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撞邪

关灯
护眼

第89章 旧影(七)趴在这儿。

加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进书架
八三看书 83ks.net,最快更新撞邪!

盛君殊觉得自己在做梦。

眼前的师妹有这么矛盾狰狞的脸, 就像天生怕腥的人脸上猛然被扔了一条鱼一样, 即便他宽容,即便他的神思并不敏感,也让他感受到了痛苦, 感觉到了疼。

他深深看了衡南一眼,转身就走。

抽身, 是他下意识的反应,是他多年以来避害的本能。

风吹竹叶, 叶片抖动碰撞,飒飒作响。

正明亮的一弯月。

胸腔里却慢慢地,沁出一汪粘腻的闷痛,他在夜『色』里吸入刀子般的冷气, 这冷气仿佛割开了喉管, 不然怎么会漫出一股铁锈味?

他走得略微慢了些,一面走, 一面想。那种感觉, 就好像用力把胡『乱』缠绕在墙上的藤蔓拔除, 干净是干净了,被侵略的砖石上留下了空空的洞孔, 它自己也碎成了块。

背后一阵清脆的铃铛响, 一股风急急地扑过来,他后背每一根汗『毛』都立起来,凝神等着,可那股风在离他衣角很近的地方猛然停下, 似乎是冷静了。

风吹过来,铃一直没响起过。

慢动作结束,万物声响回归,海啸没扑上来,就已黯然退『潮』。

但他闻到幽幽的一缕香,很纤细的,又敏感。

盛君殊目光一凝,银白的月光在他瞬间抬起的刀背上一晃而过,是“铛”的一声巨响,细细的剑身像软韧的蛇,层层盘旋缠绕在牡棘刀的刀身上。

绷到最紧,又圈圈弹开,带着劲风,暴戾地照着他削过来。

盛君殊身形一转,白『色』的衣摆旋起,软剑“嗡”地抽在空气里,因为气定神闲,或者气到冷笑,显得极其利落飘逸。后面那个却『露』了凶相。

因为『露』了凶相,所以显得更急,更没有章法,剑剑被刀刃接住,铛铛——铛铛,富有韵律的,她咬着牙,眼角沁得血红,最后一剑切着刀身过去。

师门共有的两个黄铜铃铛从系带一边滑下,掉落进了竹叶堆里,没发出声音。

盛君殊抓着断掉的半截系带看了一眼,怒了。

他一直是消极应战,不过抬抬手腕抵挡,现下一个回身,反手一刀砍上去,衡南抬剑应挡,双臂举过头顶。

那么多武器里,他为什么偏偏挑牡棘刀?同样都是开了光的神器,那桑剑让刀用力砍了一下,衡南下意识闭了眼睛,因为刀身带着的风已经切在她脸上了。

不过她马上睁开,将桑剑翻转过来,那双猫瞳,难以置信地盯着着上面一指宽的豁口,脸上逐渐充血。

盛君殊把她的剑废了。

刀向下收,坠重的生铁,刮破了风,在她腰间轻轻擦过,衡南身前一凉,惊叫了一声,慌忙拢住衣服,断掉的腰带沿着胯滑落,轻轻缀在地上。

“好玩吗?”盛君殊腰上也狼狈地垂着半截系带,面无表情地问。

衡南半是屈辱半是恼怒地看了他一眼,极快的一眼,盛着月光,很亮,马上低下头去,抿着唇喘气。

他的腰带和她的腰带不一样。盛君殊身上那细细的黄麻系带是个装饰,断了抽下来扔了就算了,他此刻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但衡南身上是个极随便的交领,全靠一件腰带支撑,腰带断了,衣服就散开了,她的手紧紧攥着,衣服在她手心皱成一团。

盛君殊看了她一眼,师妹低头抱胸,『露』出细细的一截后颈,瑟瑟发抖,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但他不会再被蒙蔽了。

他怀着这样几乎刻毒的心理,低头在地上挑了挑,捡起一根细长的树枝。树枝在他手里转了转,大概是刮风下雨从梧桐上折下来的,主干上还有更小的细枝,坠着枯叶,他随手把枯叶挥掉,轻巧地吹了吹灰。

