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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灯塔(八)要有道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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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娟研究了半天, 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白『色』灯塔矗立在一片浅滩上, 是个上窄下宽的锥形,光秃秃的,仅衡南站立的地方有一圈平台, 平台上围了栏杆,压根没有上去的通道。

衡南一双手臂搭栏杆上, 已经慢慢站直。

“盛哥……”

“嘘。”

王娟愕然扭头,盛君殊食指贴在唇边, 眼睛没看她,而是紧绷地地凝视着海面,似乎在侧耳听着什么。

片刻,在王娟迸发的惊呼中, 一道浓重的黑烟宛如水中巨龙, 冲天而起,火山爆发一般涌向天际, 将太阳衬得暗淡无光。

盛君殊在暗下的阴影中, 退了两步, 手背上青筋迸现,将刀柄握得咯吱作响。

黑气一连冲了好几分钟, 越积越高, 在空中凝成一个巨大的、泡涨了似的人形。

人形双脚离海,充了气一般向上飘去,仅飘了两秒,好像被秤砣拉住脚踝似的, 停了下来,无数闪亮的银丝显现在众人面前,银丝上挂着水珠,交错相连,像个巨大的隐形的蜘蛛网,一端连在黑影脚上,另一段仍在海里。

海里发出了物体移动的声音,尖锐嗡鸣响起,衡南的眉头拧成一团,捂住了耳朵。

刺耳的响声还在继续,越来越响,波涛翻滚的海面之下,仿佛传来什么东西的咆哮声,又好像这个大气球一样的巨人,从海面下拉起来的,是搜巨大的、足够掀翻整个岛屿的巨轮。

阴影中,王娟注视着海面,脸上神『色』变得不可置信,乃至于惊恐。

她惊恐地看向盛君殊:“盛哥儿,要不我们……”

突然间,整个浅滩地震一般颤动起来。

盛君殊脸『色』急变,猛然抬头看向塔上,灯塔正在左摇右晃,衡南脸『色』苍白地趴在栏杆上,也正看向他,两人目光相接,顿了顿,衡南木着脸摆摆手:“我没事。”

意识到他听不见,衡南单手比喇叭,拔高声调:“我没事,别管我!”

“快看海上!”她向海面一指,众人回头,海面吐出无数散『乱』的气泡,随着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嗡鸣的声音越来越强烈,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寸一寸地升出海中。

“什么东西?”

那东西巨大,甚至比笼罩天穹的黑气凝成的人还要大,被拽出来的速度恒定,一点一点地冒头,先是发巾,再是长发、额头、眉『毛』、眼睛,这是一尊足有小山那么大的塑像,女人的脸部塑像。

整个塑像都是以猩红的泥土雕刻,线条雕刻得极为抽象,但那一上一下交叠的间距极的眼睛,和含着微笑的嘴,寸寸现世,仿佛临视的神像一般,充满了诡异不详的邪气。

随着着它的出现,整个海面被映得血红,晚霞降落,残阳如血,浸泡在冰凉的海水中,交相辉映,一片噩梦般的黑红。

女人塑像和她的倒影,就这样山一样悬浮在海上,向众人微笑。

王娟失『色』道:“这不是那个女的嘛……”

“哪个女、女的?”张森问。

“我背着老祖下山的时候,对面迎面看见的那个穿黑袍的女的。”

张森吸气:“那不是姽、姽丘嘛?”

王娟满脸写着作孽:“呦,这是啥?修了个人面狮身金字塔?想不到她还能以这种方式活在世上。”

张森忍不住瞥她:“王姨,你懂、懂的还挺多。”

王娟道:“那可不。”

“小心!”正说话间,塑像双眼突然红光一现,无数道丝线竟像刀锋一样“嗖嗖嗖”飞过来,王娟向左,张森向右跃至盛君殊肩头,丝线全部缠在在盛君殊伸来的刀刃上。

盛君殊反借其力,伸手捞了一把符纸,口中念咒,朝妫丘猛地一丢,缠回刀,从容下令:“跑。”

“不是……跑?”张森在盛君殊肩头一颠一颠,尾巴缠紧他的脖子,“老板我、我们打、打不过她?”

回头一看,不由大骇,那巨大如山的女人塑像张眼咧唇,面『露』诡秘的笑容,扔出去那一大把符纸还未近身,转瞬就烧成灰烬。

张森一头冷汗,埋头,火舌从耳边过。

这哪是打不过?这、这是碾压局!

盛君殊觉得脖子上热极,把张森撸下来,远远丢到安全的灯塔上,狐狸发出一声尖啸:“老、老板!”

去掉这个包袱,他觉得轻松许多,也清醒许多,捏紧刀,眸中倒映着熊熊燃烧的阳炎灵火,转头直直地站在这座倾轧过来的人面山下。

“一千年前,让你们把我师门灭了门。”他说,“为了尚存的师弟师妹,不得以离开垚山,那时我年纪小,本事也弱,所以很有耐心。而且,我只是大师兄,我跑得屈辱,但心安,因为我还有责任,所以我不能有血『性』。”

“你来得不是时候。”盛君殊忽然在残阳里笑了一下,“如今我是掌门,我退无可退,更不可能退,想灭垚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他身形一动,转瞬跃进石像迸发的罗网中。风声从肩上平削而过,丝线上一踩,打了个滚,只见两道灵火旋转,扭一道柔韧的太极。

“这一千年,我日夜磨剑,圆木为枕,你大约记不得我的名字,用不着记得,只记得一个冤冤相报便足够了。”

“小、小二姐!”狐狸把衡南的『毛』衣都快勾变形了,“你听到、到老板说、说什么了吗?要血『性』、『性』,不、不、不要命啊?快,快……”

衡南把它揪下来,苍白的面容上,一双眼漆黑:“我也想去。”

“什么?”

