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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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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刚天花乱坠地把人忽悠一顿,后脚就开始供给不足大脑缺氧,这半大残废的战斗力也真是没谁了,江裴遗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认命地叹气道:“沙发边上坐着去,我去给你冲一杯蜂蜜水。”

“不,”林匪石从后懒懒抱着他,跟江裴遗一起往前迈左右脚,双面胶似的粘着他进了厨房,贴在他耳边说:“就刚才那一会儿,现在已经好多了,别担心。”

江裴遗在厨房忙忙碌碌,林匪石就在他旁边碍手碍脚。

林匪石可能有什么毛病,皮肤饥渴症似的,一时碰不着江裴遗就难受,睁眼就把自己贴到他身上,并且丝毫不觉得自己碍事,直接导致江裴遗对林匪石的感情常常很复杂——粘人的时候是真烦人,恨不能把他找个花盆栽进去,分别的时候也是真的思念,每日每夜都想出现在他面前。

江裴遗给他泡了一杯蜂蜜牛奶,好不容易把这粘人精赶到客厅去了,这时门铃响了,林匪石端着牛奶去开门,来的是一个退役老军医,前几天就是他给林匪石取的子弹,医术相当高明,这人带着一股子扑面而来的军人特有的挺拔、庄重与严肃,脸上刻着很深的法令纹,浓眉大眼,活似庙里供着的祖师爷,把林匪石吓的都不敢抖毛了,老老实实地戳在原地,试探着开口:“……前辈?”

老军医看了林匪石一眼,面不改色地说:“裴遗打电话让我来,又是哪个娃娃受伤了?”

林匪石原地挺直了八百年没直过一次的腰,人模狗样地指了指卧室,一板一眼地说:“屋里那个。”

老军医点了点头,习惯性地把手里的医疗箱往旁边的人——也就是林匪石的手里一卸,下一秒只听“哐当”一声响,医疗箱稀里哗啦地整个砸到了地上,林匪石和老军医一起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

林匪石:“………”他要怎么跟前辈解释他就是单纯地一只手没接住而不是废物地连个小破箱子都拿不起来?

江裴遗听见声音从厨房走出来,一看这俩人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单膝蹲下将医疗箱收拢起来,拎在手里道:“他肩上有伤,有什么事让我来吧。”

林匪石倔强地证明自己:“让我来,我可以!”

说完他将医疗箱从江裴遗手里夺了过来,脚步铿锵有力地向卧室里走去。

江裴遗哭笑不得地跟着他走进去:“……喂!小心一点!”

这人什么时候有这么脆弱的脸皮了?

老军医皱了皱鼻子,总感觉好像闻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酸臭味。

卧室里,贺华庭闭着眼躺在床上,他的左手和右脚被手铐固定在床角,整个人基本上哪儿都动不了,听到林匪石的脚步声,他抬起一点眼皮,眼珠转了转,向外看了一眼。

老军医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看到“病号”手上的手铐,不由奇怪道:“这怎么还铐上了?你们两个小孩搞什么呢?”结果下一秒他又看到贺华庭的脸,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转头对比了一下林匪石,惊疑不定地问:“你还有个双胞胎兄弟?”

林匪石坐在旁边摸了一下鼻子,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虽然老军医是可以信得过的前辈,嘴巴也相当严实,不会泄露这个惊人的秘密,但是这件事如果要解释起来太错综复杂了,不如就这么将错就错地承认算了。

老军医察言观色,知道林匪石没说实话,哪有把亲兄弟铐在床上的?但是也没多问,他已经退隐江湖很多年了,后辈们翻云覆雨的热闹他也不想插手。

老军医伸手探了一下贺华庭的肋骨,从第一条顺次渐渐往下摸,动作可能稍微有些力道,贺华庭的脸上瞬间就浮起了痛苦的神色。

“除了右边三四条肋骨之外,其他都没有什么问题,下手的人恐怕是个老手,”顿了一下,老军医严肃道:“再重一道力恐怕就直接断了。”

江裴遗:“………”

“情况不算太严重,上两道固定带就行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还是带他去医院拍个片子,我摸骨也不是一定准。”老中医道:“起码先静养一个月吧,否则可能会移位。”

