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刻钟……
“咸了。”“淡了。”“火候不足。”“过了。”
“硬了。”“软了。”“薄了。”“厚了。”
“太甜。”“太酸。”“太粗。”“太绵。”
“重做。”“重做。”“重做。”
店小二见识到了何为挑三拣四、吹毛求疵、没事找事、无理取闹……
外人看着都想抽她,然而她身旁那个玉琢般的男子却是一味宠着惯着。
一盘盘大菜端回后厨回锅。
最终,颜乔乔只饮了最初送上来的青梅煮酒。
她自己不吃,还不许身旁的夫君吃,饮得醉醺醺,抬手抓着他的衣袖,只许他吃米饭。
颜乔乔本意是借酒装疯,没想到空腹饮下几盏烫酒之后,竟是真的有些醉了。
呼吸里全是热腾腾的酒气,唯有殿下的清幽寒香能够提神醒脑。
她不自觉便倚到了他的身上。
他抬手揽着她的肩,由着她醉眼惺忪地倚住他的肩臂。
她的思绪变得迟缓,每说一句话,都得强迫自己过一过脑子。她道:“赵……赵玉堇!”
“嗯。”
“不许吃菜。凉了!”她骄纵道。
他无奈地微笑:“知道。”
她满意点点头,将自己的脑袋整个窝进他的怀里,双手揪住他腰侧的袍子。
殿下的胸膛,真是精瘦坚硬,令人眷恋啊。颜乔乔迷迷糊糊地想。
公良瑾准备结账之时,漆雕花柱后面的黑瘦掌柜终是按捺不住,凑上前来。
“赵公子。”黑瘦掌柜眼角堆出谄笑,“巧啊。”
公良瑾垂眸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娇妻”,压低声线:“掌柜,巧。”
黑瘦掌柜看了看桌面上满满当当的菜肴,颇有心机地长吁短叹起来。
“我那口子也一样,败家!做爷们的,都不容易啊。”
公良瑾含蓄地笑着,让店小二给这客栈掌柜添了一副碗筷,请他自便。
满桌佳肴,不吃白不吃。
黑瘦掌柜一面风卷残云将菜肴揽到碗中,一面含混不清地道:“赵公子如此阔绰,莫非是在给西梁的冤大头做事?嗐,真羡慕你们这些文人啊,随便给那些附庸风雅的西梁贵族做一做夫子,便能日进斗金,养得起人间富贵花。不怕赵公子你笑话,我那小店,赚不到几个钱,家中婆娘随时都准备跑路了!”
落魄公子赵玉堇偷偷看了怀中娇妻一眼,声线压得更低:“西梁当真遍地黄金?”
“可不是嘛!”黑瘦掌柜挟起一块辣鸡,大嚼着道,“我要不是生得磕碜了些,我也去那个什么……头悬梁、锥刺屁股,学些酸文酸句挣钱去!”
公良瑾若有所思,矜持地微微点头。
话不能说尽,黑瘦掌柜点到即止,只等鱼儿自己上钩。
结账之时,看着公良瑾外强中干的模样,黑瘦掌柜不禁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阿乔,回去再睡了。”付过账,公良瑾轻声唤醒颜乔乔。
她从他怀中探出一张桃色灼灼的脸,迷迷糊糊看他一眼,然后望向桌间菜品。
“赵玉堇,”她跋扈道,“不是让你不许吃菜么!”
公良瑾无奈地回她:“我未动过,只是请客栈掌柜用了些。”
“哦。”颜乔乔醉眼迷离,望着他笑,“那便好。方才我翻来覆去地折腾,厨子必定怀恨在心,往这些菜里加料——口水、鼻水、鞋底灰、搓澡丸……”
她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数。
黑瘦掌柜:“……”
公良瑾:“……掌柜听见了。”
颜乔乔灿烂笑开,铿锵有力道:“就是听见才恶心啊!我让他蹭饭?”
黑瘦掌柜:“……”
淦!
