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话毕,看着她勾唇一声轻笑,小心抽出被她攥在手中的那一角衣袖,将她的素手塞回了闺房,随即仔细拢上了那扇雕花木窗。
轩窗关好的刹那,小姑娘的面上有着瞬间的忪怔,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拂不去的烧灼之意。
她突然就听懂他没说出来的那句话了。
——他可能没她想得那般六根清净。
慕惜辞颤巍巍地伸手捂住了脸,半晌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那股热气果然已腾上了她的顶上三花,她只觉自己的脑子都要被那热气灼得翻滚开来。
她站在原地怔愣了良久,继而猛地转身扑上了拔步床,她抱着那床锦被,小脑袋深深地埋入了被褥之间,纤长的指尖不自觉地抠了被面。
见了鬼了,她分明已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又不是那等十二三岁、什么都还不懂的小姑娘了,这会怎么还能被这种压根没能说出口来的东西,臊成这个样子?
抱着被子的慕大国师忍不住小小的怀疑了一下人生。
奈何眼下她的脑袋已然被烧成了一团分不出个数的浆糊,她思索了数遭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便将那满脑子的想法尽数一丢,顾自僵着身子洗漱去也。
她从前怎就没发现,这狗男人还有这样一面?
换好了衣衫、强行将自己按进被窝的慕惜辞盯着床幔发了懵,这会她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一点没错——男人只会影响她起卦排盘的速度,她该找机会刀了他。
对,明儿起来就去刀了他!
小姑娘煞有其事地点了头,并在盘算着要如何刀了墨君漓之时昏沉睡去。
待到次日晨起,天光大亮,昨夜五皇子墨书远在府中撞鬼之事,便已然传遍了大半个京城。
虽说府中管事们在巡逻侍卫发现墨书远的第一时间,就已竭尽全力地封锁了府中消息,可他撞鬼窜稀还落水的事却依然是不胫而走,并以最快的速度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一桩笑谈。
墨书远醒后得知此事,一口老血当时便卡进了喉咙,险些两眼一翻,原地再昏死过去一次。
好在习武之人的体魄一贯算得上强健,即便他被那走漏出去的风声气得头晕眼花,亦终究不曾再度丧失一次意识。
“这到底是谁放出去的消息!”五皇子府,墨书远听着手下之人的汇报,唯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寸寸凝结。
他重重摔打了衣袂,广袖抽在床头小柜上,拂落一只琉璃的花瓶。
他榻边跪着府中一连串的大小管事,为首的刘管事见此情状,不由敛眉轻叹一口,略略压低了声线:“回殿下,老奴不知。”
“老奴已将昨儿留在府中守夜的侍卫一一责打过一边了,仍旧是毫无头绪。”刘管事道,一面不着痕迹地抬眸扫了眼墨书远撑在身边、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
那手臂上缠绕着一圈圈发黑泛青、似抓似挠又似掐的狰狞痕迹,像厉鬼的留下的指痕,又像枯树杈子磋磨刮擦出的干涸血迹。
青年的肌肤被那些青黑的指痕衬得苍白如纸,仿佛他昨夜经受了一番鬼物们最“热情”的欢迎。
刘管事看着那些发了黑的青痕,目光又悄然挪去了他的脖颈。
他脖颈处同样有那些诡异的青痕,且那颜色好似比手上的还要更深。
他眼下乌黑,眼窝凹陷,原本称得上一句“丰神俊朗”的容貌,一夜之间憔悴了不知凡几。
他们在他身上,再寻不到半点他平日里身为皇子的风姿。
也许……根本就无需他人刻意向外泄露出什么风声,凡是能见到自家殿下这副尊容的人,只怕下意识地便会想起“撞鬼”二字吧。
老管事在心下暗暗腹诽,面上的恭谨却一如往日:“是老奴无能,还请殿下恕罪。”
“查不到?!”墨书远登时暴怒,当即一把推了床头置着的玲珑杯盏,瓷杯落地,温茶飞溅,打在帐上,洇湿一片。
“这时间你竟有胆子跟我说查不到!”青年的胸口剧烈起伏,面上因怒意浮上了层不正常的潮|红。
于是他眼下的乌色愈青,颈间的掐痕愈重,他猛然拍案,躯壳却因一日一夜的脱水而空虚无力,摇晃间差点翻滚落地。
“查不到,就将昨儿守夜的都杀了!”墨书远恨恨咬牙,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他就忍不住心魂俱颤。
他看到了那个被他赐了死的疯女人,她不光追着他不准他走,还给他看她腹中那一团令人作呕的腐肉。
她还有胆子说……说那是他的骨血?
荒唐!他几时有过那样低贱污浊的骨血!
还有那池子底下的、他数都数不清的鬼面;以及林木之间,那铜甲持钺的无头老将。
有一刹他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梦是幻还是真实,但他那满身青黑的鬼痕又似在无声提醒着他那残酷的真相,他心头的惊惧令他窒息,窒息中他几乎要被那惧意溺毙。
“都杀了!!”他愤怒咆哮,用尽全力掷出了榻上的枕头。
那枕头似是携带了巨力,奔着跪在最前方的年迈管事呼啸而去,却又在半路便失了全部的力道,软绵绵跌上了那一滩水渍。
“殿下,那可都是您精心培养出来的侍卫。”刘管事低垂着眉眼微冷了声线,“数十名侍卫!”
若说那千余名顶尖死士是墨书远手中的第一档精锐,那么平日留守在皇子府上、保护着府内安危的五百侍卫,便是他的第二道防线。
眼下他们第一流的精锐已然被人削去了两成有余,这第二道防线便绝不能再出现任何意外。
“那就杀了昨儿各院守夜的小厮——”墨书远气急败坏,“小厮,小厮总可以了吧?!”
刘管事抿唇不语,他知道这会的墨书远急需寻个途径发泄,便不再阻拦,只静默回头看了眼候在门边的两名死士,眸中的不认同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猛一眼瞧上去,各院的小厮的确是无关紧要,但需知唇亡齿寒,今儿这批小厮咽了气,明儿浮动的便是他处的人心。
此等行径,只会闹得府中上下不安。
老管事垂了头,墨书远瞅着他的表情,发混的脑子骤然便清醒了三分。
奈何覆水难收,此时令那些死士们立马放下小厮,只会令他在众人眼中的威严大打折扣,是谓得不偿失。
是以,他只能将错就错,一错到底。
——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