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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珠 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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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将她压在他的身下,紧紧地护住。看他满脸的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她一时呆住。

火石一落地,李玄度便迅速地起了身,将菩珠从地上抱起来,送到安全的地方,命人过来守着,自己匆匆离开。

头顶的火石攻击很快也告终,扮作商旅的刺客无一逃脱,除了被杀,还有那名首领,在被叶霄带人围住之后,以刀刺胸,自杀而死,毫无惧色。

过后检查,每具尸体的胸前,都带着一个狼头刺青。

很显然,这是一群来自东狄的杀手。

但他们为何要对并非是李朝实权人物的秦王下手?杀了他,有什么好处?

叶霄百思不解,问秦王。

李玄度眺望着前方阙国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并未应答,只下令休整,让受伤的人裹好伤便上路,尽快抵达前方安全的宿营之地。

天黑之后,一行人终于扎营落脚。

菩珠坐在帐篷里,打发了服侍自己的婢女,身上紧紧地裹着一张御寒的厚毛毯,想着傍晚在山道上的一幕,那块火石轰然砸落,她被李玄度卷走,方侥幸逃脱。此刻想起,依然是惊魂未定。

许久过去,夜已深,迟迟未见李玄度归,终于忍不住,起身出了帐篷,朝外张望。

骆保在躲避的时候被石头砸中,胳膊受了点轻伤,缠好了,正蹲在帐外的一簇篝火前取暖,转头见菩珠出来,急忙跑过去道:“王妃今日受惊,早些休息吧。”

菩珠已经看见了李玄度。

他独自坐在前方的一个火塘前,手里握着一只酒葫芦,有一下没一下地饮着酒,看起来已经坐了许久了。

她朝他走了过去,停在他的近前,犹豫了下,低声道:“今日多谢你,救了我一命。”

李玄度眼睛望着跳跃着火苗,又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菩珠等了片刻,自觉无趣,又道:“过来就是向你道个谢,并非有意打扰。毕竟是救命之恩,不道声谢,我于心不安。我回帐了。”

她转身要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等一下。”

菩珠心微微一跳,停下脚步。

李玄度还是没有看她,目光依旧望着他面前那跳跃着的篝火,慢慢地道:“我那日不该说你为我表妹提鞋也不配。你莫见怪。”

菩珠极是意外,万万没想到他竟会为这个向自己赔礼。心里顿时涌出一阵委屈之感,咬了咬唇,没吭声。

他仿佛也没打算等她开口,自顾继续道:“我当日既娶了你,你便是我的责任,我当尽量满足你才是。可惜我确实是个无能之人,这一辈子,或许也无法保证能助你实现心愿。我唯一能向你许诺的,便是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他顿了一下。

“日后,你若是有了另外合适的人,想走,自便就是,我绝不会阻拦。”

“我的话说完了。不早了,你去休息吧,今日不少人受了伤,今晚我亲自值夜。”

他一口喝完了所有的酒,将手中那只空了的葫芦扔进了篝火里,起身走了。

从他开口留她说话,到最后他丢下她走,从头到尾,就没有看过她一眼。

菩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帐中的,一个人裹着毯子,呆呆地坐了许久,觉得脸颊发冷,抬手摸了摸,才发现一片泪痕,自己竟然在哭。

吵架的那个晚上,吵得那么凶,他说话那么难听,那样地待她,她后来都没有哭。

今夜却不知为何,想着他最后和自己说的那几句语气平静的话,她竟然就哭了。

第76章

他值夜到了下半夜才回到帐中, 躺了下去,大约是疲倦的缘故,很快便入睡了。

菩珠卧在他身边, 听着他发出的深沉的呼吸之声, 想着他今夜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睡睡醒醒,未得安眠, 天亮就随他起身出发上路。

接下来的这个白天, 再没出什么惊险意外了, 过了一夜,第二日在路上, 遇到了出来迎接的李嗣道一行人。

李嗣道是老阙王的次子, 李玄度的小舅父。和李玄度看起来如同文士的那位大舅李嗣业不同, 李嗣道身材魁梧,是个武人, 顺利接到了外甥, 他十分欣喜,一见面,上下打量了李玄度一眼, 便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笑道:“多少年没见面了,我怕我认不出四殿下,没想到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怎样, 你看舅舅可曾老了?”

