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宴席后,众人移驾到院子子里看戏,直到下午时间差不多了,客人们方才纷纷告辞离开。
送走客人后,霍萍有些疲惫地坐在黑漆钿镙罗汉床,背靠着一个弹墨大迎枕,接过丫鬟端来的参茶抿了一口,就听到小女儿清脆的笑声在外响起。
霍萍顿了下,抬头就见三个姑娘结伴走进来。
打头的是她的长女玲姐儿,容貌清丽,清姿秀逸,婷婷袅袅地走进来,一双清淡乌黑的翦水瞳眸,清清幽幽地看过来,带着几分书卷气儿和清雅才气,如一朵静静伫立于清泉中幽然绽放的青莲,清雅悠然,遗世美好。
接着是两个并排而来的少女,两个少女不过只相差一岁,可个头高的那个身姿纤细修长,一张脸如朝露明珠,宛然而笑,满室生辉,将矮些的那个衬得像黯淡的秋叶,丝毫不起眼,仿佛一阵无情的秋风就能将她吹成了天边的残叶一般。
如此强烈的反差,简直难以直视。
霍萍看到像朵清莲般绽放的长女时是欣慰的,等再看到小女儿就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了。
都已经是十三岁的姑娘了,却还是一团孩子气,比她年长一岁的霍姝虽然看着也有些孩子气,可她却育得极好,已有少女的韵味,一张脸更是为她添了不少好印象,其他的纵是差些,也并不明显。
刚进门,葛琦就一脸欢快地走过去,挨到母亲身边,一脸关心地道:“娘,您累了么?”
葛玲清清淡淡地坐到丫鬟搬来的玫瑰圈椅上,接过丫鬟为她沏的清茶,慢慢地喝起来,姿态优美清逸,不问世事的清远淡然。
霍姝同样坐下,一双眼睛带着明亮的笑意,看着罗汉床上的姑母。
霍萍看了看仙子似的长女,又看看在身边撒娇关心她的小女儿,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小女儿依然一团孩子气,却是最贴心的,撒起娇来,简直让她爱进了心窝里。
事情总是不能两全罢。
霍萍摸摸小女儿的脸,柔声道:“娘不累,你们今儿玩得可高兴?没生什么事情吧?”
葛琦马上眉飞色舞地将今日的事情说了,说到在荷花池见到一位美公子时,有些激动地说:“娘,那位聂公子长得真好看,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公子呢,听赵云卿说,他是从京城来的。娘,京城有哪户富贵人家是聂姓?”
“聂?”霍萍明显愣了下。
正巧这时,葛季宏送客离开,带儿子回来。
进门就见她们娘几个坐在一起说话,便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葛谆过去给母亲和姐姐们请安,葛玲也带着妹妹和表妹给父亲请安。
霍萍起身将丈夫迎到位置上坐着,亲自给他奉了茶,方才笑道:“琦儿说,今儿家里来了一位从京城来的聂公子,正问我这位聂公子的来历呢。”说着,含笑看向丈夫。
葛季宏端着茶的手顿了下,笑道:“今儿确实来了一位从京城来的聂公子,不过听他说,只是路过云州城罢了。”
“那他是谁啊?”葛琦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葛玲也看过来,不过她的神色依然淡淡的,并不像妹妹那般好奇。
葛谆今儿陪几位来客游园,因他年纪小,他只是作陪,同样也不清楚那位丰姿隽秀的聂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那般模样气度的公子,还有赵家小心作陪,隐隐以他为,让他知道这人的来历并不简单。
葛季宏见儿女几个眼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失笑,“行了,你们不用问我,我也不知道。他只说自己是从京城来的,况且京城中姓聂的也不少,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京中姓聂的是不少,但却有一家最为显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家的孩子。
且他只是道了姓,却不一定是真的。
葛季宏没骗几个孩子,他确实不知道那位被赵家的人带过来的、自称聂世谨的公子是何来历,来者是客,对方没表明自己的身份,就是不想教人知道,他也不好一一去探究人家的来历。
见他真的不知道,众人失望不已,说了会儿话后,终于抛开不提。
***
霍萍生辰过后的翌日,霍姝和表姐妹们一起过来给姑母请安。
请安完,霍姝就要和葛琦一起离开时,霍萍叫住她,留了她说话。
“娘,你有什么话要和素素表姐说的?我也听听。”葛琦又返回来坐下,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母亲。
霍萍笑道:“你这猴儿,还不去练字,早上你爹出门前说过了,等他今儿下衙回来,可是要检查你的字是否有进步。”
葛琦一听,就知道她娘不让她留下了,撒娇也没用,只好闷闷不乐地跟着姐姐一起走了。
只有霍姝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姑母。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清澈澈的,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正眼看着人时,眼眸晶亮,似有无限的欢喜,总教人忍不住也欢喜起来。
霍萍仔细端详她,再次疑惑虞家到底是怎么教养姑娘的,怎么能将这小姑娘养得这般讨人喜欢呢?就算明知道她命格不好,可看到她,仍是忍不住心生喜欢。
霍萍朝她笑着招手,拍拍身边的位置,“姝儿过来坐,咱姑侄俩一起说说话。”
霍姝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没有推辞,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坐到她身边的位置,继续看她,说道:“姑母要和我说什么?”
