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次大战,元凶远不止魔神一人,在场每一个人,都是帮凶。只不过魔神成了出头的那个,现在女娲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魔神封印,也算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既是震慑神族内部,也是在安抚仙魔双方。
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口不是神,世界的未来,也不属于神。
瘟神眼睁睁看着魔神衰弱,魔神消亡,后面又被封印。他几乎透过魔神,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瘟神内心积满了愤懑和惶恐,情绪影响了他的神志,瘟神没有控制住自己,脱口而出:“地皇,你太偏心了。”
女娲本将离开,听到这话,猛地怔住。
有神皱眉,有神想要阻止瘟神,可是更多的神,还是静静地站着,默许瘟神将这些话说出口:“你明摆着偏心你造出来的人族,仙族性情温顺,不断帮助人族,讨你喜欢,所以你也连着偏袒仙族。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因为仙族生活在天空,以清气为食,所以和人族没有冲突,他们当然愿意帮着人类。但是人族和魔族却同居大地,这些年在你的关照下,人类大肆繁衍,已经侵占了许多本属于魔族的地盘。魔域缺乏生存资源,又不敢得罪地皇的宠儿,只能出其下策攻打仙族。地皇说做错了就要接受惩罚,敢问这个错,到底是站在谁的立场上评判?”
字字诛心,洛晗听完都不忍心地望了女娲一眼。杀人诛心,这些话,实在太伤女娲的心了。
女娲在空中伫立良久,她大概没想到,原来在其他神眼里,竟然是这样看她的。
容成不忍,他正要说些什么圆场,天地间突然响起另外一道古老的声音。
“道非道,非恒道,自今以后,可分路而行。”
包括女娲,所有人听到这个声音都吃了一惊:“父神……”
“不必再言,吾意已决。”盘古的声音带着亘古的沧桑,慢悠悠从大地、山川、河流、森林上拂过,随着他的声音,山火熄灭,枯木逢春,焦黑的田地长出嫩草,干涸的泉眼涌出水流,被战乱破坏的满目疮痍的大地,重新恢复生机。
“吾之骨化为山林,吾之血化为江海,吾之毛发化为草木。自不周山至大荒,银河为界,仙魔永不相犯。妖魔人共居大地,以淮渎为界,魔气生于东,妖气生于西,中间气息趋于无,为人族之地。万灵死而成鬼,聚于地下,不可重见天日。神另辟其界,不与其余五界共居。往后,神仙魔妖人鬼各在其位,不得越界。”
盘古的声音远去,不周山上突然冒出一股泉眼,涓涓细流逐渐汇聚成河水,河面越来越大,最后化为浩浩汤汤的银河,以不周山为起点,沿着天和地的交界奔腾而下,顷刻间把南北两岸分成两地,一直没入遥远的大荒。
而与此同时,地面的地形地貌也在缓慢变化,魔气在无形的牵引下流向东方,妖气流向西方,如许多年前天地分清浊一般,魔气和妖气也再次分离,分别流向两极。
盘古自从开天辟地后,因劳累过度陷入无休止的沉睡,少有醒来的时候。没想到这次他从沉睡中清醒,并且耗尽最后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化为山川河海,为六界划分边境;同时将自己仅剩的法力混在血汗中,化做雨露,滋润六界,让大地重现生机。
做完这一切后,盘古生命力耗尽,彻底消散在时间长河里。
许多神眼中浮起泪光,悲鸣道:“父神……”
女娲也眼含悲怆,她长长叹了口气,就自己的力量融入盘古的遗魄中,一起化作雨露,在六界下了一场极大的雨。
雨水将所有人笼罩在内,避水术失效,神、仙、魔一起被浇得湿透。洛晗头发被打湿,歪歪扭扭粘在脸上,她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见无垠之水从天而降,一视同仁地落在每一个生灵身上。被雨水打到的地方,焦土恢复肥沃,草木恢复碧绿,受伤的动物也能慢慢站起来。
中古大战,终于结束了。以两位神的逝去为代价。
原来,这才是女娲止战、盘古化雨的真相,原来,这才是后世六界格局的由来。
雨水越来越大,洛晗眼睫毛上挂了雨珠,影响视物。她抬手要去擦眼睛,头顶的雨突然变小,洛晗抬头,看到凌清宵伸手挡在她头顶,为她遮住天上无边无际的雨。
