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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昭昭(八)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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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奈里这把剑, 剑长两尺余,剑身扁扁的,黑『色』鞘身上画了一串看不懂的字。

苏奈看看里, 再瞧瞧远处那把, 除了季先生这把剑没挂红绳,真似孪生兄弟。

苏奈歪头看了看,将剑一把搂在怀里, 心有余悸, “刚才你那么一说,我还以为这些臭男人趁我们不在,抄了我们的窝,抢了我的宝贝!吓得我冲回去一瞧,原是个一模一样的,白吓我一跳。”

“蠢蛋。”

‘山猫妖跳上树杈, 蹲守太久,她早有些烦了,半阖着眼皮『舔』着爪子上的『毛』,“凡人的剑, 都是一处买的,长得不都一样么?这有什么奇怪的。”

“凡人的剑长得才不一样呢,你又没下过山, 识短浅的臭猫。”

树下,一张气急败坏的仰起的狐狸脸,“这可是仙家之……”

突然一阵嘈杂传来, 苗姗姗和苏奈俱是一顿。

回头一看,只见得那群白羊羔一样的修仙弟子们,不知何时撕打成一团:秦云掐着杨昭的脖子, 将其压在地上,三五个人在背后拉他的臂。杨昭虽在地上,却也不甘示弱,狠命揪着他的领子。秦云一张脸都叫勒得泛了红,青筋暴起,大喝一声,反一搡,身后拦架的弟子都叫这力量震倒在地。

其余人见了,又忙涌上来一群,将这两人围起。

“别打了。别打了!”

“秦师兄,有话好说不行?”

苏奈三五步蹿跳至树上,从这里看得清楚:围上来的那群弟子嘴上劝诫,谁也不曾用力阻拦,转眼间秦云便重重地给了杨昭几拳,杨昭叫人骑在身上,衣裳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反手在地上艰难『摸』索。

可是来来往往脚步纷『乱』,将地上那把剑踢开了好远。

杨昭没了还之力,秦云哼笑一声,啐了一口,“放牛的,你能耐是不是?没这把剑护身,我看你算是个屁。”

树上蹲着的狐狸焦急地看着,眼里渐渐发出绿光来。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颗诱人的心,却被这些臭男人如此作践,万一打坏了,打破了……

她还吃个屁!

苏奈龇牙,身子前倾,刚想一跃而下,地面忽而重重一颤,红『毛』狐狸不防,爪子踏空,整个儿栽进了树丛里。

一道纤细的银光从人群里迸『射』而出,直上天穹,方才嘈杂的人群惊叫一声,瞬间静了下来。

待红『毛』狐狸骂骂咧咧地探出脑袋,抖掉耳朵上的草叶,却见所有人惶惶然散开,敛声闭气地跪了一排。就连方才张牙舞爪的秦云也敛了神『色』,有些慌『乱』地挪到了一旁,垂着脑袋,拿手背飞快地去擦脸上的鼻血。

“简直胡闹!”

一声严厉的斥责响彻。

周遭鸦雀无声。

苏奈好奇地瞅着,看到一只纸鹤悬在光晕中,不其人,却有男人的严厉的声音从中传出来。

哈,这是什么玩意!

“瞧瞧你们可还有半点弟子的模样没有!”

众弟子一悚,将头埋得更低,齐声道:“师尊恕罪。”

红『毛』狐狸恍然,原来天上飞的那个纸鸟,是这帮人的师父。

窸窸窣窣的声音缓慢地响着,杨昭此时方支撑着翻了个身,握着剑慢腾腾地跪坐起来,身上衣服已破烂不堪,脸上还挂着彩,发丝垂下几许,挡住漆黑的眼睛,只见他嘴角倔强地抿着,不发一语。

纸鹤里那声音顿了一顿,道:“秦云,本以为你身为师兄,能给师弟们做一表率,谁知你一路上如此跋扈,还动起来,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秦云面『色』羞赧,倒和方才仗势欺人的模样大不相同,半是撒娇半是装傻道:“师尊,这去川蜀的路又长又难走,走得久了,心里便有些浮躁,和师弟起了矛盾。不过,都是小事,弟子已知错了,再不敢了。”

那声音冷笑一声道:“古人四万八千里是为朝圣,你们这才走了几步,便叫起苦来!”

