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帝都三中崇尚学生全面发展出名, 教学风格偏西方化高度自由,一直来坊评价毁誉参半。
些人觉得这样可最大限度地挖掘出孩子们深藏的潜力,让他们感受到学习的快乐, 些家长也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多数没什自控能力, 应试教育大环境下这种宽松的管理方式学生根本无法约束自己。
这一独树一帜的教学特点, 也造成了帝都三中的学生成绩两极分化非常严重。
牛的是牛, 光上次奥赛家集训队各科都进去好几个, 菜的也是菜, 估计成绩能跟季繁厮杀一番。
陶枝到校的第一天, 就听到宣委和学生会宣传部部长在说话, 张罗着办冬日文化节。
陶枝震惊地看了一眼日历, 确现在确实已经二月底快三月份了。
高二下学期,即将步入高三的前一个学期,这帮学生会干部的心放在办冬日文化节上。
她突然觉得陶修平她搞到这个学校来, 就是看不惯她成绩进步。
但这样轻松的学习环境下,陶枝确实觉得自己整个人也跟着被感染,轻松了不。
三中的学生也不是不学习,校方资金雄厚,师资力量强,老师讲课也都生动趣, 至陶枝在的这个班,上课的时候气氛居然出乎意料的好。
她的新同桌是个磨磨唧唧的男生, 叫林苏砚, 开学第一天就热情地跟她做了自介绍。
陶枝听着他这个富诗意的名字,猜测道:“‘笔墨纸砚,韩海苏『潮』’的那个苏砚?”
“不是,”年自豪地说, “爸姓林,妈姓苏,姥姥是个书法家。”
“……”
陶枝觉得些时候,想问题也不能想得太深。
出于礼貌,及对新同学简单头脑的关爱和怜悯,陶枝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就继续看刚发下来的教材。
林苏砚等她吐槽等了半天,什也没等到,觉得他这个新同桌是好高冷。
没几天,高二学年就传遍了,五班来了个沉默寡言的高冷美女,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做卷子疑似小学霸。
开学不到一周,陶枝已经被不太官方的男生群体挂上了高二新级花的牌子。
直到第一次月考,大家才发现,这个平时看起来像个小学霸的级花成绩平平。
除了英语一骑绝尘外,它科目的分数都没什亮眼的地方。
三中本来就牛人辈出,加上年人都喜欢新鲜,热闹劲儿过了,也就没掀起什太大的风浪。
叱咤风云的实验校霸隐姓埋名,就此沉寂,变成了一个努力学习的漂亮小级花。
陶枝没想到,没了那些血雨腥风的传闻,追她的人反而多了起来。
她开始频繁地收到一些男生的告白和小情书,课的桌子里会莫名妙出现零食类的礼物,陶枝一样不留,全部送去学校失物招领处。
“你的到来,就像一个支援贫困山区的阔绰慈善家,现在咱们学校的人没事儿就去失物招领处拿点儿小零食吃。”某天,林苏砚一边吃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心形果冻,一边口齿不清地评价道。
陶枝瞥他一眼:“看就你每天跑得最勤。”
“那没人去拿,都觉得丢脸,放着也是放着,”林苏砚满不在乎地说,“他们也是太不了解你了,们桃子生命中只学习。”
他说着,又些好奇地问:“不过说的,你到底喜欢什样的男生啊,昨天来教室堵你门儿那个,不是挺帅的。”
陶枝愣了愣,笔尖停在卷面上,没动。
她前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样的男孩子。
而现在,她心里的标准,每一点都能和某个人对应上,每一条好像都雏形。
半晌,她平静道:“700分上的吧。”
林苏砚睁大了眼睛:“你自己也才考500多。”
“那怎了?”陶枝翻了个白眼,“就是喜欢比强很多让一辈子都追不上的男人,然后享受骑在他脖子上的快感,不吗?”
