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七章 沙沙有心事(二)
董俷正扶犁赶牛,在田间耕作。
这汉代的犁,多是以长直辕犁为主,回头转弯时不够灵活,起土也有点不太方便。
不过对于整个时代而言,长直辕犁却是非常出色的农耕工具。
从春秋末年开始,就出现了耕牛,对于耕种而言,产生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由于耕牛并非是家家户户都能养得起,只聚集在少数人的手中。有一头耕牛,那在乡间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有些地方,有些人甚至靠着耕牛,就能蓄积一大笔财富。
中原的耕牛稀少,但是对于张掖而言,似乎就不再是什么大问题。
大片的牧场,大批的游牧羌人……
随着董俷从中原迁入汉人之后,从羌人的手中买来耕牛,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说起来,这里面有黄劭的大功劳。
早期为了吸引汉民流入,有一段时间曾予以了一户人家,一头耕牛的措施。
随着汉民增加,地域不断的向西面扩张,产生了大批的良田,更促使了黄劭大力展畜牧业。反正所占领的土地,都是董俷的财产。黄劭规划出几块肥美的牧场,专门吸收流离失所的羌人前来牧养牛马,也进一步的促使了羌人和氐人的汉化。
血统纯良的马匹,被用以战马。
而次一等的驽马,则被当作商品进行贩卖。
如今董俷名下的好马,有几万匹,足以装备出一个精锐的骑军。
沙摩柯看到董俷的时候,吃了一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家二哥居然会跑来进行农耕。而且,在田地周围,聚集了蒲元、马均、费沃等将作大将,还有一群书记,不断的记录着三人口述的种种问题。
任红昌和董绿二人坐在田垄畔临时搭箭起来的暖帐中。
两个幼儿趴在暖融融的虎皮毯子上你掐我一下,我推你一掌,咯咯的笑着,正玩的不亦乐乎。
其中一个,正是董朔,而另一个幼儿,生的和董朔几乎是一般模样,皮肤黝黑,刚被董朔拱倒,坐在垫子上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是想要表达什么,片刻又爬了起来,和董朔顶在一起,那架势好像是在说:我就不相信,我会打不过你这家伙。
这小家伙名叫董宥(you,四声),是董俷和任红昌的儿子。
宥,《广雅》中有解释,意思是赦,宽恕。这名字可不是董俷起的,要依着董俷的性子,人家打我一拳,我迟早会一脚还回去。宽恕?是对朋友,而不是对所有人。
说起董宥,这出生还真的是坎坷。
临泾之乱生后,典韦掩护蔡琰等人撤入朔方,作为女眷中的武将,鸾卫营的前任主将,在李信被杀,人心惶惶之际,不但一手接掌了鸾卫营,更承担起拱卫的重任。
要说撕杀,任红昌没有典韦沙摩柯那般惨烈的战斗。
可这一路上挺着个大肚子,一方面要安抚蔡琰等人惶恐的心思,一方面要警惕周遭的事情,任务可当真是不轻。过了大城塞之后,腹中小儿在四面危机中诞生出来。
加之董俷生死不明,任红昌这心里的恨,可想而知。
卢植为幼儿起名叫做董宥,希望孩子要学会宽恕,任红昌也要学会宽恕。
后来董俷回来了,对此也无能为力。他早就给儿子想好了一个名字,叫做董平。
可惜……
这‘平’字,就便宜了典韦的幼子,同时也为沙摩柯的儿子起名为讐(chou,二声)。《史记-晋世家》中有仇者,讐也。意思就是要提醒孩子,莫要忘记今日之仇。
沙摩柯跳下丹犀,刚走过去,就见刘辨带着小文姬和董冀,满头大汗的从旁边跑过来。
“好臭,好臭!”
刘辨捂着鼻子,大声说:“董卿弄那么一个粪坑出来,臭死人了。将来还要浇在田里,那种出来的粮食,真的能吃吧?反正孤是不吃的,想起来就觉得很恶心。”
“三叔,三叔……”
小文姬看到沙摩柯,跑过来张开了小手。
沙摩柯咧嘴笑了,蹲下身子一手抱起文姬,一手抱起了董冀,“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爹爹和费大叔说,开春要弄出一块土地,说是浇什么肥料。刚才我们去看了,爹爹说的肥料,却是……好恶心,那样的东西,浇在田地里面,真的可以吃吗?”
沙摩柯诧异的说:“二哥弄的什么肥料?”
董家趴在沙摩柯的耳边低声道:“三叔,就是粪便!”
沙摩柯不禁愕然……
说实话,对于董俷的想法,沙摩柯还真的是不太理解。有时候,这个二哥总喜欢弄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往往效果很不错。比如他早先弄出来的马镫和马掌,随着在全军普及之后,使得骑军的战斗力,至少提升了三成以上。
莫小看这三成,在战场上,三成就代表着存活的几率。
还有,董俷鼓捣出来的那个司南。工艺简化了许多不说,而且体积也变得非常小。
据说那玩意儿是二哥在南山鼓捣出来,在马均和蒲元的改良下,已经开始批量生产。沙摩柯自幼生活在山里,自然清楚,这么一个小玩意儿,能产生多大的用途。
可是往田地里浇……
二哥又想要鼓捣什么东西?