语气虽严厉,却也没再问责。

秦云听出师尊的缓和之意,舒了一口气,得意地扫了杨昭一眼。

杨昭低头抿着嘴,拿手指一下一下地拨弄着剑身上的红绳。

纸鹤却不曾过问他一句,转绕过他而道:“琼安,你站起来。”

从跪着的弟子里头,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一个面皮白净的,忐忑地朝上看。

“吃饭时你与应敏说的什么话,再说一遍。”

琼安想起他与应敏在背后说杨昭是非,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我,我……”

那声音打断道:“不知你打哪儿听来的传言,尽是偏颇谬误,还敢以讹传讹。”

“为师今日告诉你们:灵根虽伴血缘而生,却非一成不变,乃是前世因果与今生机缘共同造就。武者以剑入道,人以诗入道,没有灵根之人,若是悟物臻于化境,亦可生出灵根。市井百姓飞升者并非没有,岂能以灵根有无划分阵营?”

“诸位生来身负灵根,先入宗门一步,只能说比普通人走运一些罢了,切莫洋洋自得,以免损耗福泽。听懂了么?”

众弟子垂着头,都道“是”。

片刻之间,纸鹤缩小至杏子大小,光晕也几乎看不到了。

师尊道:“罢了,这传声鹤快要用完了,我也不再多话。再向前走便是西洲。西洲乃是梦境之地,人鬼同生,虚幻难辨。你们要相互扶持,团结友爱,若是再有不正之心,小心陷落其中。”

众弟子面『色』一变,紧张之『色』溢于言表:“是!”

那纸鹤拍拍翅膀,向下飞去。

苏奈瞪大眼睛,什么,这便完了?他怎么不与杨昭说话,也不叫那个秦云给杨昭道歉?苏奈心疼地看着杨昭一张原本俊俏的脸上挂满血痕,呸,那她的男人岂不是白挨了一顿揍?

正想着,果听到杨昭起身道:“师尊。”

纸鹤悬停空中:“何事?”

衣衫褴褛的少年握着剑鞘,脸上却无怨愤之意。

他微黑的面庞因激动而透出些薄薄的红『色』,漆黑的眼睛看着纸鹤,瞳子里又发出了极亮的光:“师尊,您说西洲是梦境之地,那……是不是,是不是能帮我找人?”

“找人?”师尊有些诧异道,“你想找谁。”

杨昭有些语无伦次道:“我……我也不知道她如今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只在梦里梦见过小的时候的模样,醒来又不太记得……”

师尊默了默,避而不答,只道:“杨昭,你与其他弟子不大一样,术法也未曾修习,若一起前往西洲,恐怕有些危险。为师以为,你们分行进为妙。叫他们先走,我送你后走,何如?”

话音未落,只见得银光削转一周,杨昭睁眼睛,四周已经空无一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怔忪。

地上仍有成堆未熄的柴火,徐徐冒着青烟,架上还有吃了一半的烤兔子,可方才的谈笑、打闹全都没有了,四面一片狼藉,只剩下安静的风声,他一人静静地立着,望着重叠的远山。

杨昭沉默了片刻,低下头,脚尖踢开地上的柴,坐在了地上,将烤兔子摘下来一个人安静地吃。

待吃得半饱,又呈大字型仰躺在了雪地里,把草帽盖在脸上。

‘臭狐狸,人呢?!’

山猫妖从树上一跃而下,身上的『毛』发根根竖立起来,喉间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她还以为,这么多人里头,总能骗到几个落单的口粮。谁知还没谋划,不过打个盹的功夫,这山上数十个人全都没影了!

