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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殉(五)修你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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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南被人从沙发上拽起来, 世界颠倒, 胸口一阵抽痛,她皱着眉呻.『吟』了一声,奇形怪状的画面散去, 眼前事物才逐渐清晰起来。

盛君殊牵着她的手,安抚地摩挲了一下, 热度从他手掌心输出。

她被挡在盛君殊背后,师兄肩上热气蒸腾, 看来已“活动”了一会儿了,几根指骨抓着她的后摆,三『毛』坠在她羽绒服背后,只怯怯『露』出一双黑窟窿眼睛。

还是在派出所的办公室啊。

衡南低低地咳嗽。

不知是不是感冒加重, 她头重脚轻, 脑袋像烧着的干炭,踮起脚越过盛君殊肩膀看过去。

桌上到处是瘫倒的文件, 滚落的滴滴答答向下倒水的茶杯。

办公室里没人了?

她看清房间的几个墙角处, 有黑气凝成的影子。

盛君殊放开她, 双肩灵火炙热地燃烧着,一刀横砍过去, 红光『荡』开, 余晖如转轮波及开,将两个黑影拦腰折断。

另外三个忽然从三个角落狂奔而来,在中间对撞,像两颗水珠汇集, 霎时凝成一个更黑、更阔的影子,转个角度,直冲他们来。

扑面而来的煞气。

盛君殊左手持符捏诀,右手握刀,肌肉紧绷,符纸击出,贴在了黑影脑门上。

橙黄的符咒被气顶起,中间仿佛凸起了孕肚,“砰”地撕炸开来,雪花般飞溅的纸片漂浮在空中。

那瞬间,黑影也撞在了刀上,牡棘刀也斜砍过去,刀刃撕开空气,尖利的嗡鸣,从黑影脖颈切到了左脚。

那团黑气,宛如丝丝缕缕的棉花糖,受到压迫,缠绕在刀刃上,竟然顺着刀刃的力道被斜向下撕扯开,像是剥开了一张虚浮的面具。

『露』出来的脸,苍白昳丽,一对桃花眼天生带着三分笑意,挺直的鼻梁,抿起的艳『色』的唇。他的颈修长如白鹤,束以黑『色』麻绳,穿着一枚滚圆的玉珠。

玉珠表面爬满血红的纹路,好似玻璃上的雾凇。

盛君殊一怔:“你——做了姽丘派的掌门?”

对方的声音清越,宛如少年含笑:“以我这个掌门,对盛掌门,岂不公平?”

盛君殊实话实说:“均为史上最弱,可见两派衰落,确实公平。”

楚君兮表情一凝:“我派未衰,至今仍有数千弟子传习功法,好得很呢。”

“你已入了姽丘派,”盛君殊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滑过他颈上玉珠,“还做了掌门。”

“那师父千年忌日,你还回来做什么?”

楚君兮表情怜悯,目光却很挑衅:“我看师兄到处打探我消息,找得可怜。”

“我找你一千年,你以为我舍不下你?”盛君殊翻过冷刃看刀,“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下你的立场。今天我知道了。”

刀一翻,人抬头,由下往上看,眉头压出三分邪佞。双肩阳炎灵火骤然窜起数尺,两只瞳孔亦罕见地燃着两团火焰。

那两团火愈来愈盛,双目变成趋近烧亮的橘红:“叛我师门者死。”

没有暴怒,却带了十足冷酷的杀念,因此牡棘刀动作不大,堪称轻盈地一闪,便架在楚君兮抵挡的手掌上,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将其拉开。

手掌几乎被劈做两半,却没有出血,几袅青烟从伤口卷出,干冰似地在空中消散。

手掌挡不住的刀刃顺势直楔入血肉,他的喉咙里短促地“呃”了一声,低头看着没入身体的刀,嘴角弧度仍在。

坚硬的玉珠过于光滑,从锋利的刀刃下滚了过去,滚到了一边,刀转了个角度,毫不犹豫地照着他脖颈再度横拍去。

刀身撞击玉珠的瞬间,发出清越的声响。

楚君兮突然明白他的用意,才慌忙抵挡,泥鳅似地,擦着生锈的、宽而扁的刀身诡谲地打了个转,后背忽然涌出沥青似的粘稠的黑『色』『液』体。

这黑『色』『液』体化出八爪鱼似的触手,一缠一卷,发出恶心人的『舔』舐声,迅速盘踞刀身。

楚君兮衣袖翻飞,指尖挟一张符纸,带着劲风向后丢来,隐约可见上方“符头”不再是垚山的三个“·”标记,而是个陌生的“ 卍 ”。

盛君殊右手用力拔刀,在他振袖瞬间,左手亦丢出一张符咒。

两符在空中一碰,蓝光闪烁,垚山符纸陡然燃起橙『色』火焰,橙焰蓝焰此消彼长,相互压制。

橙焰一爆,光芒大盛,压着蓝焰一个大转猛拍在墙上,挂钟左右摇摆,粉刷的雪白的墙面绽开一道巨大的裂痕,墙皮簌簌往下掉落。

盛君殊冷笑:“灵符你还画得过我吗?”

他牙根紧咬,青筋迸出,右手一点点加力,像是从皲裂的土地抽刀,猛地抽开,拔出几道凝固在空中的黑『色』的芝士状丝缕,再一刀砍向楚君兮脖颈。

“滋——”玉珠之上绽开一道裂纹,相应地,楚君兮面『色』几变,也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盛君殊错眼看对方,果然先前被砍成两半的手,又在青烟的修补下长了回来。

当时威天神咒祭出后,本该被杀死的“楚君兮”又出现在垚山,他就意识到,这个曾经的师弟已经多半不再是“人”了——

杀不杀死他,不要紧。

他要弄碎那颗玉珠。

垚山派走的是修仙道法,洗凡髓的一把火,归根到底还是来源于天书。

姽丘派运气没那么好,不得天书庇佑,只得以炼尸术聚集鬼气,人人先死后生:将弟子炼成行尸,以永死得永生,再『操』纵寰宇内的怨气为他们所用。

那颗玉珠,应该是炼尸之宝物,排布怨气之虎符。

正此时,盛君殊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重。

糟!