………

贺华庭没想到这两个人会特意找人过来给他治病,毕竟他现在活着的意义就只是一张嘴,能喘气会说话就行了,而且他和林匪石同时出现,太暴露身份了,很难让人不多想。

老中医从医疗箱里拿出固定带,使唤江裴遗:“给他手铐解开,把他扶起来坐在床上。”

江裴遗用钥匙开了手铐,贺华庭一个人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从老军医的角度自上而下地看过去,这人的脸跟林匪石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即便是双胞胎兄弟,由于遗传基因、自身体质、饮食爱好等差异,也不会长的全然相似,可眼前这个男人跟林匪石实在是一张脸揭下来的,贴了一张假皮似的,像的几乎有些令人悚然。

只不过林匪石一眼看着就轻佻散漫,像飘在天上的云,而这人的眉眼与目光都过于黑暗阴沉了,是地下浑浊的淤泥。

老军医一时摸不着头脑,收起信马由缰的心思:“我开始了。”

贺华庭没说话。

江裴遗跟老军医一左一右在床边给贺华庭固定伤处,林匪石也帮不上什么忙,无聊地坐在地上玩手机。

老军医不知道贺华庭的身份,对他保持中立态度,上完固定带,他看到贺华庭感到痛苦但又隐忍不做声的模样,不由开口赞赏道:“小伙子比林匪石强,他跟小姑娘似的娇气,麻醉取个子弹都得哼唧半天。”

林匪石:“…………”他就在墙角当个独自美丽的花瓶都能被cue??

“这样就行了,”老军医道:“我看这孩子也挺安静的,没事就别铐着人家了,心理容易得病,可以小心点下床走动,但是一定不能剧烈运动。”

江裴遗道:“好的,麻烦您过来这一趟了。”

老军医收拾医疗箱打算告辞走人,江裴遗把他送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前辈,今天的事希望您不要告诉任何人。”

老军医点了点头,点到为止地说:“我知道。你们几个应该是有什么计划吧?我看那小子像是个‘人造人’——都走到这一步了,肯定是不容乐观的情况吧,祝你们好运。”

江裴遗的鼻翼鼓动了一下:“好的,谢谢您。”

卧室里的贺华庭听到他们两个出门了,缓缓抬起头,转眼看着捧着手机坐在墙角的林匪石。

林匪石收到他并不友善的目光,后脊梁骨下意识一机灵,忽然意识到他在跟一个“危险分子”独处,脑子里开始思考贺华庭扯断脚上的手铐一拳头打倒他然后跳窗而逃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还是想不通,”贺华庭毫无征兆地开口了,他用一种很危险的语调轻轻道:“林匪石,你为什么会有今天的成就呢?”

“我们经历过同样的一场大火,都死而复生过一次,都度过了漫长的三年,而我的付出并不比你缺什么,为什么你能在我面前洋洋得意,”贺华庭略讥讽道:“难道就是因为邪不压正吗?因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林匪石想了想,心平气和地道:“首先,付出并不一定就有回报,否则这个世界就是‘拼拼怪’的天下了,虽然这么说很让人寒心,但是农民工辛辛苦苦一年赚来的钱,可能都比不上成功人士的一场饭局带来的零头,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没有什么可比性,也说不上幸与不幸。第二个,做事呢,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前面二者我们是相同的,可‘人合’并不眷顾你——翻译过来就是我身边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但是你没有,所以我的赢面本来就比你大一些,输了也是情理之中。”

林匪石正说到这句话,江裴遗就进来了,眉梢不易察觉地往上挑了一下。他不打算再把人的手铐起来了,贺华庭好像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否则刚才挟持林匪石孤注一掷也不是没有机会。

林匪石看见他进来,往江裴遗那边挪了一下,歪歪斜斜地靠在他腿上,又真情实意道:“我是说认真的,我现在就可以代表组织做出决定,只要你愿意跟我们合作,以前做的事就从此既往不咎,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贺华庭没吭声——他跟林匪石怎么说也认识了三年,知道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尿性,这时候他说的话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可信不信是一回事,触动不触动又是另外一回事,贺华庭曾经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他的继父面目狰狞地掐着他的脖子,血淋淋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后转眼间又变成了一堆零碎的血肉,让贺华庭醒来时难以控制地遍体生寒。

