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审问内心。
是真的想嫁给白贵吗?
以前,因为白贵是她的恩人,所以“以身相许”是她偿还恩情的最好方式,对于普通女性,或许名节弥足珍贵,为了守节宁愿身死亦不是不行。。。
但对于她这等异类、修道士来说,名节虽没到一文不值的地步,但与长生仙途比起来,这点东西她愿意舍去。
当时光足够漫长的时候,与凡人的痴怨,不过是浩瀚记忆中难以泛起的一朵小浪花罢了。
清明节,西湖上,若说她对白贵一见钟情,那是不可能的。之所以一心一意想嫁给白贵,原因有两个,一是报恩,二则是想借此,将自己的成道之劫转化为情劫。
情劫虽难渡,但比起其他劫难,要容易的多。
她在心中对白贵种下了一颗情种。
爱上白贵已是必然之事。
此刻,白贵以伏羲神力压制住了她性光中的这颗情种,情劫暂消,明镜生辉,种种假象幻灭,她看到了真正的自己。
“秦王殿下,能否陪奴家在外面走一走。”
她柔声道。
揭去层层情劫幻象之后,白素贞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对白贵是一种什么感情。若说仍旧痴恋,那不可能,她一介“仙神”又怎么可能痴恋一凡人。但若说无任何感情,那恐怕亦是假的。
所以,她打算出去走一走。
此时是深冬。
昨晚下过一场薄雪。
空气清冷。
这处私宅在长安的街市之旁。
此时的长安已无往日唐时繁华,唐皇城仅剩残垣断壁。街市上,人影稀疏,偶尔能见到贩卖兽碳的卖炭老翁。
白贵是秦王,出行有亲卫护持。
亲卫呵斥路边行人躲避。
这是为了预防刺客。
爱民与否不是在此刻体现的。
卖炭老翁躲避不及。
拉着的板车侧翻在街边,在煤篓里的兽碳洒落一地。
白素贞皱眉。
她向来乐善好施,心存仁念。也正是有这番心性,故此被黎山老母收为了弟子,潜心修行。
她上前帮助卖炭老翁捡拾兽碳。
卖炭老翁见仙妃似的人物走了过来,又帮助他捡拾跌落的兽碳,连连躬身行礼,对白素贞致歉。
这时,白贵亦命亲卫帮助卖炭老翁重新扶好板车。
一件长安时有发生的小事。
众人心思不同。
“老朽谢过秦王殿下,多谢秦王殿下不治老朽惊驾之罪。”
卖炭老翁心有余悸道。
白贵不语。
亲卫呵斥了一声,让卖炭老翁赶紧离开,不要打扰王驾。
卖炭老翁这才拉着板车,连忙躲到了另一边的街巷,到了另外一处吆喝。
白贵和白素贞、小青继续行街。
只不过白素贞柳眉时颦,等走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疑惑,上前问道:“白大官人,奴家虽住在姑苏,但上次在西湖时,听船夫说你家是临安有名的善人,你更是时有行善,即使是船夫这等下苦人,也和你能搭上话……”
“可为何……”
她顿了顿声,有些不解。
她之所以愿意在白贵身上种下情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白贵在临安风评极佳,这样的人,即使种下了情种,亦不担心所付非人。
但是刚才的那一幕,白贵表现的很冷漠。
若不是她出手帮助卖炭老翁捡拾兽碳,白贵和他的亲卫估计都不会出手。
白贵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身旁的亲卫,亦是十三翘关士之一的陈策,见此请示白贵之后,回道:“小娘子可否知道一句话?是什么……绝圣弃智,民利百倍。”
“你上前帮助这卖炭老翁,看似是帮助,可老翁得你这贵人帮助,却又鞠了多少躬?行了多少礼?”
“我家将军没有直接帮助这卖炭老翁,可你看这卖炭老翁身上穿的衣服。虽不是什么丝绸绫罗,但却足以取暖。”
“你再看他的形色,颊有余肉,面无饥色。”
“这……就是我家将军的善举!”
陈策缓缓说道。
他虽然原先只是厢军的一个小兵卒,不懂什么文墨。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随白贵久了,一些举止的深意亦渐渐明了。
能让士兵效死力的,不仅要有足粮足饷这最基本的要求,更要有将军的个人魅力。
而这,恰恰就是白贵的魅力所在。
历次大战以来,十三翘关士死伤已经接近一半,但这些翘关士仍旧还追随白贵,就是因为在白贵身上看到了和别的将帅不一样的地方。
当然,这也与现在剩下的翘关士都是军中的中高层将领有关,死伤那是还未崛起时的损伤,走到现今这一步,除非全军覆没,不然一般情况下,军中的中高层将领并不容易死伤。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
白素贞遂即恍然。
她行的善举,是小善,能被人直接看在眼里的小善举。而白贵制定国策,恢复民力,行的是大善。这些大善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可事实上,远比她行的小善要重要的多。
国策,惠及万民。
与白贵相比,她行的善,相形见绌。
尽管说是善不分大小,可实际上,心底都有一杆称。
同样,她也明白了,为何白贵不直接出手帮助卖炭翁。很简单,以前白贵虽有官身,但只是一个低品官员,直接出手帮助百姓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在的白贵,是秦王,一举一动都影响深远。
她帮助卖炭翁,卖炭翁给她这个仙妃似的人物鞠躬行礼,可若白贵这个堂堂的秦王下场,那可就不仅局限鞠躬行礼了。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白小娘子,白乐天写了这一首诗后,难道卖炭翁会绝迹吗?长安的贵人需要取暖,此事有利可图,所以才有卖炭翁。”
“本王唯一能做的,就是对此等人物少点苛捐杂税。”
白贵摇头,说道。
“为什么只是少点苛捐杂税,而不是全免?”
“长安的卖炭翁并不多,收他们的税,才能有多少……”
小青插嘴道。
她虽然未必对这些卖炭翁有多少同情,但按理来说,既然心存仁念,卖炭翁又收不上什么税,还不如全免算了。
陈策见状,还想再回,但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言辞。
他当然明白秦王肯定在这一方面是有深意的。
但这深意,他有些糊里糊涂。
“卖炭为何是老翁?”
“是因此事利薄。若我施政取消了杂税,利薄就会变成利润丰厚之事,卖炭翁反倒会因此赚的钱更少,所以税可减,但不能取消。”
白贵顺口回道。
以他的见识和广闻,处理政事易如反掌。可他的妙手文章,在一般人看来,难免会感到晦涩。
一问一答。
白素贞看向白贵的美眸愈来愈亮。
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