“……”
林苏砚朝她抱了抱拳:“太了,是小瞧你了,你就是正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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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在新学校的新生活比想象中要愉快很多,日复一日的上课,下课,周末去医院陪季槿聊天。
季槿一个阶段的放疗已经结束了,她转去了肿瘤科,每天做化疗的『药』物治疗。
化疗的『药』物非常刺激血管,『药』『液』冰冷,陶枝就拿一个小塑料瓶装满热水,压在静点的软管上面,让『药』『液』能变得稍微暖一点儿,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稍微减一点儿刺激感。
下午回到家的时候,季繁正坐在沙发里看电影,听见声音抬起头:“回来了?”
陶枝“嗯”了一声,些犹豫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现在这样到底好不好,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不想让季繁难过,但是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他总不可能始终不知道,一直不知道。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独立判断能力的成熟个体,所的事情,他都该是权利知道的。
陶枝脱掉了外套丢在一边,站在沙发前,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去看了妈妈。”
季繁的目光顿住。
他视线长久地停在平板的屏幕上,像是看电影剧情看得入神,又像是什都没看。
半晌,他缓慢开口:“她情况现在怎样?”
陶枝愣住了:“什?”
“在住院吧,”季繁闭了闭眼,“前给她打电话一直没人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不是打不通,而是不接。老陶那段时的反应也一直很奇怪,所就跟踪他了。”
“本来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的要破产了背着们偷偷捡破烂去了,”季繁吃力地扯了扯唇角,“结果就看到他一直往医院跑。”
陶枝站在原地,甚至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该说什:“阿繁……”
“反正,就大概猜到了是那回事儿,”季繁深吸口气,“所老妈的生病了?是什病?”
陶枝抿了抿唇。
季繁从小就无法无天的长大,调皮捣蛋,没心没肺,时久了,让陶枝几乎忘了,他实考虑问题很深,偶尔会显『露』出一种敏感而细腻的特质,在她钻牛角尖的时候让她醐醍灌顶。
他们两个确实是分开继承了陶修平和季槿的『性』格特点,一个固执又直白,另一个总喜欢心情藏在心里谁也不告诉,然后状似若无事地说些无关痛痒的玩话。
他不是个脆弱又不懂事的年。
他甚至比她要坚强很多。
陶枝眨了眨眼,然后俯身抱住了他。
她轻轻地拍了拍年的背:“你去看看她吧。”
季繁头埋在她肩膀上,声音闷闷地说:“她不想,她不想让知道,可假装不知道。”
“她想的,”陶枝哽着嗓子,忍住哭腔,“她想见到你,她最想见的就是你,你一直知道的,她最喜欢你。”
陶枝不知道季繁没去看过季槿。
只是后来的某一天晚上,年忽然很晚才回家,陶枝带着一边耳机正在客厅里来回转圈儿被英语单词。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的时候,眼睛是红的。
“枝枝。”他哑声叫她,“会保护你的。”
耳机的一端是舒缓安静的英文歌,另一端,年的声音低沉,他红着眼睛,坚地看着她:“会长大的,会变成男子汉。老妈,老陶,你,这个家,都会好好守着。”
是谁说过,每个人长大,都只是一瞬的事情。
在某一瞬,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不是小孩子,不能依着自己的情绪和『性』子做事,明白了这个世界实对每一个人都很残酷。
它清醒又明白的告诉你,你总一天要走出自己头顶这片被保护着的安宁土地,然后成别人的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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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在三中度过了比她想象中更加自在的日子。
家教依旧在上,上课的时候的专注和一张一张做不完的卷子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她卷面上的红『色』越来越,做题的速度从慢到快,错题本的厚度从薄到厚又到薄。
这些都习惯的统统让她些不太记得,自己最开始拼命的努力是了什。
江起淮这个名字好像只是成了一个契机,而不是目标。
她没在任何地方碰到他,她刻意避开了所他出现过的地方后,然后意识到,原来在偌大的城市里,想要偶遇一个人,是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高三的一模,她第一次拿到了700分。
她站在山顶,想起自己第一次立下豪言壮志的时候。
那时候她总觉得,如果能够完成这个目标,她就走到了终点。
现在,她站在这里看着下面翻滚的厚重云层,看着下面的人成群结队地向上攀爬,忽然觉得些茫然。
她用了将近两年的时,终于站在了这里。
可是她却不知道,她的终点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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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高考结束的最后一次到校,三中的高三教学楼热闹得可窗户挤碎。
林苏砚紧紧地握住陶枝的手,热泪盈眶地说:“桃子!解放了吧?是解放了吧?”