他刚才说了谎,其实他早就已经忘记当时杀人是什么感觉了,他对那天晚上的记忆只有鲜红的血滴落在他手上,温热滚烫……后来也只有梦魇无时无刻不在缠着他,像是永生永世如蛆跗骨的毒咒。

戴罪之人,就不去凑阳光下的热闹了吧。

林匪石撑着地起身站起来,并排跟他坐到了床上,“咱们两个病号就不要搞那些剑拔弩张的东西了,都是残疾人,友好一点不行吗?”

——贺华庭简直要被他烦死了,恨不能林匪石离他越远越好。

“我感觉你应该也对我没有太大敌意吧,这三年跟你相处,平时我们说话聊天,我觉得你应该是挺喜欢我的。”林匪石感叹道:“华庭,你也对我笑过啊,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贺华庭冷笑了一声,近乎尖锐地说:“我讨厌你。”

“林匪石,你懂什么?你这种天之骄子懂什么?!”贺华庭仿佛用咄咄逼人来掩饰那股令人绝望的悲意,他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你可以一路平步青云,得到南风的生死相许,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我就要孤零零地当一只阴沟里不见天日的老鼠?”

“华庭,你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没有人认为你是阴沟里的老鼠,从来就没有人这样想过,只是你的良心在谴责贬低自己而已,就算是我,现在也想要拉你上岸。你完全可以自由地选择你要走哪条路,不论后果、落子无悔——‘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难道你就要这样被命运打败了吗?”林匪石轻轻道:“……你不是也不甘心吗?”

贺华庭的牙齿不住轻颤。

“不要被过往束缚了,只要你愿意,你的思想就是自由的,没有人能够干涉你的决定。”林匪石乘胜追击道:“监狱里的那些坏人不也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吗?你觉得你是阴沟里的老鼠,是因为‘负罪感’,而没有良知的人是不会有负罪感的。”

“华庭,我期待跟你并肩作战的那一天——所以你愿意对我交付后背吗?”

林匪石总是能将平淡普通的话语说的充满诱惑,他本身就像一个海妖塞壬,让人不自觉地痴迷靠近,为他神魂颠倒。

藏在暗处又向往光明的人,有谁会不为林匪石心动呢?

房间里安静地针落可闻,谁都没有说话,许久,贺华庭才“解冻”了似的蠕动了一下嘴唇,睫毛颤了颤,声音嘶哑地开口:“我跟舒子瀚约定过,今天会跟他联系。”

听到这句晴天霹雳般的话,林匪石和江裴遗同时一震,下意识地去看墙壁上的挂钟——

现在赫然是十一点五十了!距离明天只有短短十分钟的时间!

贺华庭对江裴遗下手,肯定是经过舒子瀚的同意的,而且要给他一个成功与否的结果——也就是说舒子瀚此时此刻正在等贺华庭的一个答案!

林匪石的汗毛一下就炸起来了。

江裴遗一定不能死,因为死了也要“见尸”,他们根本拿不出一具尸体用来瞒天过海,而且那同时也意味着他们两个人没有一个能够在地面上活动了,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可是该怎么跟舒子瀚解释?

贺华庭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手机给我。”

林匪石和江裴遗第一时间都没动弹——他们不确定贺华庭会对舒子瀚说什么,一旦打通了这个电话,除非贺华庭找了一个□□无缝的理由,足以说服舒子瀚让江裴遗“活”在世上,否则……

而且贺华庭到底会不会配合他们也不一定,万一他给舒子瀚打电话是为了通风报信呢?到时候拦都拦不住。

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林匪石代替贺华庭打这个电话,他们的声线非常相似,只听声音根本听不出什么……可他们又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有没有什么“暗语”,万一开口就露馅了,根本就是不打自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沉重的压力有若实质般当头砸了下来。

林匪石平生酷爱豪赌,以前他嚣张狂妄地赌自己的命,现在他赌自己的判断与眼光——

他拿过桌子上的手机,想都没想递到了贺华庭的手边,诚恳地说:“华庭……我相信你。需要我们回避一下吗?”