第65章 少年夫妻
回到充盈着富贵气息的天字号客栈厢房时,公良瑾意识到,颜乔乔真的醉了。
他为她热醒酒汤时,见她半倚着窗下的银丝软榻,眉眼妖娆地唤他。
“赵玉堇!”
公良瑾:“……我在。”
“我要吃玉堇膏!”
公良瑾:“……”
周遭之人向来懂得避讳他的名字,从前他不以为意,今日被她这么娇娇俏俏一喊,方才品出些别样滋味。
耳尖刚飞起一丝薄红,便见她忽地黯然神伤。
“都说玉堇膏又苦又凉,有什么好吃。”她垂下脑袋,语气微哽,“可我只是偷偷地吃,碍着谁了?”
她正嘀咕着,眼前光线忽然一暗。
他长身玉立,站在她的面前。
“你也不让我吃么?”她抬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公良瑾:“……”
纵然他精通识人之术,此刻却也无法分辨,她究竟有没有在一语双关。
垂眸望去,见她眸中蕴着秋水,樱唇被春光浸透。
“该睡了。”他说,“明日给你买。”
颜乔乔听着他的嗓音有些沉、有些哑,怔怔抬起醉眼,见他背着光,眼神晦暗不明。
她接过他递来的醒酒汤,仰头干了,然后摇摇晃晃起身,自言自语。
“又苦又凉的玉堇膏,我怎么就那么喜欢呢……”
走出两步,双肩被一双发烫的大手握住。
修长的手指,覆住她的肩头和手臂。
挺拔的身躯自身后贴近,影子如实质般,将她整个罩住。山倾一般的感觉,质量沉沉,仿佛能够将她轻易碾碎。
她怔怔低头,感觉自己就像他掌心一棵小小的赤霞株。
娇艳、脆弱,轻轻一拧,便是满手鲜红的花汁。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带一点几不可察的颤意,是克制与隐忍。
她的身躯也不自觉地轻轻战栗。
片刻,她听见他沉沉吐出一口气,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大步走向金丝拔步床。
这是一张足够躺下七八个人的大床,他却没有睡上来,只将她平平安置,盖好薄被,掖上四角。
“安心睡,不会有事。”他依旧背着光,模糊的轮廓漂亮得叫人眼晕。
说罢,干脆利落地离开。
“嗯。”
颜乔乔悄悄把自己脸蛋藏进被褥,只露出一双恍惚的眼睛。
她看着他的影子映在了玉质屏风上。
他半倚窗榻,侧影完美无瑕,像一幅精贵的画。
‘殿下最好了。’她昏沉的脑海里晃过这样一个念头,‘他是神仙,不是男人!’
次日醒来已过了中午,颜乔乔在窗边的雕花小木案上发现了刚买回来的玉堇膏。
公良瑾不在厢房,隐约能够听到他与别人在走廊上说话的声音。
她悄悄退回卧室,看着手中冰凉的玉堇膏,心跳忽然变得没着没落。
曾经,她强忍着满腔不愿面对的酸涩,向自己发誓再也不碰玉堇膏。
如今,它却经由某个人的手,回到她的面前。
这一切就像一场美得不真实的幻梦,让她惴惴地,生怕醒来。
她小心地坐到窗下的银丝软榻上——隔着雕花小木案,便是殿下昨夜小睡的地方。
她轻轻地向着那处已没有人影的地方道谢,然后开启盒盖,用备在一旁的小银匙舀起半透明的黑色膏体,小口小口地吃。
又苦又凉,吃下一口,口中很快便会返起清凉的甘。
吃完玉堇膏,“赵玉堇”也回来了。
也不知是谁钓了谁的鱼,总之,他与黑店夫妇一拍即合,过了晌午,便“恰好”有车马前往西梁,可以顺带捎上赵公子与他的小娇妻,前往西梁捞金。
“上路之后,隔墙有耳。”公良瑾顿了顿,叮嘱道,“莫贪杯。”
颜乔乔:“……”
经过昨日一醉,她在他面前本就岌岌可危的风评更是雪上加霜。
他又道:“此行要经过大西州州府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