陶枝拍了拍他的手背,谦让道:“也不用叫爸,叫爷爷就了。”
林苏砚不跟她争这一时的口舌快,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里:“叫祖宗都!怎样,今儿个晚上咱俩整一顿去?怎也是情深义重一年半的同桌情,过一个月就要各奔东西了。”
陶枝叹了口气,手机一直在口袋里震个不停,她掏出手机来,沉寂了很久很久的微信群忽然全都炸起来了。
陶枝将聊天列表拉到最后,那个叫美女联盟的群里厉双江他们每天会说几句话,只是另一个人的微信也没出现过。
她虽然转到三中来了,但跟实验的人联系没断,只是高三的这一年各自都忙得焦头烂额,连聊天的时都没。
高考结束,厉双江彻底复活,开始张罗搓局子。
他叫了高中玩得好的几个,特地at了陶枝。
陶枝手机举到林苏砚面前:“今晚约了。”
林苏砚看了看:“你前在实验的朋友?”
“嗯。”
“吧,”他点点头,“那时聚。”
厉双江选的饭店是那家中餐馆。
这人倒是非常长情,十六岁和十八岁一样的喜好,陶枝到的时候满桌子人已经坐满了,付惜灵站在门口探着头等她。
陶枝上次跟付惜灵见面也已经是几个月前,小姑娘变高了点儿,脸上肉肉的婴儿肥褪去,她一抱住陶枝,脑袋在她胸口蹭了蹭,然后扬起头来。
付惜灵眨巴着眼,老实巴交地说:“枝枝又长大了。”
陶枝抬手在她额头上点了点:“收声。”
付惜灵:“嘿嘿。”
她正要说什,季繁从包厢里走出来,看了她一眼:“怎这慢,”他提溜着付惜灵的衣领子,“傻什,人都来了,进去吃饭。”
付惜灵“哦”了一声,不依不舍地拽着陶枝的手,她拉进去。
厉双江和赵明启是老样子,两个人一唱一和跟唱双簧似的,蒋正勋的吐槽更犀利了,付惜灵和她太久没见,跟块小年糕似的黏着她说话。
昔日坐在同一个教室里的年女即将各奔东西,新的环境新的朋友和自己新的世界,大家不舍又兴奋,喝起酒来也没了节制。
陶枝不知道自己喝了几瓶,甚至不知道自己醉了没,她靠坐在椅子里,看着季繁和蒋正勋勾肩搭背地争执到底谁是奥特曼,赵明启握着付惜灵的手痛哭:“灵妹啊,这两年的英语作业全都多亏了你啊。”
她在一片喧闹里站起身来,无声地走出了包。
六月初夏,蝉鸣声聒噪,晚风包裹着温柔的温度,她低垂着眼站在门口,然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不远处是一个公交车站,距离她上一次坐公交车,又是近两年。
她走到公交站牌前,手指指着那上面的所车和站点,一个一个划过去。
她记忆已经模糊了。
她自己过了这久,也该不记得了。
她很快乐的过完了高中的两年,交了新的朋友,遇见了不错的老师。
她一如他所愿,骄傲又顺遂地往前走,且没想过要回头。
但在她坐上明亮而空旷的末班车时,她下意识选了前面靠窗的单排座,然后忍不住看向后面的座位时,她站在那条热闹的街道,那条幽深又狭窄的小小胡同口时。
记忆又那清晰地告诉她,她实一分一秒都没忘记过。
陶枝低垂着眼,一步一步走进胡同,穿过蓝『色』的车棚,走进那栋老旧的居民楼。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大概是酒精上头,她不管不顾地,冲动地只想凭着欲望事。
她站在那扇灰『色』的防盗门前,然后敲响了门。
等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开了门。
女人一边开门,一边抱怨地说:“怎这慢?让你买瓶酱油你给开酱油厂去了是吧?”