李玄度笑道:“小舅还如当年壮勇,乃阙国第一猛士。”

李嗣道哈哈大笑, 望向站在李玄度身后的菩珠。

菩珠早看出来了,这对舅甥关系亲近, 见面并不讲究虚礼。

她也笑着上前见礼,呼他小舅。

李嗣道点了点头,赞道:“好容貌,与我外甥正好相配。走吧,这就上路去,外祖知你们要到,日日在盼。”

两边人马汇合向着阙城而去,傍晚时分,到了阙城的城门之前。

这地方与其说是城门,不如说是一道凭着两侧相峙的耸峰修筑而成的雄关,地势险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有着如此天然的屏障,难怪阙国能够在狄人和李朝的夹缝之间自保,屹立不倒。

阙国的王宫仿照李朝京都,建在城池的正北方向。老阙王和姜氏差不多的年纪,身材高大,目光炯炯,但却瘦骨嶙峋。菩珠一见到他,便觉老人家的气色不大好,似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她不敢多看,跟着李玄度向阙王恭敬地行礼。

老阙王疾步上前,一把扶起李玄度,叫她也起身。他两只枯瘦的手用力地握着外孙的双臂,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嘴里念着好,好,不断地点头,又高声命人开宴,为外孙接风,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

“外祖!孙儿送你先去休息!”

李玄度面带忧色,反手一把扶住了老阙王。

来的路上,他就听李嗣道说了,他的外祖父从前征战落下的胸部旧伤复发,从去年开始,身体便每况愈下。

“父王!”

一边的李嗣业和李嗣道兄弟也齐齐叫了一声,上前要扶。

老阙王摆了摆手,站直身体,对着李玄度笑道:“没事,就几声咳而已,外祖父的身体自己知道,你别被舅舅们给吓唬住了,难道咳嗽几声,饭都不用吃了?再说只是家宴而已,也无外人,外祖父想和玉麟儿说说话。”

李玄度无奈,只好随老阙王入宴。

李玄度的大舅李嗣业几年前丧妻,未再续娶,接待菩珠的是小舅李嗣道之妻吴氏。

吴氏笑容满面,将她引至一张专为她设的接风案前。菩珠看见那里一排婢女之前,静静地站了一位绿衣丽人,似已等了有些时候了。观她二十多岁的年纪,靡颜腻理,容貌美丽,眉目温柔,纤秾中度。心里立刻便猜到,应当是李玄度的表妹檀芳。

果然,那女子看见吴氏领着菩珠进来,立刻快步迎了上来,唤了声吴氏阿婶,随即望向菩珠,行礼笑道:“可是王妃?我名叫檀芳,阙王之孙女。知王妃今日到,与我阿婶一道,为王妃备了这桌家宴替王妃接风。王妃快请入座。”

她的态度恭敬,又不失亲切,一开口,举手投足,菩珠便感觉到了一种端庄的大气。

这是自己两辈子也无法获得的一种风度。因为八岁之后的遭遇,她长歪了。

在需要的时候,她也可以装出这样的风范,但都是假的,不像眼前的李檀芳,在她的眉目和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便流露出了这样的气质。

老实说,今天来的路上,菩珠还暗暗地怀了一种侥幸,想着自己听来的那些关于李玄度表妹的赞美之词,或是骆保夸大其词,或是姜氏随口一说罢了。

但现在,和李檀芳才打了一个照面,她的心中就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这个晚上接下来的时间,菩珠的这种感觉变得愈发强烈,这顿饭于她而言,也如同一场折磨。