苗姗姗恼羞成怒,脊背拱起,瞳孔都泛出淡淡的红『色』。

算了,没了便没了,这地上还躺着一个,有一个算一个,先叫她解解馋再说!

灰『色』山猫“喵嗷”厉声嘶鸣一声,向前扑去。却有一团稍大些的红影子从树丛中一跃而出,生生将她撞到了一边,一猫一狐抱成一团滚落在地。

苗姗姗一爪子挠到苏奈背上:‘臭狐狸,你又坏我好事!’

红『毛』狐狸“呸”地吐出了几根猫『毛』,用尾巴将苗姗姗缠成了一个蚕蛹,‘臭猫!你看清楚,这可是老娘的男人!’

两妖在落叶上缠斗得正凶,人看来,不过是林子里的动物过境,发出了一点窸窣的声音。

苗姗姗纳罕,以往她和这蠢狐狸打架,不说占尽上风,至少也是个平手,怎么近来渐渐敌不过了?苏奈拿尾巴随便将她一缠,使尽浑身解数竟挣扎不。

哼,一定是她太久没吃活人,身体虚弱的缘故。

她便软下来,干干道:‘臭狐狸,我不和你抢了,你把我放开。’

苏奈信以为真,『毛』尾巴刚一松,苗姗姗如离弦之箭,一跃而起,朝着杨昭飞扑而去。

苏奈大惊失『色』,大骂一声,跟着扑了过去,将苗姗姗压在地上,山猫妖的利爪已经“嗤”地划破了杨昭的衣衫。

好险好险。

还未松口气,从杨昭衣裳的裂口里,叮叮当当地掉出了一地铜钱。

不过,杨昭平日里极为敏锐,此时却一点也没发现。

苏奈伸着脖子仔细观察,这少年将草帽盖在脸上,一动不动,好似是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他拿手背揩了一下脸,草帽下面传来了细微的哽咽的声音,又拿手揩了一下,方知是在哭。

红『毛』狐狸趁着他伤心,拿爪子把地上的铜钱悄悄地拢起来,藏在自己的荷包里,还偷出一半,给苗姗姗。

山猫妖早憋了一肚子火,丢下铜钱:‘我要这硬邦邦的东西做什么,又不能吃,又不能喝!’

风吹山岚,树叶窸窣,苗姗姗耳尖一动,又听得远处脚步声,眼里一红,她不愿再和这臭狐狸缠斗,飞跃过树杈,转瞬便没了踪影。

杨昭的将草帽拿开,坐起身。来苏奈抓起铜钱,“嗖”地躲到了一旁。

他拿手帕擦干净嘴角,脸『色』已经如常,从地上捡起师尊留下的纸鹤,放在手里研究了片刻,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白光暴涨——

那纸鹤赫然间增大数倍,化作一只长颈白鹤,抖了抖羽『毛』,弯起长腿,在他在身旁蹲下。

杨昭想,这应该就是师尊送我去西洲的法子。便把剑背在背上,跨坐上去,『摸』了『摸』白鹤的脖子,十分喜爱。白鹤乖顺垂头,蹬腿展翅,大翅膀向上一扇,转瞬就升起数尺。

杨昭抱着白鹤的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美景,哪里看得地上有一只红狐狸大惊失『色』,又跑又跳,在地上一路狂奔。

狐狸龇牙,后足一瞪,窜上天来,抱住了白鹤的脚,垂着『毛』蓬蓬的尾巴,挂在鹤足上上了天。

白鹤在空中飞着,巨喙之上一只眼睛微微向后转动,感觉到什么东西爬向了它的屁股,翅膀向后用力一扇,苏奈在飓风中边骂人边抱着鹤尾巴『毛』不放,耳朵都被风吹得向后伏去;

