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华恃的模样,明显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
周鲤看得分明,心急之间暂时也顾不上别的事情,只连忙将方微自手中放下,送回那群灵物中间,向华恃那边走了过去。
“你怎么样?路上遇到麻烦了?伤到了哪?”周鲤这么问着,上上下下地大量华恃,又多看到了几处血迹,但却没发现衣服上有什么裂口,“内伤?”
华恃起初抱剑看着窗外,到这时候才缓缓回头看向周鲤,眉梢微微扬着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先前独自待着,看着孤寂又漠然,仿佛不沾半点烟火气息,身上只剩下沉沉的死寂。直到现在回头看向周鲤,面上有了表情,他才终于看着像是活了过来,抬了抬下巴道:“没受伤,血是对手的,你什么时候见我受过伤?”
这话不知怎么戳中了周鲤,他知道华恃没事后就放心了下来,这时候干脆坐在华恃对面开始慢慢数落起来:“那可就太多了,你要我全都说给你听吗,七年前你去处理东海边上的发狂灵物,被灵物重伤养了三个月才好起来,十六年前你被杀手追杀,自己浑身是伤在林子里躲了半个月才被找到,还有三十五年前你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去凝山看看,结果碰见了几个不明身份的蒙面人被人偷袭重伤,还有五十多年前……”
“我说的是最近!”华恃打断了对方的话,不轻不重地踹了下对方的凳子,“现在玄青大陆能伤到我的人已经不多了,就算真打不过我也能跑得掉。”
“是啊,因为您可是让人闻风色变的邪道之主。”周鲤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片刻后仍是有些想不明白似地问道,“以你的实力和身份本就可以在灵道好好待着,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去当什么邪道之主,还要拼死拼活的用那么危险的方式修炼,每天去处理这么多的事情把自己累成这样天天往外跑,然后又伤痕累累的跑回来。”
显然这些问题在周鲤的肚子里憋了很久了,但却直到今天他才说出来。
华恃没应他的话,沉默片刻才似嫌弃地道:“你越来越啰嗦了,羽星没有对你这么说过吗?”
周鲤怔了怔,片刻后才又哭笑不得地道:“羽星才不会像你这样,你不要转移话题。”
华恃随口道:“当邪主还能是因为什么,邪主不威风吗?听到我的名字所有人都给吓得不管说话了,我现在走到哪里大家都得怕我,像你待在寒溪宗至今还是个掌门弟子,我不比你要快活得多吗?”
周鲤对这话半点也不信:“邪道不服你管教的弟子多得是,灵道不满意你的人也不少,你执意要灵物与人们和谐共处,又有不少人对你不满,要是这也算快活,那你的快活可真是太廉价了。”
华恃看起来不想听周鲤这番说法,他扭过身子接着往窗外看去,又拎起旁边的酒坛灌了自己一口道:“你还没跟我说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周鲤这才想起来正经事情,很快便道:“要你来是因为不久前我们在寒溪宗附近找到了几处有人在捕杀六阶以上灵物,并且通过特殊方法获取灵物们的灵丹。”
华恃皱眉道:“获取灵丹?”
灵丹是每个灵物最重要的东西,相当于修行者的内丹,灵丹若是被剥夺,那么灵物自然也就无法再生存下去,若有人想要剥去灵物的灵丹,其中手段必定是极为残忍的。
华恃脸色骤然一肃,很快便向周鲤了解上了这事的情况。
而也在两者说话的时候,方微正专注地看着华恃,听着他们的对话。
因为被周鲤留在酒楼的楼道处,方微被迫与其他的灵物们挤在一起,趴在栏杆上远远看着窗边正在对话的两人,旁边的灵物们全都在小声议论着,不时还会用胳膊肘碰碰华恃,说着许多猜测的话语。
“那个人看起来好强?你说他还能够结契吗?要是能够跟他结契,将来肯定什么也不用怕了吧?”
“你们没听见刚才那位高人说话吗,他刚才教训那两个混蛋的时候说了,说过会儿他就要见邪主,现在他见的这位肯定就是他所说的邪主了!”
“邪主是什么呀?是很厉害的意思吗?他跟那位高人比谁比较厉害啊?”
“肯定是邪主比较厉害,你们没看到刚才那两个混蛋听见邪主这名字的时候害怕的样子吗?”