凌清宵也被淋湿了,雨水落在他脸颊,聚成水滴,顺着侧脸倏地滑下。然而等到了下巴的时候,水滴速度变缓,垂在下巴尖摇摇欲坠,将落未落。
洛晗看着着急,凌清宵却突然伸手,把她脸颊侧的一绺头发捋顺,归到鬓边。
洛晗眨巴眼睛愣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哦,下雨了,头发黏在脸上,不对称。
这到底是什么顽疾。
他们两人在雨中站了好一会,其他人陆陆续续散开,打仗的士兵失去了主心骨,来回看看,最终撤回各自营地。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所有人都很疲惫,没有人过来打扰他们。洛晗和凌清宵站了一会,洛晗觉得有点冷,说:“我们也走吧。”
“好。”
洛晗和凌清宵回营地后,再没有人和他们谈论过决战当天的事情。即便大战已经结束,可是战争的创伤还是留下了。
洛晗和凌清宵联手弑神,盘古寂灭,众神分道,那天的事情,成了所有人心里不可触碰的痛。
即便战争结果已定,可是真正完成利益分割,还是花了很久很久。一转眼三年过去,洛晗跟着众人抵达银河边界,她站在浩浩汤汤的水边,看着羲衡拿着镇魔石,一块接一块埋入仙魔边界。
女娲经决战一事再不愿插手六界是非,彻底避世,容成还在养伤,赫胥忙着处理战争收尾扯出来的一系列烂摊子,根本腾不出空来监督镇魔石落地。最后,这项任务落到羲衡身上。
扯皮三年,才终于到了正式分道扬镳的这一天。仙魔各站一边,隔着银河,看着镇魔石埋入边界,随即,魔气回流,如万马奔腾般流回魔界。
这也是仙魔扯皮三年达成的一项约定之一,由神出面在边境线上埋下镇魔石,以后魔气不会流入仙界,灵气也不会流入魔界,以示仙魔再不往来、互不侵犯的决心。
这是非常奇异的一幕,众人面对面站着,不久之前彼此还是仇敌,可是此刻偌大的河面上寂静无声,仙魔双方相互对望,似仇敌,又似陌路。
这大概是仙魔这对世仇难得达成共识的时候,那就是今日一定要平安落幕,千万不要生乱。可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羲衡已经移到最西方,他看着下面的河面,慢慢皱起眉。
仙族这边看到羲衡停下,心脏都要吓得跳出来了。宿宗世立刻飞过去,洛晗和凌清宵对视一眼,也随后跟上。
洛晗轻飘飘落在云层上,问:“羲衡前辈,怎么了?”
“镇魔石不够了。”羲衡皱眉,费解道,“明明只差最后一块,怎么会不够呢?”
洛晗突然生出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储物戒指,用袖子遮挡,缓缓取出来一块镇魔石:“前辈你看,这个可以吗?”
羲衡看到洛晗手中的镇魔石,大松一口气:“可以。”
他从洛晗手中接过镇魔石,肃穆施法,缓缓将最后一块镇魔石填入边界。
银河浩渺,长风阵阵,洛晗挽过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似有所感,看向自己身后。
洛晗遥遥指向一片浩渺水泽,问:“这片水域叫什么名字?”
宿宗世见有惊无险,一切按计划进行,着实松了口气。他听到洛晗的声音,抽空往西边瞥了眼,道:“还没有起名。洛晗神发现了什么吗?”
“没有。”洛晗摇头笑笑,“随便问问罢了。”
凌清宵极淡地看了一眼,道:“等机缘到时,会有人为它赋名的。”
对啊,洛晗还知道,再过许多年,天地间会出现一只叫吞元兽的凶兽。它传承自饕餮,贪吃,贪玩,给大家惹了很大的乱子。又过了一些年,一位帝号明武的龙族登基,成为新的天帝。新天帝忍无可忍,将吞元兽封印在银河畔的一片水域中,并为这个地方起名,西洱弥海。
又过了很久很久,地质变动,最后一块镇魔石随着地理变化进入西洱弥海中,被吞元兽挖出来,吞掉。这时候天宫已经换了许多代帝王,当时在位的帝王非常生气,写御诏号令各族派出精英,去西洱弥海平乱。
其中有一份御诏,穿越千山万水、重重云雾,来到了钟山。一个刚入仙界的女子正在练习轻身术,天宫召集令抵达,所有阵法失效,她学艺不精,差点掉下去。
洛晗倏地回神,发现此刻她还站在银河之上,前不久,她才刚刚将最后一块镇魔石递给羲衡。羲衡和宿宗世还有其他事情,此刻已经离开去忙了。洛晗站在风中,长风将她的衣袖鼓起,凌清宵站在她身边很久,轻声道:“走吧。”
“好。”
洛晗跟着凌清宵回天界,她即将离开时,忍不住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西洱弥海。
谁是过去,谁是未来?