衡南本就头重脚轻,精神涣散,盛君殊向前一走,她目光向下,冷不丁看见满地黑压压的一片。

一只虫子,已够她心跳加速,喉咙肿胀。

满地……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大虫死尸,她脚下正踩着一只,慌忙退了一步,又咯吱咯吱踩住几只,翘着『毛』绒绒的脚,折断长长的触须,衡南呼吸急促,嘴唇发白,冷汗往下掉,尖叫冻在喉咙里,被挡住,喊不出来。

呜咽了一声,眼前一白,一头栽倒在盛君殊背后,膝盖撞在他膝弯,顺着他慢慢滑跪下去,头发丝黏连在西装背后。

盛君殊赶紧转身捞她,昏了的人,就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向地面沉去。

黑影一消一现,越过他赫然出现在靠墙的沙发上,指爪张开,五根手指蜷曲,皮肤皱缩,指甲尖而下勾,竟像某种猛禽。

“今日我必取天书。”

啸叫随着飞扑而下,三『毛』发出破音的尖叫,吊灯摇晃,灯管根根炸开。

“嗤”地一声。

血如小溪滴滴答答,染红衡南的衣襟,盛君殊垫在衡南身上的手背被穿出一个血洞,金属表盘上溅着几颗血珠,利爪越过他,贯入衡南胸口。

……

好痛。

河面之下,小小姑娘鼓着腮帮子,“咕嘟咕嘟”一串小小的气泡吐出,发丝在水中散『荡』。

她眯眼,撑开眼皮,绿『色』鬼火,照亮了水中飘『荡』的腐烂的松针和海草。

眼前是一颗大骷髅头,顺着水波上下起伏,黑『色』头发尚在飘『荡』,眼珠和嘴唇却已腐烂,『露』出狰狞齿根,仿佛在森森地笑。

她低头看去,锋利如刀的手骨正着按在她心脏的位置,已经划伤她的皮肤。细弱的肋骨,随呼吸一起一伏,马上就要被折断,喷血,掏出整颗心脏。

恐惧攫住周身,衡南一脚蹬出,水下阻力巨大,宛如舞蹈的慢动作——但到底蹬在那死尸胸口,他手上一松,她也受力向后仰去。

衡南挥舞手脚,拼命地向上游,鬼火照亮的水下好似一个逃不开的噩梦,胸腔的酸痛,昭示着氧气已经快被耗尽。

好想呼吸……可若是忍不住张嘴,吸进肺里的便是水了。

越是此时,越不能慌,不能慌……憋住,不能张嘴。

但该死的,她不辨方向。

更压根不会凫水。

脚腕再度被拉住,向下一陡然一拽,衡南一惊,唇边再度升上一串气泡。耳边已开始衰弱的耳鸣。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丹东将小孩扔到丛林里杀走尸。

濒死之际,被『逼』到极限,爆发出无穷潜能,两手穿过骷髅空『荡』『荡』的眼眶,重重一甩,用拳头,用脚,用身体缩能用到的各个部位,攻击,撕碎,毁灭。

在勾栏里撕开一匹华美的布帛,盛怒时摔碎的粉晶盆子,扔下山崖的大石块,那算什么?她现在才触『摸』了杀戮的本真。

她像是剥去花刺,一根根掰碎抓住她的指骨,用膝盖猛击下颌,双手抱住头颅,两脚上腾,踩住肩膀,狠狠一撕,身首分离,污血迸出,使得周遭环境染得更加模糊污浊,涮涮脚,再远远扔掉那颗丑陋的头颅。

你若不死,我就得死。

我得活,所以,你必须死。

不仅活,她还要游出去,坐上船,游到青鹿崖去。

衡南感觉自己变成一条没有鳞片的鱼,不需要呼吸,黑暗中,她朝着一个方向拼命地疯狂地游去,胸腔的剧痛中,游就成了脑子里全部的念想。

不知游了多久,她触『摸』到大石。

这时候,她又领略到攀岩比赛的妙处。

一只手肘爬上岸边,随后是一只腿,再是笨重的身子,再是湿淋淋的另一条腿,她用尽全力爬上来时,好像将背后的河水披在身上,也咬着牙一起拖了上来,否则怎么会那么重呢?

她趴在大石上,还未喘息,热乎乎的『液』体顺着鼻子流下来,滴滴答答地在石头的凹槽处聚集了一滩,用手一『摸』,黏黏稠稠,浸在嘴里满口甜腥。

“……”

她忙用袖子掩在鼻子上,另一只浸水的袖子盖着额头,仰起脑袋,睫『毛』颤动,正巧看见天穹上一个大月亮。

勾栏里有男人流鼻血,服侍的姑娘就这个样,不过他们是让上好的银碳热的,她是让水溺的,有什么区别,都一样。

缓了一会儿,她才发现事情不对。

月光映在水面,半江瑟瑟。远处嶙峋巨石化作丛生的黑影,默然伫立在夜幕中。烟雾浮动,河面上既无她的小船和师兄送的辇,也无其他船只,先前那些萤火虫似的追兵,一个也看不见了。

黑洞洞的,只余水和月,连一只鸟也不曾飞过。她转过来,又转过去,脚丫浸在晃动的冷水里。

此处荒凉,她从没来过。

她与大家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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