白鹤一击不成,又拿左边翅膀去拍,一连拍了几下,都没击中。

杨昭只觉得白鹤突然颠簸起来,东倒西歪,险些把他摔下去,只好紧紧搂着鹤脖子,心里把能用的口诀全念了个遍,心里叹道,修仙宗门的法器,果然厉害,普通人驾驭不了。

若有机会,他也想修出个灵根来……

不知飞了多久,云雾急散。

地上低矮的房屋渐渐看得清了。

此处湖泽相依,树木繁茂,连缀的树木宛如地毯一般,房屋却十分稀疏。

杨昭一个踉跄,便站在了街面上,那白鹤变回纸鹤,啪嗒掉在地上。

杨昭捡起纸鹤揣进袖中,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

此时街上没几个行人,十分静谧,明亮的日光越过树冠,在青石板上撒了一地亮铜钱。

比他来的地方,西洲的天气还要暖和明朗些,那些小贩穿着单衣,有的还摇着蒲扇。

树下有几个推着小车的摊贩。这车是竹子做的,下面有轮,收摊的时候,可以将整个摊位推着走。桌面上放着要卖的东西,上面搭着架子,挂一布招牌。小车旁边,有木板搭的长桌和板凳,桌上放一筷桶,能坐一两个人。

这梦境之地,倒与他家乡的小城没什么区别。

杨昭握紧身上的剑带,低头沿着街面走。

若是还和众弟子一起,他定是不怕的。只是换了自己一个人……他也不怕,硬着头皮走就是了。

街道的尽头便是水岸。水中系着一只旧船,被风微微吹动,一个姑娘蹲在湖边,舀了一桶水,两手提着,吃力地走远了。

杨昭步子一停。

青年人消耗本就快。闹了大半日,便觉得有些饥饿难耐。

恰好他旁边便是个馄饨摊位,杨昭便坐下来,要了一碗馄饨,才要『摸』钱,却愣住了。

衣裳口袋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了,『摸』遍浑身上下,却是身无分。

杨昭脸『色』泛红,半是急的,半是羞的,站起来道:“对不住,我不要了。”

拔腿便走,身后有一道喊住他:“小哥,你可是没带钱?”

混沌铺子老板约莫四十,布衣布帽,笑眯眯的,很是和蔼。

“没带钱也不妨事,左右现在没什么生意。你看,我这里要添几把板凳,你若是能做,我送你一碗馄饨。”

杨昭接过木板,摘下剑来,几下斩了,以膝夹着,右手娴熟地捏住钉子,只反手拿剑鞘敲了两下,便钉了进去。摆在地上,以手按在上面晃一晃,平展展,半点不矮脚。

杨昭坐在板凳上,喝了口水。

老板拿着板凳看看,称赞道: “真是把宝剑。”

这少年脸上一直静静地,没什么表情,此时方才显出些羞涩来,挠挠头说:“这是我爹打的,我爹是个铁匠。”

老板笑道:“你且坐着,我去给你备馄饨来。”

小车背后,一只浑身火红、似犬非犬的动物以尖嘴掀帘子,钻了出来。

趁左右无人,红狐狸窜到湖边,化作一个娇滴滴的小『妇』人,身上的衣裳是照着方才打水的姑娘变的,上身是紫『色』纱衣,头发松松斜簪一髻,其余披在背后,慵慵懒懒,是刚起床不久。

苏奈对着水照镜子,叶子在手中化一梳子,沾了沾水,兴奋地梳着头发。这次她得好好准备,一定能采了这男人……

狐妖的头发本就浓密,亮如矿石一般,乌发半垂,衣衫半掩,配以上挑丹凤眼,饱满的樱桃唇,着良家姑娘的衣衫,却自有一股风流之意,半点不像良家。

以一只狐狸精的眼光,这形象十分纯美,红『毛』狐狸对着倒影左看右看,满意地一笑。

水中之人鲜艳明媚,口若含朱丹,咯咯地笑起来。

苏奈尾巴上的『毛』立了起来。

她方才,好像没笑出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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