当回到过去的那一刻,就说明一切都是必然。
我们会再见的。
第80章 回归
虽然六界因为盘古和女娲的灵力雨而复苏, 可是被毁坏的建筑无法复原, 仙界如今百废待兴。
洛晗和凌清宵回到三清天, 虽然名字相同, 但是此时的三清天和后世巍峨高耸的天宫门户完全不能比,如今, 这里还是一片荒芜,宿宗世等人念在此地灵力充裕,才暂定将新朝廷地址定在此处。
不过仙界盖房子的效率毕竟是人间不能比的, 虽然三清天简陋,但是已经有了大概的官府雏形,几个主要的办公场地也搭出来了。
他们俩进门时, 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洛晗回头,发现是个熟人:“小泽”
小泽一路跑到洛晗和凌清宵身前, 他停下后, 似乎欲言又止, 最后鼓足勇气问:“凌主将, 你们要去哪儿?”
凌清宵说:“战争已经结束,军中所有军阶、职位都已收回,我不再是主将了。”
小泽皱眉:“可是明明你功劳最大, 凌主将……”
凌清宵伸手,止住他未完的话:“我如今无职无位,叫我名字就好。”
小泽叹口气,只能别别扭扭地应下:“是,凌……凌清宵。”
他说完, 浑身都不对劲了。胆大包天,他竟然敢直呼凌将军的名字。
凌清宵听着倒适应良好,问:“你匆忙前来,所为何事?”
小泽飞快地瞥了洛晗一眼,凌清宵见到,说:“她和我一体,任何话都不必避讳她。”
小泽也并不是避讳洛晗,军中人人都知,凌主将和洛晗神永远绑定在一起,小泽信不过谁,也不会信不过洛晗。
他刚才犹豫,并非怀疑洛晗,而是这些话不太方便说给洛晗听。但是现在凌清宵放话,小泽不再扭捏,直说道:“容成神响应□□,不再插手仙界之事,让仙界自行建立统一的朝廷。虽说治天下当选贤举能,能者居之,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群龙无首总不是个办法。赫胥神提议,让我们先推举出一位临时大统领。容成神举荐了宿宗世。”
“这很好啊。”凌清宵说,“宿宗世智勇双全,德才兼备,在军中甚得人心。由他来开创新朝,再好不过。”
小泽抿嘴,露出些难以言说的表情,最后他凑近了,恳切地看着凌清宵:“宿将军当然功劳赫赫,可是,你也不差。论功绩,你诛魔神,杀魔族,多次击退外敌;论才华,你文韬武略,精剑术通阵法,熟读典籍;论人心,军中支持你的,也不比宿将军少。”
洛晗有些惊讶地睁了下眼睛,她明白为什么刚才小泽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她实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洛晗主动说:“那边有朵花开得很稀奇,我去看看。”
她都没走两步,就被凌清宵拉住臂弯。
“不必。”凌清宵手指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理所当然道,“一会我陪你去。”
“可是你们……”
“没关系,很快就说完了。”凌清宵将洛晗按住,回头淡淡看了小泽一眼,“我要回去了。”
这一句话什么都没说,可是,也什么都不需要说了。小泽骤然丧气,对啊,这是许多人都默认的事情,唯独他不死心,想再来问一遍。
却得到了一个早有预料的答案。容成神没有推举凌清宵,大概,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吧。
低层士兵和广大百姓不知道凌清宵的身份来路,但是有些资历的将领都是明白的。他们心照不宣,凌清宵,迟早会离开。
这一天,终于来了。
凌清宵见小泽气势颓废,多少算是他带大的人,凌清宵于心不忍,说:“你也不必伤怀,聚散俱是缘法,筵席千日,终须一别。”
小泽还是垂头丧气的样子,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凌清宵轻轻瞥向洛晗,洛晗摊手:“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这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契机什么时候到的问题。
能量,定位,契机,缺一不可。前两者洛晗已经准备了三年,但是最后一个,洛晗实在琢磨不到,只能被动地等待。
但是最近,洛晗突然感受到那种契机了。这其中十分玄微,洛晗也形容不出来,但是她就是有感觉,契机快到了。
凌清宵看小泽真的大受打击的样子,担心这番话传出去对他不好,特意留下来,多嘱咐了两句:“方才那些话我就当没有听到,你也不许再说。我十分尊敬宿将军,亦把他视作很亲近的长辈。他做统领,我第一个支持。这些话我只当你年少无知,不做追究,以后你要多跟着宿将军学习,不可任性妄为。”
小泽闷闷点头应下。战乱中人人都早熟,五百岁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年纪了,很多人甚至都活不到五百岁。可是对于天启纪来说,五百多岁,还是个未出茅庐的孩子。
凌清宵比小泽大了将近一千岁,他看着小泽,总忍不住以看孩子的心态。小泽虽然名义上为凌清宵的副官,可是内心里也把凌清宵当做自己的兄长。
亦兄亦父,亦师亦友。
凌清宵点到即止,随即就和洛晗一起往里面走去。他进门后,特意往方才的方向看了一眼:“你说的开得很稀奇的花在哪里?”
“啊?哦,我刚刚又看了一眼,已经不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