即便知道林匪石是在以退为进地跟他耍心机,贺华庭还是舒了一口气,心脏似乎被某种滚烫而柔软的液体充盈了,他哑声说:“不用。”

……如果林匪石愿意这样相信他,那么是不是……

贺华庭单手指纹开锁,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又熟练地转接了两次,才响起了“嘟嘟”的通话声。

林匪石和江裴遗在一旁屏息凝神地听着。

三声过后,舒子瀚接通电话,“华庭?这么晚才联系我,是事情不顺利吗?”

“嗯,”贺华庭低低地应了一声,说:“没有成功。江裴遗粘林匪石太紧了,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我身边,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林匪石:“………”

这绝对是江裴遗被编排的最离谱的一次。

舒子瀚想了想,道:“你不方便下手那倒也没关系,反正南风一个人在重光市,再有本事也不过单枪匹马而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件事我来处理吧。”

贺华庭道:“好的,您还有其他指示吗?”

舒子瀚随口问:“江裴遗没有怀疑你吗?”

“我不太确定,”贺华庭喉结滚了滚,第一次在舒子瀚面前撒谎,他手心里已经都是冷汗了,“我不知道他对林匪石了解到什么程度,但是我感觉他是没有起疑的,我们平日里聊天很少聊以前的事,他提起的旧事我也基本上全都知道。”

舒子瀚道:“江裴遗不能久留,他活的时间越长,你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是,您安排就好。”

“对了,华庭啊,你要小心一点,半个月了,我们还是没有在凤凰山下找到林匪石的尸体。”舒子瀚轻轻道:“我怕他不肯轻易瞑目啊。”

贺华庭冷冷地“哼”了一声:“凤凰山下枝繁叶茂,说不定那姓林的是挂在哪条树枝上晒成干了。”

舒子瀚没接话,只是道:“十天后再跟我联系。”

………

贺华庭把手机放到一边,看了江裴遗一眼,意味不明地说:“江队,自求多福吧。”

林匪石蹙眉靠在墙上,若有所思地说:“这个事也不难,舒子瀚想对他动手,只要找个理由把江裴遗和林匪石栓到一起就行了,明天我来想办法。”

贺华庭沉默了片刻:“林匪石,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你想问什么现在就问吧,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反悔了。”

——林匪石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转身往外走,嘟噜了一大串:“明天不反悔就好啦,我太困了,眼皮睁不开了,睡觉去了,明天再说,晚安好梦。”

贺华庭:“………”有时候他也羡慕可以像林匪石这样活的任性,自由多好啊。

林匪石真的困的睁不开眼,他这时候本来就虚弱又容易疲劳,跟贺华庭“斗智斗勇”了一个晚上,才好不容易让他松了一条口子,确实是很累了。

江裴遗问:“手铐需要帮你解开吗?”

贺华庭动了动脚踝,自嘲说:“不用了,我暂时不想去厕所,你现在把我放开,说不定我半夜会逃跑。”

江裴遗没有林匪石欲擒故纵的花花肠子,也懒得玩什么“怀柔政策”,贺华庭说什么他就认什么了,没有给他打开手铐:“我们睡在隔壁,有事可以喊我。”

贺华庭没说话。

江裴遗往外走,在门口停了一下,没转身:“另外,没有谁是不配站在阳光下的。人的善意像随风而生的野草,永远不会被烈火焚烧殆尽,希望你以后的每一个决定都能够遵从你的本意,自由自在地活在世界上。”

“Good Luck。”

贺华庭的眼里逐渐拉起了一道血丝,他闭上眼睛,狠狠地抽了一下胸膛。

江裴遗回到房间的时候,林匪石几乎已经睡着了,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就翻身抱住他,撒娇般的小声喃喃抱怨:“裴遗,我好久没有抱着你睡一觉了,好想你。”

江裴遗的心都软了,伸手摸了摸他削瘦的脸颊,低声哄道:“以后把你藏在家里。”

林匪石勉强把眼皮睁开一条缝,乌黑眼珠里刚好能装下江裴遗的脸,他低声道:“说真的哥哥,我真的觉得累了,这是我以前卧底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五年前我还想,我能活多久,就为国家社会奉献多久,反正我也很喜欢这一行,永远都不会停下脚步,但是现在我又坚持不下去了,我的身体太糟糕了,再经不起大风大浪的折腾……我想好了,等这次行动结束,我就退居二线当你的贤内助吧,怎么样?”

