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东长安街六号,轻工业部。
看着眼前这幢高大的苏式六层建筑,碧绿的爬山虎爬满了深红色和淡黄色搭配的楼体,给这个炎热的夏天带来了一丝清凉。
南方水灾,大米涨价,食品告急,也严重影响了啤酒的产量。
“同志们,”望一眼窗外的大雨,杨部长作总结发言,“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们要发动全国的科研院所、啤酒企业,进行技术攻关,力争度过这次难关……”
“我记得,八七年的时候,沈南一家啤酒厂研发出酶法糖化技术,有效减少了大米用量……”他扫视着会场,马上有人小声提示道,“是北冰洋啤酒厂。”
“对,我们有八百一十三家啤酒厂,也就有八百一十三家技术科,还有这么多的啤酒技术工作者,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哪家企业能解决这个大米短缺这个难题,部里要重奖,我看,仅凭这一点……可以直接进入啤酒二级企业……”
……
北京的雨下得也很大,雨点急促,地上都起了水泡。
“厂长,我来。”轻工业部门前,高虎把车停好,秦东下车打开后备箱,从后备箱里扯出四个编织袋来。
编织袋里是一瓣瓣的玉米,背起来沉甸甸的。
两人各背了两袋玉米就朝里面走去,来往的机关干部纷纷侧目。
两人去过蒋远平家的住宅楼了,家里没有人,蒋远平让直接把玉米拉到这里。
“厂长,他们怎么这么看着我们……”高虎扛着两个编织袋,看着来来往往的机关干部。
“他们想吃玉米了。”秦东用秦湾话答道,“他们没吃过新鲜玉米……”
“那他们真没口福。”高虎吭哧吭哧道。
“蒋局长家里又来人了,这是什么?”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看着两人身上的袋子,又打量着被雨水淋湿的秦东和高虎。
蒋远平到底没有下海,而是留在了部机关,短短两年的功夫,他已是食品工业局的局长了,堂堂的正局级干部了,这个提拔速度,放在平头老百姓家庭出身上的蒋远平身上,真的是坐上火箭了。
两人站在大楼的门前,正抚去脸上的雨水,几个手拿资料的人就走了出来,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几人的眼光就落在了秦东和高虎身上,接着就落在了几只编织袋上。
“资料分数差得太多,最关键的是我们品种单一,”其中一个戴着黑框塑料眼镜的人一脸慨叹,“明年吧,争取明年吧。”
“我们红星退出,剩下的就是海珠啤酒和嵘崖啤酒了吧,”一个四方脸很是严肃,“罗厂长,你看他们两家谁能笑到最后?”
听他们说到自己,秦东正准备扛起编织袋,又顺手一滑放在地上。
“我看照这个标准,海珠最后进入二级企业,没有问题,我们都拿不下,嵘啤更没戏……”这位罗厂长打量一眼秦东。
“这位同志,你们没戏,不代表嵘啤没戏。”高虎忍不住了。
几个人又一次看向二人,又看着编织袋,“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就是你们说的嵘崖啤酒厂。”秦东大声道。
“你们?”几个人脸上的神色就很是怪异。
“我们,”秦东把编织袋放在肩上,“到时候,我们嵘啤二级企业挂牌的时候,我通知大家。”
“嘿,这小子,够狂的啊,不就是农民啤酒吗……”身后,马上响起一片议论声。
两人走进大堂,正碰上一位戴着眼镜的老者,老者看到两人扛着编织袋走进来,也很是惊讶,马上有人解释道,“部长,找蒋远平的……”
蒋远平家的亲戚太多,这已是轻工业部的一个梗,杨部长就笑了,“小蒋有这么多亲戚都来找他,说明他不忘旧情,这是好事……”
就在杨部长一行要走下台阶的时候,管平潮匆匆从里面跑了出来,“管处长。”秦东从编织袋后面露出半个脑袋来。
“小秦,嚯,你怎么……”管平潮就打量着他手里的编织袋,那种尿素化肥的编织袋,“回头聊……”他匆匆赶上了杨部长一行。
“小管,你认识小蒋家的亲戚?”杨部长很和蔼。
“这可不是那些来找远平的亲戚,这是小秦,秦东,就是前年日本的研修生,您还批示过……”管平潮忙道。
杨部长一下记了起来,他走上车子,旁边的年轻干部就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扛着两袋化肥进了部大楼……不过,够朴素的啊。”
“我看啊,朴素挺好……”杨部长道,“出过国,留过学,还是大学生,还能肩扛手提,一点不骄气,这比部里的大学生强多了,小管,号召一下,让大家多跟基层的同志学习……”
哦。
管平潮说不出话来了,这秦东是属招光体质的吗,来了一趟部里,只跟部长打了个照面儿,部长就又看中了,这意思是给部里那些年轻人再树个榜样?……
笃笃笃——
秦东敲了敲蒋远平办公室的门,门是开着的,里面的落地电扇正在摇摇扭扭地摆头颤动。
“小秦?”
看到秦东肩上的编织袋,蒋远平就很是惊讶,真的,不细看,还真以为扛着两袋化肥呢。
“三师兄……就搁墙角行吗?”秦东顺手卸下两袋子玉米,青青的玉米,昨天刚从地里摘下来的。
“这么多啊,我的意思啊,唉,算了,我们一块送食堂吧。”蒋远平自己动手,拿出了十瓣玉米,“孩子爱吃,我留下一点。”
“哎呀,你说你啊,堂堂的大厂长,自己扛上来的?”蒋远平笑着顺手提起一袋玉米,“走吧,我们一起去……”
“蒋局长。”
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打着招呼,看到三人手里的编织袋,有人就暗笑,此时已到下班时间,蒋远平笑道,“今天不吃食堂了,我们外面吃去……”
“我愿意吃食堂……”秦东就笑道。
“吃食堂对不起你这个大厂长。”蒋远平也开着玩笑,高虎紧跑几步把车开了过来,雨珠在桑塔纳上直打滚,蒋远平顺手拿过座位上的大哥大,开玩笑道,“我是真后悔啊,早听你的意见下海去,我也能坐桑塔纳打大哥大了……”
“别,幸亏没听我的,”秦东笑道,“现在师兄你这个岁数的司厅级干部,全国也找不出几个来吧。”
这倒是,蒋远平就矜持地笑了。
看着桑塔纳开走,骑着自行车穿着雨衣,或是打伞步行的部委干部也汇入到了大街上的车流人潮中。
“这不是蒋局长家的亲戚?”
“不是,这年轻人我有印象,人家八八年就配上传呼机了……”
“看来,还是在基层好……”
他们身后,许多机关干部纷纷议论着,也艳羡地盯着远去的桑塔纳……
“见过大师兄了?”蒋远平笑着问道,还没等秦东答话,他就说道,“在大师兄身上,老师倾注了最多的心血,他没有回国,这是老师不能容忍的,学成报效祖国是他们那一代知识分子的理想……”
秦东心里一动,“三师兄,你不会也没见他吧?”
蒋远平自知瞒不过秦东,他也不忌讳,“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是,你和青鲲不同……”
果然是这样,蒋远平以出差为借口没有见谭凯,“不说他了,说说你们嵘啤与海珠,红星确定出局,现在来看,就是你们两家竞争了,不论你们嵘啤还是珠啤,一方水土本酿一方酒,都离不开你们的省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