刘辨已经十六岁了,看上去比以前多了许多的稳重。
经过临泾一场灾难后,刘辨变了很多。性子里,依旧带着一丝懦弱,或者用宽宏来解释,也许更加的合适。不过,处理事情上,却多了许多果决。他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无条件的信任董俷。在心里,刘辨相信,只要董卿在,所有问题就不成问题。
何太后在抵达张掖后,曾认真的和刘辨谈过一次话。
“王儿,你觉得董卿如何?”
“董卿……是个好人。”
“王儿,哀家要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无条件的去相信董卿。董卿面似凶恶,可心里却是极为忠贞。你还记得当年你们说过的一句话吗?你不负他,他终身不会负你……天下大乱已起,汉室名存实亡。总有一日,董卿会扶你再次登基,那时候你的身边,将会聚集一大批人,这里面不泛奸诈小人,为争权夺利而诋毁他……你该怎么做?”
刘辨愣住了,“我……”
“你性情宽和,但耳根子软。将来董卿征战在外,总会有人趁机进谗言……王儿,你要记住,相信董卿。只有这样,我汉室也许还能有复兴之日,莫要被小人蒙蔽。”
“孩儿记下了!”
刘辨从那天开始,更加刻苦的学习。
同时,他更加相信,只要董俷在,汉室一定可以光复。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时常会跟在董俷的身旁。只是这一次,刘辨也有些接受不了。
沙摩柯见过了刘辨之后,走进了暖帐。
“嫂嫂!”
任红昌生了孩子之后,并没有因此而显得臃肿,相反经过济慈的条理,变得更加娇艳。
见沙摩柯进来,任红昌笑道:“三叔怎么有兴趣来了?”
“二哥在做什么?”
“哦,他前些日子现这耕地用的犁不甚得意,所以就和德衡他们一起改造了一下。这不,刚打造出第一部,就急急忙忙的把我们叫过来观看,还要亲自操作。”
说着话,任红昌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姐姐,夫君这一手活计,似乎很熟练啊……莫非他以前曾经耕种过土地吗?”
董绿愕然的摇头,“以前在牧场的时候,他天天除了练武就是读书,可没见过他干这种庄稼活儿。嘻嘻,不过夫君有些时候,是挺古怪,也许上辈子他干过这活计吧。”
这原本是一句玩笑话,却道中了里面的真相。
董俷那上一世,虽然是个护林员,可是对庄稼活,倒也不算是陌生。
以前他没怎么主意,可来到张掖后,静下心来观察这里的风物时,他却现了一件事情。
在上一世记忆中,山村里由于道路等种种因素,还保持着比较传统的耕种习惯。
比如这犁,董俷记忆中的犁,和他所见到的犁完全不一样。
在这个方面,费沃可称得上是专家。在解释了犁的结构之后,董俷按照记忆,画了一张后世耕犁的草图。其中最大的改变,就是将先有犁的直辕、长辕,改编为曲辕、短辕。同时又在辕头上,安装了可以自动转动的犁盘,使得犁架变小,变轻,同时也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灵活,方便,也能节省大量的人力和畜力,很实用。
当然,这里面大部分是由马钧费沃和甘信三人通力研究,董俷所出的,只是一个构思。
但就是这么一构思,却使得历史本该在唐代才出现的曲辕犁,江东犁提前出现。
这第一部曲辕犁,被甘信命名为西平犁。
作为上一世操作过曲辕犁的董俷而言,对于西平犁的出现,自然有许多的言权。
亲自操作了一番之后,董俷身上冒着热气,笑呵呵的走上田埂。
“载成,好像还是有点不舒服。”
费沃马钧蒲元三人闻听,连忙问道:“主公,是哪里不好?”
“似乎少了什么东西……比如这犁铧的吃力度,方向掌控,似乎很困难;还有,耕种不同的东西,也有深耕和浅耕的要求,如果能调解一下,就可以精耕细作了。”
“这个……”
董俷所提出的概念,实在是有点超乎三人的理解。
也难怪,从这曲辕犁出现,一直到董俷上一世的时间,中间经历了一千多年,对于曲辕犁的细微改进,一直都没有中断过。只是这曲辕犁的形状,却没有生大变动。
董俷按照上一世的记忆,来要求刚研出的新物件,自然是不太满意。
可对于马钧三人而言,这已经尽了全力。想要再做改动,就需要进一步的实践才行。
董俷也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这就好像开汽车一样,会开车的,未必会修车。
但他也知道,一下子把这西平犁完善,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当下笑道:“你们不用着急,相对于原先的耕犁而言,西平犁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进。一步登天,自然不可能,咱们可以慢慢来,不断的在使用中,现和改善……哦,蒲元,你回去通知你父亲和甘先生,命其马上生产,开春时我要大量使用。”
“喏!”
