问,“快说。”

陆怀征转回头,“说什么啊?”

“你跟于好啊。”

“好了好了,您满意了?”陆怀征觉得自己谈个恋爱跟他妈天踏下来似的,一天几乎要被每个人问一遍,而且还没正式开始谈,这要正式开始谈,还得了。

栗鸿文满意了,点点头,说:“那就好,我明天开完会找老韩挑挑日子去。”

陆怀征恻恻然慢慢地转过头来,一字一句问得极其缓慢,“挑、什、么、日、子?”

“结婚的日子啊,给你忙完这事儿,我算是功成身退了,你们不结婚,政.委一天能催死我。”

“……”

……

云南军区。

于好托腮看着日历表,那眼神灼灼地能给烧出个洞来。

时间过的还是跟老太太似的,慢慢吞吞。

她从没觉得时间如此慢过,有时候下午睡醒睁眼的时候,总觉得又过了一天,可一看日历,居然还是那天。

赵黛琳拿着军大氅进来的时候,于好还对着日历呆。

“来,你的情人来信了——”

于好霎时间转过去头去。

“给你送大衣来了。”赵黛琳补了句。

于好没反应过来,眼前瞬黑,一件又厚又重的军大氅劈天盖地直接将她罩住,她费劲地剥开大衣,露出毛茸茸地脑袋,双眼清澈而懵然地看着赵黛琳,后者正一屁股靠在桌沿,双手撑在边上,低头,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打量着她:“你知道么——”

于好怔:“知道什么?”

“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就会变得无所事事,一天到晚,只盯着手机,看对方有没有回信息啦——或者就是抱着手机,可怜巴巴地期盼着手机响起来,而对象刚好是他,实在没事儿做的时候,她只能一天到晚盯着时钟……”赵黛琳惟妙惟肖地学着她说话的语气,又故意加了些油腔滑调:“哎呀,他怎么还没回来呀——”

于好反应贼慢,这会儿才听出来赵黛琳在调侃她,把衣服把边上一放,囫囵拨了两下头,坐正,“无聊。”不肯搭理她。

赵黛琳拿手去勾她头, “哎哟,说着说着怎么还气上了呢——”

于好依旧不搭理她,低头看文献。

“不理我啦?”

于好不理,认真翻书,科室里没什么人,早上降了温,于好把窗门都关了,静得很,只剩下她哗啦着书页的声音。

“那你可别后悔哦。”

“赵师姐,你很没事情做吗?”于好认真地说。

赵黛琳决定不逗她了,双手撑在桌子上,跟她说正事:

“我忙死了好吗,昨天整理了一天的资料,结果就翻出个大惊喜,猜你肯定感兴趣,我这不赶紧过来给你报信来了?”

“什么惊喜?”

赵黛琳这会儿倒不卖关子了。

“陆怀征两年前的心理报告,要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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