衡南眼中迸发出兴奋的恨意:“别说师兄了,我都想去杀她,死了就算了吧。”

“……”

这他妈真、真是天生一对。

“那你就……”

“你等一下。”衡南随手把张森的尾巴绑在栏杆上,喊道:“师兄!”

盛君殊在酣战中赫然回头,听到师妹的声音,想到家里还养着个师妹,竟然就陷在生死局内,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怎么了?”

衡南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伸出来,很急的样子:“把你刀借我用一下。”

“……”盛君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眼手中唯一的武器,差点想骂人。

师妹这是不想他活着回去吗?

“快点!”衡南喊。

她要应当是有她的理由,且让她用去。盛君殊想着,把刀一丢,一个腾空飞出来。

借着身体比这石像灵巧很多的优势,一路躲避攻击,衬衣上全是刺破的道口,好容易寻到一个空隙,抬头一看,惊得冷汗都下来了,喝道:“你干什么!”

衡南蹙着细眉,反手拿着刀,衣服撩开半边,低头将刀刃对着自己的心口,“胸口里有那个地煞,不取出来,我总感觉恶心。”

“别胡闹!”盛君殊只觉眼前一黑,一声喝骂,半是紧张,半是愤怒,“忍忍,听见没有,衡南?刀上全是细菌,最起码也得消个毒。”

衡南正在擦刀,闻言讥诮地一笑:“师兄,一会儿我要是不小心把自己弄死了,你记着给我用一次威天神咒,恢复一下出厂设置。”

盛君殊在海上团团『乱』转,只恨自己不在塔上:“你简直胡闹!”

那头衡南已然凝神,将宽松款粉紫『色』『毛』衣全撩起来,『揉』成一团,用牙齿咬住,咬得愈来愈深,呼吸也越来越重,冷汗洗脸一样往下落,很快打湿了头发。

“小……小二姐……”鲜血小溪般成股流下,张森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是不是……这个……”衡南咬着牙,眸中氤出一股朦胧的狠劲儿,慢慢地、慢慢地从血肉模糊中拉出一小片,拇指在表面用力擦擦,抹去血『液』后,『露』出青铜雕刻的表面。

“对、对对……地煞,这就是那个人放进去的地煞。”

衡南指尖一松,铜镜碎片“铛啷”一声掉在地上。

“张森!”这头未完,塔下又叫。

“啊?“张森忙跃到栏杆边。

盛君殊脸上也没什么血『色』,手上捏着一片空白符纸,看着他,压着怒道:“先帮我叫个120。”

“噢……”

上次他住了多久医院来着,一周还是两周?

半年之内连用三次威天神咒,他这次要不在医院躺个十天半个月,都对不起师父的谆谆教导。

蘸着鲜血的八星于符纸上勾连,一星一星闪现。

火凤发出震天动地的啼鸣,转瞬间,夕阳落尽的天幕,就被火凤的赤红的光亮与原本盘绕的黑气所分割,赤红似有呼吸般,光亮一起一伏。

凤鸣之中,三辆华丽的云车幻影首尾相接,水中游鱼般从缭『乱』的云层中快速穿行而过,转瞬消失。

这次三架马车出现的速度之快,令盛君殊有些意外,原本他打算等第二辆车磨磨蹭蹭地出来时,立即将符咒收回,可没等他反应过来,三架马车就一次『性』出全了……

这……是他熟能生巧,还是?

盛君殊想到衡南,立刻紧张地向上看去。

原本跪坐在灯塔上的女孩,像是被一只大手提起,四肢垂下,就此站直,胸口的伤口和血迹快速消失。

她张开眼睛,果然是一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金瞳。慢慢扭过脖子,漠然扫过他,目光落在妫丘的浮在海面的塑像之上。

盛君殊在那双眸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

奇怪,神也会有情绪?

神之杀意只需一瞬,力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所有树叶都在疯狂抖动,礁石砰砰炸裂成碎末,骇浪激起万仞之高,“哗啦”一声落回海里,被冲出来的还有抱成团自我保护的张森。

她弯腰了。

那双眸似不能视物一般,平直看着地面,只一双手在地面上『摸』索,『摸』索,『摸』到了血泊中那一小片镜子。

地煞。

她捡起地煞,攥在手心,随后慢慢升起,脚尖落在灯塔的栏杆上,身姿轻盈得似一片雪花。

突然,一道黑气毫无征兆地从天边冲来,将浮在空中的符咒击入海中。

衡南登时如拔了『插』销一般,晃了两晃。瞳孔翻成黑『色』,神『色』还有些懵然。

盛君殊吓出一身冷汗,几步登上塔身,仰头道:“别往下看!”

幸好,衡南未曾落下。她前胸和后背渗出细密的汗水,她站在这处栏杆上,就像站在舞台正中的升降台上,多年练舞的平衡感令她在高空稳住了身姿,海风仅吹动了她领上的丝带。

夜幕之下,高空之上,四面都是海,海风呼呼地吹着,泥红的女人塑像俯视着她森森而笑。

衡南两□□错,轻盈地站在这栏杆上,手中握着残缺的地煞,不敢向下看,每次深呼吸都在耳边清晰可闻。

要有道光就好了。

聚光灯,更像是在台上。

几乎是同时,二十一点的钟声敲响,海上灯塔陡然亮起。

巨大的白光直『射』出来,向四面八方去,将栏杆上纤细的人影,勾成了一只轻盈渺小的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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