“德衡,我前些天给你说的那个主意,可曾有什么主意?”
“您是说那张风车图吗?小人至今还没有头绪,不过小人前段时间,曾翻阅了毕岚所做的翻车图,现其中做些改进的话,对于耕种,有极大的好处。只是这只是一个雏形,具体如何改进,还需要和载成敬达再商议,估计风车一时间难以成型。”
董俷点头。
他也知道,这一口吃不成胖子,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需要一个过程。
再说他画的那个风车,还是从一本书上看到,具体里面的构造,却是丝毫没有头绪。
还是慢慢来吧……
何仪何曼端来了温水,冲洗掉董俷脚上的泥土。
董俷穿上了让任红昌为他做的棉布袜子,蹬上靴子后,边走边对费沃说:“载成,我常以为这西域是一片荒芜,可没想到……你不妨到处走走,说不定能现许多对我们有用处的好东西。恩,我回头让军师给你一块腰牌,何仪何曼,我会从技击营抽调一批人,供你指挥……对了,你家眷可曾安顿妥当?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费沃,已年近三旬。
天生的少白头,让他看上去有些苍老。
眉目很清秀,有一种让人一看,就觉得很放心的稳重气度。故而,董俷把董玉城,交给了费沃进行管理。
费沃感激的说:“末将兄长已经把江夏产业卖掉,举家迁移张掖。刚开始虽然有些不太适应,不过现在……呵呵,就像主公您常说的那样,凡事总需要一个过程。”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董俷说着,已经走进了暖帐。
“三弟,你怎么跑来了?有什么事吗?”
董俷净了手,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抱起董朔和董宥,笑呵呵的向沙摩柯问道。
沙摩柯显得很为难,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董绿和任红昌都是有眼力的人,一下子就看出了沙摩柯这是有心事啊。
当下,二人过去抱起孩子,朝着费沃等人使了一个眼色。一个拉着小文姬,一个拉着董冀,然后对刘辨说:“大王,您不是说,想要打猎吗?我们这就去,比比谁厉害?”
刘辨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沙摩柯和董俷的谈话,怕不希望别人听见。
能打猎,却是一件好事情。
别看刘辨的武艺不怎么样,可这些年习武强身,也能拉起二石弓,自然兴趣盎然。
当下,一行人出去。
何仪何曼二人很自觉的在大帐外肃立。
董俷看着沙摩柯,轻声道:“三弟,有什么话就直说,你我兄弟,莫要吞吞吐吐。”
沙摩柯犹豫了好半天,才硬着头皮说:“二哥,你是不是对我不高兴?”
董俷一怔,“三弟,你这话从何说起?”
“为何大哥都掌了兵,连黄大哥刚来都有事情做,可偏偏……我知道,你一定是生我的气,没有能救下季谋先生!”
“三弟!”
董俷怒了,细目圆睁,站起来大声说:“三弟,你怎么能如此想?想当年,我三兄弟在长沙结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个头磕下去,这一辈子都是好兄弟。”
“可是……”
“季谋先生的事情,和你无关。只能说,你我都掉以轻心,谁都没有觉察到里面的阴谋。我不让你做事,并不是因为我生你的气,而是因为别的原因,你可知道?”
沙摩柯抬起头,“什么原因?”
董俷沉吟片刻之后,轻声道:“我们如今居于西域,但并不代表着放弃了中原。当初我选择退避西域,其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就是为了能暂避锋芒,休养生息……然,中原能人众多,除曹操之外,你可知道我最担心的,有什么人吗?”
沙摩柯一怔,“我不知道。”
“刘备、孙策!”
“既然如此,二哥你为何又要扶持刘备?”
董俷笑了,“其实这里面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想看见,曹操独霸中原。有刘备在,至少可令其统一北方的时间延长一些,最好是能延长到我有能力夺回关中。”
“那孙策……”
“你可记得,当初二十二路诸侯讨伐雒阳,其中有一人死在我手中,名叫孙坚?”
沙摩柯点点头,“我有印象。”
“孙策,是孙坚的儿子。此子年纪比我小,却比我更有头脑……呵呵,你也知道,我能为今日之地位,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父亲为我打下的基础。可这并不代表,我真的就能和曹操那些人较量。论勇武,天底下我谁都不怕,但若讲内政,说政治,我却是个门外汉……孙策此人,不可小觑,又有周瑜相助,定能成就大事。”
沙摩柯挠着头,“二哥,这周瑜又是谁?”
“周瑜……呵呵,你总有一天会知道这家伙。此人文韬武略非凡,孙策得此人,如虎添翼。”
“那……”
沙摩柯隐隐约约,听出了一丝端倪。
只是董俷不说出来,他也不敢确定。
董俷轻轻敲击太师椅扶手,踌躇半晌之后,轻声道:“假以时日,孙策必得江东……这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一个结果。依着我早先的打算,三弟,我想让你回武陵。”
回武陵?
沙摩柯眼睛一亮,已经明白了董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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