她看见陶枝,愣了愣:“哎,你找谁啊。”
陶枝懵懵然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女人陌生的脸:“这里,不是江起淮家吗?”
“哦,小江啊,他退租啦,年初就从这儿搬出去了,是他房东,也是这两天才搬回来的,”女人看着她,问道,“你是他朋友吧?”
陶枝犹豫了一下。
“正好,他跟江老爷子搬得急,落了东西,给收起来了,想着过几天给他打个电话呢。”女人干脆地说,“你现在能联系上他吧?”
陶枝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女人又说:“你等一下啊。”
她说着,转身进了屋,然后搬了一个小小的纸箱子出来。
“喏,”女人手往前一伸,“东西不沉,就是些照片儿啥的,都给他收了,只是也不知道小江他们现在住哪儿,你要是方便直接给他吧。”
酒精的影响下,陶枝觉得自己脑子似乎慢了半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箱子已经被交到她手上了。
陶枝垂下头:“您怎知道是他朋友?”
“肯是啊,”女人了,抬手点了点那个小小的纸箱:“这照片儿上你呢。”
女人门关上了,陶枝捧着箱子站在门口,愣愣地发呆。
晚风顺着破旧的木窗灌进走廊,陶枝慢吞吞地走到楼梯旁,坐在肮脏的楼梯阶上。
那箱子放在她腿上,明明很轻,却仿佛沉甸甸的重量。
她抿着唇,抬起手,指尖捏着箱子的盖子,一片一片轻轻掀开。
里面是很多很多照片。
它们曾经整整齐齐贴在他卧室里的墙壁上,现在散成一堆,安安静静地躺在纸盒子里。
陶枝讲那些照片一张一张拿出来,街角的猫,斑驳的墙,破碎的拼图。
她第一次这近距离地拿在手里看这些照片,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见上面角落里的小字。
最开始是些稚嫩的,歪歪扭扭的字体:
——第一份礼物。
——总偷吃的鱼肠。
——家里的墙。
陶枝一张一张看着那些曾经她趋若鹜,却不敢去触碰的秘密,他幼时那些陌生的时光像电影的片段,一幕一幕在她眼前铺展开。
最后一张是在摩天轮上拍的,烟花下的天空,明亮的花火照亮了大片深紫『色』的天。
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那一天,她刚刚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江起淮。
她冲动地跑到便利店门口偷偷找他,却被抓了个正着,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回了家,然后,看到他的照片墙上没选她的那一张。
陶枝盯着那张照片,第一次认认,仔仔细细地看。
她记得那次付惜灵拍了好多张,这张实拍得不太好,大概是角度和距离没选好,烟花只拍到了很小一块,摩天轮的舱内占了更多。
镜头里主要是她的后脑勺,摩天轮里光线明亮,玻璃窗像镜面似的映出舱里小小的,像背景板似的他人。
着的厉双江,歪着脑袋的赵明启,举着手机的付惜灵。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
她时就坐在窗边,这个角度里,玻璃窗面上她的脸占了一大半的空,女孩子的五官轮廓朦胧又清晰,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叹似的看着窗外,眼角翘翘,唇角弯起小小的弧度。
陶枝睫『毛』颤了颤,捏着照片的指尖用力得泛起了白。
她视线移下去。
那张照片角落里深『色』的地方,就在玻璃窗面她手边的位置,同样深『色』的笔迹写了很小的字:
——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