霍萍伸手摸摸她粉润的脸蛋,含笑道:“你长得可真像你娘,这些年,你在虞家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外祖母很疼我,舅舅、舅母们对我非常好,表哥表姐们也爱护我,还有表弟表妹们……”她一个个手指头掰着数过去,说的都是外祖家对她好的人,似乎就没有对她不好的。
说完后,她朝霍萍喜喜俏俏地笑着,“他们对我可好了,小时候,我还以为大舅舅和大舅母是我爹娘呢,喊了他们好几年爹娘,直到我懂事了才知道他们不是。”
霍萍唇边的笑容微微一滞,一时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道:“其实这次会叫你来云州城,也是你爹的意思。”
上次这孩子问得太直接,因为两个女儿在,霍萍也不好直接说,毕竟这是娘家的一些私事,她也不好和儿女们详说,以免坏了她们对外祖家的印象。
现在私底下只有她们姑侄俩,倒是好说话。
“我爹?”霍姝瞪大了一双美眸,似是有些不解。
被这双干净的眼睛看着,霍萍面上有些臊热,但仍是将兄长的意思表达出来,“是啊,自从你被抱去虞家后,你爹他一直没见过你,这些年他心里是惦记着你的。你明年就要及笄了吧?女子及笄后,留在家里的时间就不多了……”
说着,她忍不住感概起来,想到身边的两个女儿,长女玲姐儿今年六月将要及笄,到时候也该说亲了,一般爱护子女的人家虽然可以将女儿多留个一两年,可也不能留得太久,省得留成仇。
霍姝看着她,疑惑地问道:“他惦记我,怎么不过来看我?接我回家呢?”
霍萍被这直白的问题问得又滞了下,方委婉地道:“他也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霍姝见她面带犹豫,然后想到什么,一脸恍然地道:“我爹他不会是因为我的命太硬,怕克着了他们,所以他就从没想将我接回家吧?”
霍萍呃了一声,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是知道这事的,而且还能将这种话说得如此自然爽快,脸上甚至没有一点痛苦受伤的神色,让她一时间也闹不懂这侄女是怎么想的,要是一般的姑娘家,知道自己有这种命格,被父亲如此忽视十几年,少不得要难受或自卑。
可她哪里难受了?更没有自卑,活得张扬肆意,笑起来可讨喜了,无忧无虑的模样,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么直接的孩子,甚至性格有点儿怪异。她既然知道自己的命格不好,怎么还能如此豁达平淡?甚至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没有什么烦恼。
这几日,她冷眼看着,实在是无法说得清这侄女的性子,仿佛没有招人讨厌的一面。
虞家,到底是怎么教她的?
一时间,霍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就听见面前的小姑娘理直气壮地道:“可是,我外祖母说过,我可是有福运之人!外祖母特地带我去明觉寺找住持批过命的,说我是有大造化的,先抑后扬,福运大着,怎么可能是命太硬?当年一定是弄错了。”
霍萍:“……”
霍萍看着小姑娘一脸理所当然,甚至对她外祖母虞老夫人深信不疑,不知为何,有些心累,顿时也不想再和她牛马不通地说话,便道:“行了,我知道了。你难得来云州城,多玩几日再回去。”
这正合她的心意,霍姝顿时高兴地道:“知道了,谢谢姑母。”
然后起身施了一礼,贴心地叫姑母好生歇息,便离开了。
霍萍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揉了揉额头,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京城的靖安侯府里的母亲叹气,还是为挂心这个十几年未见的女儿的兄长叹气。
如果霍姝被接回靖安侯府,想必……靖安侯府会很热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