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墨君漓想不明白,现在轮到她想不明白了。
叶知风隐在袖子的双拳倏然紧握,她想不通,从她正式开始跟面前这两个人商量寒泽的事起,她便处处都想不通。
他们好似是太真挚热情了些,真挚到令她觉得有些可怕。
“七殿下,慕三小姐,这样做,你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叶知风蹙了眉,哪怕双目被那气机激得满目泪花,亦仍旧倔强地锁紧了大桌对面的少年。
“别告诉我只是好心……就像您之前不明白,知风为何会拱手让出寒泽的江山一样,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的一番操作下来,乾平或许会得到些好处,但他们所得的那点微末益处,压根就抵不上寒泽所得的一半。
明面上,叶氏的江山固然会自此归了乾平,可实际上的寒泽,却仍旧是游离在乾平之外的。
并且,这种游离还不是那样短暂的游离,十几年,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寒泽故土都有可能一直游荡在乾平之外。
叶氏的半数实权被划归了灵宫,相对自由的统治,与从前几近别无二致的风俗传统……
除了上缴的大半军权,除了多出来的乾平府衙,除了百姓们的生活多了一道强而有力的保障……寒泽还会有什么变化?
叶知风的眼珠发了痛,眉心亦抑制不住地突突直跳,她的脑仁阵阵发紧,一种莫大的压力陡然压上了她的胸口。
她是想保住寒泽的百姓,但她不想平白无故就占了谁的便宜。
哪怕是她新认下的盟友,哪怕是她愿意承认的朋友。
那不一样。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墨君漓敛眸一声嗤笑,那笑像是在嫌弃叶知风的天真单纯。
“只要乾平的府衙能在寒泽故土上站稳了脚,百姓们便早晚会习惯了它的存在。”
“习惯了乾平的府衙,就是习惯了乾平的统治——没了疆界的分割,原本属于乾平的东西,再想要传递去寒泽便会畅通无阻。”
百姓们并不会太过在意头顶的帝王究竟姓甚名谁,他们在意的不过是吃饱穿暖,生活安稳而不生动荡。
灵宫是信仰的化身,是他们的精神支柱,自是不可被轻易取代,可叶氏不同。
寒泽是叶氏的寒泽,百姓是天下的百姓,叶氏皇族本就腐朽多时,皇都之外民心动荡亦非一日两日。
换一个帝王,换一个朝代,于百姓而言,未必就有多么难以接受。
自然,适应还是需要时间的,但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适应的过程或许会有那么一点长,但他们总会习惯。”
“适应了,才会认同——等百姓们认同自己是‘乾平的人’而非‘寒泽遗民’,习俗一不一样、信仰相不相同,又有什么区别呢?”
“长公主,你或许没有考虑过,乾平,本就是个大国。”少年微微坐正了身子,“由北至南,乾平境内的州府太多了,各个府之间的差别也相当大。”
“它的包容性,比你想象中的要强得多。”
“至于别的好处——”墨君漓慢悠悠地拖长了音调,慕惜辞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当即笑吟吟地多摆上几只茶盏。
“叶姐姐,还记得我们说过,叶天翰与乾平五皇子的关系甚为密切吗?”小姑娘伸手指着那两只新摆出来的茶盏。
“刚好,在叶天霖试图以此打压叶天翰的同时,我们也会想法子拉下墨书远。”
“或者,至少拉断他的左膀右臂。”
在侯府一党中,倘若真遇到了不可解决的大麻烦,墨书昀会是最先被放弃的那一个。
其次是劣迹斑斑、最易被人循着蛛丝马迹薅到些许把柄的安平侯府,再次是不分先后的相府与尚书府,最后才是墨书远。
是以,最先被推出来顶上这“通敌叛国”之罪的,应当是墨书昀。
但光扯出一个墨书昀可是不够,他们届时会想法子将靖阳伯府一案翻上台前,趁机再斩下去大半个侯府。
而后,逼墨书远自乱阵脚,狗急跳墙。
“不过,只说这个,叶姐姐你定然还是会觉得不大够。”慕惜辞弯了眼,将桌面上的茶盏打散又重组,依照当前的此间形势,摆出个不大标准的地图来。
“叶姐姐,你看这里。”小姑娘指着其中一只较大的茶盏,“这是扶离,是与乾平分庭抗礼多时的一方大国。”
“这些年,乾平与扶离之间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同样也达成了某种不可明说的共识。”
“无论周遭小国如何生事,乾平与扶离都不会率先灭掉他们——这也是乾平此番选择议和,而非直接吞并寒泽的根本原因。”
“倘若乾平趁此吞并了寒泽,便是打破了这种平衡,也抛弃了两国间的共识。”
慕惜辞的眼神陡然一厉:“这,就代表着彻底宣战。”
“所以,假若放在平时,就算叶姐姐你按照我们想出的法子,处理了叶天霖四人,寒泽想要投奔乾平,也必会受到扶离的万般阻挠。”
“但眼下,我们马上便会有一个绝妙的时机。”
“一个既能兵不血刃地除了那四人,又能在扶离无法阻拦的情况下,令寒泽成为乾平属国的机会。”
“为了这个机会,我们并不介意略微吃些无关紧要的亏。”
小姑娘双手交叠撑了下巴:“毕竟,寒泽的地角不错,西连大漠,南有九玄,虽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也差不了太多。”
“属国?”叶知风皱眉,他们之前商议的,不是直接将寒泽划归进乾平吗?
“名义上的属国——这样就不是乾平出兵灭了寒泽,而是寒泽自己投了诚,乾平不曾打破平衡、抛弃共识。”小姑娘轻松挑眉,“扶离是找不出毛病的。”
“当然,待到日后乾平正式与扶离撕破了脸,你再带着寒泽直接过来就是,区别不大。”
……你们这帮玩朝斗的,心果然都很脏!!
叶知风抽抽唇角,抬手按了发痛的眉心:“那么,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时机?”
“我好提前做些准备。”
“这个嘛。”慕惜辞笑而不语,朝着墨君漓抬了下颌。
少年抱胸扬眉,双唇微动:“扶离国丧。”
“线人来报,扶离帝君元濉已病入膏肓,至多两月便会驾鹤西去。”
“帝王崩逝,国丧三月,加上他重病的两个月,我们拢共有五个月的时间。”
“这五个月里,只要乾平不是大举出兵,嚷嚷着要灭了一国,他们便没工夫搭理这些‘小打小闹’的玩意。”
叶知风语塞,忽然间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