“别想了别想了,他那么厉害肯定有很多厉害的灵物抢着要和他结契,才不会看我们。”
灵物们小声地交谈着,虽然嘴上说着丧气的话,但盯着华恃时的眼神却都放着光,不少的灵物还在幻想着能够跟随华恃的情景,说是不能够结契只跟在他身边替他做事也是好的。
它们这么说着,有的灵物又忍不住开始和方微搭话,其中那只蝴蝶灵更是对方微道:“刚才那位高人说要带你去见个人,应该就是那位灵主吧?”它捧着脸双眼放着光歆羡道,“要是我也能跟着那样的强者就好了。”
方微浅浅颔首算是回应,目光却始终定在华恃的身上未曾移开。
现在的华恃与从前的模样变化了许多,就算是先前他已经从周鲤的形容和与那两名男子的对话中推断出了不少,但等真正见到华恃他仍是不免要感慨对方的成长与变化。
昔日的少年已经褪去了所有的青涩,轮廓也渐渐褪去柔软变得深邃起来,他不说话的时候透着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然而等到与人交流之时,却又似乎丝毫不会显得生涩,表现得十分从容,然而却令人们没有办法再从他的脸上看出多余的表情,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每个抬眉和唇角挑起的弧度,都仿佛是早已经想好之后的动作,丝毫不会暴露他内心真正的感情。
若非经历过许多的事情,他绝不会有这样的表现,然而方微看着此刻与周鲤侃侃而谈的华恃,却忍不住又想起昔日这人在自己面前心里总藏不住事时候的样子,不管多小的事情,他都会在脑子里与他分享自己的心情,不管发生了什么,他的表情总是能最先暴露他的心思。
而如今他变成这副模样,这样的成长分明是令人可喜的,但方微却丝毫无法觉得欣慰,只是心中隐隐有些别样的情绪。
他甚至忍不住在心底想起,若是当初他没有昏睡百年,也没有执意要将邪道的重担交到华恃的手中,他现在是否还会是从前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然而这样的假设到底也只能是假设。
方微又想起自己在梦境里见过的前世,华恃如今的样貌渐渐与上辈子的大学生华恃重合,他想起对方跟在自己的身后两人陪伴着在废墟的城市中穿行的场景。
从前他很少能够回忆起上辈子的事情,那些记忆似乎被某种力量所隔断在了意识的深处,但现在于梦境中见过了那场景之后,那些回忆便已经彻底回到了他的脑中。他想问当初华恃分明可以离开那片废墟城市,后来又为什么冒着危险非要同他一起赶路,想说后来他与自己死在那座城里,他有没有想过害怕。
回忆越来越混乱,关于前世和后世,千年前与百年前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方微最后又想到了自己在祸渊与巨兽同归于尽前华恃留给自己的那抹气运,还有那个不顾一切的吻。
他记起来自己那时候心其实跳得有些厉害,就像现在这样。
他远远看着华恃与周鲤的交谈,而这时候周鲤也差不多已经向华恃说清了事情的经过,接着又道:“对了刚才你来之前我还在这里抓到了两个贩卖低阶灵物的家伙,我让他们去寒溪宗找我师父领罚了,现在打灵物主意的人可真不少,不管是高阶灵物还是低阶灵物到处都是问题,你真的管得过来?”
华恃边听周鲤说话,一边已经喝完了整坛酒,他从前根本不会喝酒,随便喝上两口就会脸红,现在却已经能够面不改色的喝完一坛子。听见周鲤的话,他扔下酒坛起身道:“我管不过来可以找人帮我管,总有天这些事情会得到控制的,你不也是看不过这些事情所以在帮我吗?”
没等周鲤回话,他接着又道:“你刚才说的那两个地方,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周鲤皱眉道:“不必那么着急,那些人早都已经跑光了,你现在去也查不到什么,最好还是你先去休息休息,等明天再做决定,我已经提前在寒溪宗替你安排好住处了,你……”他说着要召出飞剑领华恃离开,然而在转身之际,视线瞥过不远处那堆灵物,这才想起来道:“对了,我还找到个小东西,他说他想跟着你。”
华恃没有注意到后面的灵物们,这时候听见周鲤的话不禁道:“什么小东西?灵物?”
“一阶灵物,是刚才我抓住那两人的时候顺道碰见的,原本它们是被那两人给擒住要卖到附近,但还没等我出手帮忙,它们已经自己逃出来了,其中有个灵物长得特别像你最宝贝的那幅画上的人,我想你应该会想留下它。”
周鲤这么说着,已经起身向方微他们的方向走去。
华恃似乎觉得好笑:“你难道觉得我是个三岁小孩,还特地用灵物来哄我?而且哪有什么和他相似的灵物,这天底下根本就没人能够和他相比,更不必说是灵物……”
他正这么说着,回头追随着周鲤的视线看去,打算开口拒绝掉周鲤送来的小家伙。
然而当他的视线触及那处,看见正被周鲤捧起来的方微时,他却忽地失去了言语,整个人瞬时僵立在原地。
酒楼的堂中因为之前的混乱打斗,本就已经没有了其他人,而因为华恃的突然收声,整个酒楼大堂便变得安静异常。
只有方微与华恃隔着不算遥远的距离相互注视着对方。
良久之后,不管是刚想开口的周鲤还是那群正对着华恃想着要如何开口令华恃注意到自己的低阶灵物们,都在这时候看到了令他们觉得匪夷所思的一幕。
华恃视线紧紧定在方微的身上,这位原本身上包裹着厚厚伪装似乎永远不会泄露情绪的邪主,这时候红着眼圈,眼泪竟是毫无声息地倏然自颊边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