“转过去。”他的目光越过树枝,黑峻峻的眼,落在她脸上,心平气和地说。

“……”衡南的目光也落在树枝上,闻言看了他一眼,眼里罕见地显了怯意和不安。

这跟她刚才捡起来的那根,很像。

“师……”

“转。”

衡南还是转了。因为背对着他,她大概是怕,一直深呼吸,脖子梗得很僵硬。

在她背后,盛君殊刚才那副冷厉的神情马上松弛了,仔细而迅速地把刮人的细枝全部掰干净,嘴唇微微一抿,大概瞥她一眼,瞄准位置,扬手一挥。

衡南的身子猛颤了一下,脸红到耳根,险些站不住。闷痛以外还有别的什么。她觉得吸进来的空气都是碎的,头一阵阵发晕,太阳『穴』一跳一跳。

大概是太紧张了。

紧张得差点昏过去。

“受不住了?”盛君殊冷冷道,同时无声地掰着一下树枝,几个折点都掰好了,拎着她的肩膀,贴心地找了一棵树,“来趴在这儿。”

一连照着她『臀』上抽了三下,抽一下掰一下,抽到第四下的时候,树枝终于不负众望地折断了。盛君殊心口那块郁气似乎出去了,擦干净手上灰尘,顺手把衡南翻过来:“欺负别人很爽快是不是?被别人羞辱是什么感觉,记住了吗。”

抬头一看,盛君殊愣了一下,就这么一会儿,衡南额前的头发都让汗水湿透了,黏在惨白的脸蛋上,下唇一圈浅浅的牙印,神情涣散,目光躲闪。

“……”

盛君殊不禁瞥了一眼地上的树枝。

太重了吗。

“……这事过去了。”盛君殊把帕子按在她脑门上,“别多想。”

衡南伸手接住,长久地看着,神情委顿。

盛君殊面『色』缓和,捡起衡南的断剑和腰带,顿了顿,尴尬地挂在刀柄,“……走吧,师兄送你回去。”

衡南双手拢着衣服,垂着脑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月光拢在黑亮的发顶,银『色』的一圈。

盛君殊看她这幅模样,『摸』了下身上,也没有外套能脱,无声叹一口气,仰头看月。

这么肩并肩走着,心却静了,竟生出点情致来。

一个礼拜前,他和衡南还这样肩并肩走在海滩上。

似乎什么也不愿想。

衡南进屋了。

盛君殊辗转反侧半夜,干脆翻身起来。

主要是忧心自己下手太重。

他在衡南门口站了一会儿,刀身挑起窗户纸一个角,往里探看。

脑袋和胸口都微微发热,这种事情,他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能干出来。

但他干了。

悄无声息。衡南屋里的灯已熄了。

盛君殊猛然向后退避数步,目光里流『露』出愕然。

从窗口里钻出来一大团夜『色』,宛如气球一般迅速膨胀,好像变成有生命的巨兽,占据大半天空,对他森森而笑。

随后是熟悉的地动山摇,眼前的房屋,树木,乃至天上的月亮,在轰轰的声音中纷纷化作旋转的碎片。

世界再度瓦解,又再度重建。

鸟鸣。丝缕日光落在盛君殊挡在眼前的手背上。

手背慢慢向下,『露』出深思的眼睫。

眼前,又变成一个白天。

树上的『露』水吧嗒一声从叶片上滚下,冰凉。石块嶙峋间有一个水潭,水波『荡』漾开,倒影的天际便碎了。一只雪白的脚,脚尖踢着水面,甩过来的水珠折『射』出光晕。

盛君殊基本上猜到坐在石头上的是谁。

他关心的是另一边。

慢慢扭过头,清澈见底的水面陡然晕开一抹深红。

血像溪流一般汩汩留下,黑『色』短打、体型庞大的男人,双目瞪圆,晃了晃,从石面上一头栽进潭中。巨大的水浪轰然抬起,水花落下时,『露』出石头上坐着的少女窈窕的身影。

她双脚浸在水中。

削齐地黑发上挂着水珠,眼角淡漠,正用手指慢条斯理地揩去匕首上的鲜红,随意地俯身涮了涮手指,抬起头来,无意间正与盛君殊眼神相对。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