他说话很轻,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含在喉咙里没有咕哝出来。

江裴遗温声耳语道:“我也不想让你再冒险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顿了顿,他又说:“我希望沙洲可以被连根拔起,可是我最希望你能健康平安,匪石,你是我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林匪石不敢细想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无声笑了起来:“就让我一如既往地有一个好运气吧。”

江裴遗小心翼翼地避过他的伤口,轻轻把人拢在怀里,那触碰感温存地让人想要落泪,为什么会有一对情人,连肌肤相亲都是奢侈呢?

这几个月来他们总是离别多、相聚少,这样可以相拥入眠的情景,美好的像是梦了。

次日,林匪石醒来之后,先去隔壁房间偷看了一眼贺华庭还在没在,结果不幸被当场抓了个正着,于是他光明正大地推开门走进去,坦坦荡荡地说:“你醒了,鉴于我们现在是三个人住在一起,所以过来征集一下群众意见——早饭要吃什么?”

贺华庭面无表情冷冷看着他:“你们真的把我当同伴了?就不怕我忽然变卦反咬你们一口?”

“有句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进了贼窝就不要出去了嘛,我跟裴遗对你不好吗?”林匪石恬不知耻地无视了他脚上的手铐,丝毫不以为意地说:“华庭,我很少看错人,既然决定相信你就不会改了。”

贺华庭心想:“我信了你的邪。”

如果吉尼斯世界纪录有个“睁着眼说瞎话”挑战,林匪石绝对是无可动摇的冠军。

可是活蹦乱跳的林匪石又像一把尖锐的钩子,准确无误地勾起了贺华庭心底死寂已久的“少年气”,有什么东西在坚固的冰面之下蠢蠢欲动,似乎想要生机勃勃地破土而出。

假如能成为像林匪石一样的人……

那是贺华庭从来都不敢奢求的生活。

家里养了一对病号,只能江裴遗下厨做饭,可是他又不会做早饭,于是蒸了三碗鸡蛋糕,一人一碗。

关于以后把贺华庭安置在哪里,江裴遗还没决定好,林匪石跟他还有许多“交接工作”没有完成,他们最近肯定是要频繁接触的,为了掩人耳目,最好还是让贺华庭暂时住在他家里——沙洲这次可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们本来想在市局内部插入一个钉子,不想反而将自己坚不可摧的防护网捅了个大窟窿。

贺华庭半坐在床上,用勺子一口一口吃着鸡蛋糕,忽然有些明白了昨天晚上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地为林匪石做掩护,为什么没有趁机撬开手铐无声无息地逃跑……

他拼了命地努力挣扎,或许就只是为了这样平凡而普通的生活吧。

“今天匪石跟我去市局。”吃完饭,江裴遗穿着整齐地对贺华庭说,“你身上有伤,暂时不适合下床走动,等你的肋骨恢复一些,如果想去市局的话,也是可以的。”

反正天底下只有江裴遗能看出林匪石跟贺华庭的差别,让他们两个人偶尔换个班,剩下那个划水摸鱼……听起来还挺奇妙的。

贺华庭还是单脚锁在床上,江裴遗想了想,把手机一起带走了。

因为林匪石不能受颠簸,两个人是步行去的市局,林匪石拉着江裴遗的手,跟他一起走到了办公室。

市局同事的表情霎时间都有些古怪——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两个支队长手拉手了,虽然以前他们也经常成双入对,但是总有一种貌合神离的感觉,直到今天,他们之间的那种禁止第三者插足的“排斥感”才“走失儿童归家”似的回来了。

林匪石进门就说:“中午别开小灶了,你们江队给大家订了外卖,十一点半左右送来,叮当锤输了的去拿~”