她暗暗地观察李檀芳,努力地想要寻出她的不是之处。

然而没有,半点也没有。

李檀芳的话其实并不多,大多时候,都是顺着吴氏的谈话接下去的,但却谈吐不俗,林下之风。

这顿见面饭还没结束,菩珠整个人便被浓重的沮丧之感给笼罩住了,甚至有一种李檀芳和李玄度原本天生一对,而自己鸠占鹊巢的感觉。

难怪李玄度那天在盛怒之下,会骂出自己给她提鞋也不配的话。

一个人情绪失控之时的话语,往往才是真实的内心表露。就譬如她,当时骂他小气又无用。

她确实是这么觉着的。

李玄度自然也是如此,那就是他的心里话。

哪怕后来他为这句话向她赔了罪,菩珠心中的阴影还是没法彻底消除,而此刻,在见到李檀芳真人之后,她心中的那抹阴影,变得更大了。

她面上若无其事,心绪却是越来越低落。宴席结束,便向二人道谢,推说疲倦想去休息。

李檀芳亲自送她到了住的地方,没有入内,停在庭院之外,笑道:“阙国地方虽小,不过一座城,但有几处的风景还是能入眼的。明日祖父寿日,王妃自是没空,过后王妃若无事,可唤我作引领,我愿伴王妃四处游玩。”

菩珠向她道谢,请她入内坐着叙话。

李檀芳含笑婉拒:“今日不早了,何况王妃行路疲乏,不敢再打扰……”

她略一迟疑,又道:“最后有件事,想问下王妃,我阿兄的热症,这两年可有好转?”

菩珠一愣。

她口中的“阿兄”,自然是李玄度了。因她自己没有兄长,叔父李嗣道的儿子才十几岁,比她要小。

但热症是何意?李玄度有热症?

见菩珠没说话,李檀芳立刻解释:“王妃莫误会。阿兄被囚时,患了热症,需雪蟾入药。我阙国正出产上好的雪蟾,故我知晓此事。不知阿兄如今热症是否痊愈?我自是盼他无事,但若仍需雪蟾,王妃尽管开口,我这里备了不少。”

菩珠不愿被她知道自己对此分毫不知,含含糊糊地应对了一句,说无大碍。

“那就好。”李檀芳含笑点头,“我便不打扰王妃了,王妃早些休息。”

李玄度还没回来。

菩珠一进去,人就没了精神,坐在屋里发愣,半晌才懒洋洋地卸妆沐浴。终于等到李玄度也回了,急忙迎了上去。

他看着喝了不少的酒,有些醉了,被骆保扶着,脚步踉跄地进来,一头就倒了下去,闭上眼睛。

骆保向菩珠解释,他被小舅舅给灌了不少的酒。

菩珠等他帮李玄度脱鞋盖被完毕,立刻将他唤到外间,问道:“殿下以前患过热症?如今好了没有?”

骆保一顿,没吭声。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菩珠催促。

骆保挨不过,终于道:“王妃记得上回秋狝之时,王妃叫奴婢送炭炉,奴婢没立刻照办之事吗?非奴婢故意对王妃不敬,而是殿下体有暗疾,内火郁躁,便是寒冬,屋内也从不起火生炉,只盖被衾而已。”

“前些日出发上路,驿舍屋内生火过热,殿下想必不适,这才睡到外屋去的。”他又小声道了一句。

菩珠诧异万分:“竟有这样的事?从前你怎不告诉我?”

骆保缩了缩脖:“王妃从没问过半句……何况,殿下也不许奴婢在王妃面前提及此事……”

菩珠呼了一口气:“为何?他是何时得的这暗疾?”

话既开了头,也就打不住了。说一句是说,说十句也是说。骆保一咬牙,索性又道:“便是秦王被囚无忧宫的那两年。奴婢虽非医,却也知秦王这怪病,必和被囚有关。当时四面高墙,日日夜夜,他心中幽愤无处可发。想殿下从前是何等自由热烈之人,生生要他吞下这非人能够忍受的煎熬,心火自然便就发作,心火一发,外邪侵体。这两年他还好,只偶见不适,从前才叫折磨,每每发作起来,全身如有针刺,苦痛难当,还曾雪地赤脚奔走,以此减轻痛苦……”

骆保说着,声音略略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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