外卖其实是林匪石订的,跟同事们久别重逢,应该送一点礼物,但是为了掩人耳目,只能说是江裴遗送的,否则容易让人怀疑。

——然而办公室的刑警们听到这句话,不约而同地一齐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纷纷想起了今年夏天的时候江队为防上火而“贴心”预定的一个季度的苦瓜套餐……

一个女警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好意思,林队,我中午有亲戚结婚,我就先走了。”

林匪石说:“有小龙虾哦。”

“我亲戚忽然说她不想结婚了……”

办公室的刑警哄然大笑起来。

只有祁连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最近这段时间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具体来说是林匪石的哪里不对,前几天的“林队”跟眼前的“林队”五官一模一样,甚至给人的感觉也是相似的,可总是有一股违和的诡异感,并不明显,平常人根本不会察觉。

祁连一开始以为林匪石是有什么心事,所以性格稍微改变了,而现在那个熟悉的“林队”居然又回来了……就好像中间换过一个人似的。

祁连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

林匪石笑眯眯地看着他:“同学,集邮的怎么样了?SSR齐了吗?”

祁连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处于什么目的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想看看你的明信片。”

林匪石拿出手机,不经意嘚瑟道:“新出的ssr我昨天刚收到了!”

——结果祁连不知道怎么见了鬼似的看着他,小脸煞白,拿着手机的手都帕金森似的哆嗦了起来,他磕磕绊绊道:“林、林队,有个事……我想跟你说……”

林匪石轻轻蹙了一下眉,跟江裴遗对视了一眼,点头道:“到办公室来吧。”

祁连魂不附体地跟着他们上楼,进门就说:“林队,这几天在市局的人一直是你吗?!”

林匪石倏然一怔,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单手撑在他肩上:“没白疼你啊祁连小同志。”

祁连满脑门问号:“????”

“是我。”林匪石高深莫测道:“不过我最近有点健忘,说了什么话别当真啊。”

祁连不依不饶说:“可是你跟我说你把青蛙卸掉了,还吃了我的坚果……”

“不管你现在有什么猜想,都不要再继续下去了,也不要表露出来,不要告诉任何人,”林匪石收起散漫的玩笑,认真低声道:“知道太多的人容易招来祸患,懂了吗?”

祁连从他压低的话音里听到了某些危险而沉重的东西,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懂了。”

林匪石说了句“乖”,然后让他走了,转头对江裴遗感慨道:“祁连是个好孩子啊,他的感觉比其他刑警都敏锐一些,以后可以试着提拔他一下,刚才一进办公室的时候我就感觉他那两个眼珠子灯泡似的盯着我看,肯定是发现什么了。”

江裴遗看他一眼:“无怪别人能看出来,你跟贺华庭确实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你可以轻而易举地伪装出他的阴沉内敛,但是他却不能完美地学出你的自由洒脱。”

林匪石坐到沙发上感慨说:“没有感受过自由的人,又怎么会知道那种感觉呢?他年少的时候遇到一个猪狗不如的爹,后来又碰上没有人性的舒子瀚,说实话,能长成这样已经非常坚强了。环境对一个人的塑造力是很难以抗衡的,它像一把刀,无时无刻不在雕刻改变着我们。”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贺华庭能够恢复本来的面目,找回少年时丢下的初心吧。”

江裴遗一时没说话,看到办公桌的抽屉,又冷不丁想起什么:“对了,你把那个睫毛罐子放到哪儿去了?”

林匪石摸了一下内置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玻璃罐,略心虚地说:“……随身携带。”

毕竟这是当初他送给江裴遗的“定情信物”,后来他照顾都不打一声就擅自拿走了,江裴遗万一要翻旧账……他又要挨打。

当时把小彩云接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挨打过一次了。

于是林匪石在江裴遗开口之前先发制人道:“裴遗,现在想起来,我真的特别感谢你那个时候愿意来找我,跟我一起度过那段有惊无险的时光,而不是我孤零零地一个人面对……否则我可能真的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死掉了。”

江裴遗抬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

林匪石被他扫了一个机灵,又补充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擅自做决定了,走到哪儿都带着你,不去都不行。”

江裴遗这才“嗯”了一声,淡淡道:“冰箱里有水果和酸奶,想吃自己去拿。”

林匪石舔了一下嘴唇,起身去拿酸奶,挑了一盒芒果的,又给江裴遗拿了一盒红枣味的,正要递给他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红色的光点在江裴遗光洁雪白的额头上一闪而过。

林匪石瞳孔骤然一缩,浑身血液都炸成了花,下意识地往江裴遗身前挡去,然而他刚准备抬步,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又硬生生地刹住了车,只是失声提醒:“裴遗!”

江裴遗从来没听到他用这么魂飞魄散的声音叫过他的名字,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单手勾住林匪石的腰往后一拉——

两个人一齐倒在了沙发上,同时窗户玻璃“哗啦”一声整片崩碎,尖锐的玻璃碴子飞溅向四面八方,直接从三楼哗啦啦地“泼”了出去,一枚子弹从江裴遗的眼前穿了过去,“嗖”地一声打在了墙壁上,将白墙烫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市局对面某个尚未完工的建筑上,一个男人趴在钢筋上“操”了一声,三两下将狙击|枪装回包里,毫不恋战,手脚并用地快速爬下了钢架。

林匪石的血液一股脑从心脏往外涌,撞的手脚发麻,声音几乎有点走调:“裴遗?你没事吧?”

——他们万万想不到舒子瀚居然是“光速行动派”,距离上个电话打完还不到12个小时,就已经有人过来对江裴遗动手了!

江裴遗感觉身上人的心跳奇快,简直要跳出胸膛似的,恐怕就算有人拿着枪顶着林匪石的脑袋,他也不会紧张成这样。

他扣住林匪石冰凉湿润的手,吻了一下他满是冷汗的鬓角,轻声安慰道:“没事,别怕,根本没碰到我。”

说完他把林匪石扶了起来,让他坐到沙发上,转头看了一眼子弹射进来的方向,走到窗边不停走动地观察了片刻,沉声道:“人可能已经走了。”

林匪石灌了一口冰凉的酸奶,心脏还是扑腾着直跳,嗓子眼里像是住了一只土拨鼠,缓了一会儿,他才心事重重地说:“这样不行,对方在暗我们在明,舒子瀚随时都有可能对你下黑手,太防不胜防了,就算躲的了一次,也躲不了十次百次,要找个理由牵制住他们。”

可是对于沙洲来说,江裴遗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只要江裴遗活着一天,贺华庭的身份就随时都有可能暴露,沙洲想在重光市立足,江裴遗是非死不可的。

而林匪石暂定的计划就是将沙洲大部队全都套到重光来,然后找机会一网打尽——这就陷入了一个矛盾中。

林匪石单手撑在太阳穴上,自言自语道:“只要能想个办法,把我们捆在一起就好了,要制造出一个‘江裴遗死了贺华庭就会暴露’的条件,也就是说,要找到一件事是你我知道而贺华庭完全不知道的,然后开一个第三人视角……”

江裴遗后腰靠在桌子上,蹙眉道:“可是我们跟贺华庭接触的时间太短了,还不知道他都知道了什么。”

林匪石沉默了许久,脑子里的每一个零件都在最大功率地运作着,几乎能听到“咔哒咔哒”的响声,忽然,他开口道:“裴遗,你还记得赵霜吗?”

时间过去那么久,江裴遗几乎已经忘记这个半夜跑路的在逃嫌疑人了,下意识回应道:“记得,怎么……”

他的话没说完,办公室的门轰隆一声打开,一群魂飞魄散的同事蜂拥而入,声音“一山更比一山高”,叽叽喳喳道:“江队,林队,怎么回事?!我们刚才听到枪声了?办公室的玻璃怎么碎了?有人受伤了吗?”

林匪石慢吞吞地说:“……谢邀,暂时还完好无损,不必惊动救护车。”

作者有话要说: 有从开文追到现在的吗?我印象里应该是有的,快告诉我我是不是三个月从来没请过假!【超有底气

另外,我下一本书一定写大纲、攒30w存稿再开文,连载更新太让人头秃了。

谢谢李于同学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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