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毛』狐狸本在门边假寐。
同住一个屋里, 总要想办法接近目标。白天没得手, 她就打算在夜里『摸』上季先生的床。
等他惊醒时,已经被她压住,动弹不得;叫喊起来,又会惊醒那小胖墩, 说不定季先生碍于脸面, 一咬牙一闭眼, 便屈就了?
以他的『性』子,倒是很有可能。
苏奈索『性』耐心地等他睡着。
作为一只遵守节律的野兽,苏奈强耐困意,不得不有一下没一下地摆着尾巴。
她竖着耳朵听。
凡人的呼吸匀而沉,才是熟睡,可今夜,季尧臣的呼吸时浅时重,情绪一会儿急躁一会儿低落, 弄得她不敢轻举妄动。
等啊等, 苏奈的尾巴摆得越来越慢,眼看要睡着了, 一只手『摸』上了她的鼻子,将她瞬间拍醒。
这手小小,软软的, 顺着鼻子轻轻『摸』到眼皮,微有些汗湿:“你睡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慢慢地凑在她耳朵旁边小声道, “我……我能不能与你一起睡?”
苏奈耳朵差点一抖,不等她回答,一具热乎乎的身躯已经挤在了她的床上,一把抱住她的腰。
苏奈顺势一『摸』,『摸』到一颗年方七岁的脑壳,嘴角一歪。
小胖墩?她还有正事要干,干嘛这时候偏来添『乱』?
苏奈满脸嫌弃,暗自用力,想把他推开,可这小胖墩搂得死紧,肉乎乎的脸蛋都挤变形了,还在呼呼大睡。
苏奈掐住他的后脖颈,累得喘了口气。
这时,一缕微凉的风落在鼻尖上,混着人味和轻微的铁锈味,好似一只掠过空中的、无形的鬼手抹了面。
苏奈后心一凉,耳朵竖起来。屋里听不到什么声响。
好安静,连季先生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狐狸格格地回过头去,这股气息的好像方向不是从窗外来,过了片刻,又有一道风,从另一个方向小心地擦过她的脸。
苏奈浑身的狐狸『毛』都竖立起来,心咚咚地撞着胸口。
她想起来了,还未得人身时,身后猛虎接近,曾经有过这种感觉:空气里充满了压抑的危险,每一刻都被拉得很长,很静,草叶颤动一下,都有可能是捕猎者飞扑的前兆。
这时候,她的听觉也变得格外敏锐,能判断出细微的“咔嚓”声来源于哪个方向。
全靠这种直觉,草叶折断的瞬间,她也飞蹿出去,顺着山坡一滚而下,险险地几次虎口脱险!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修炼过三百年的缘故,今天的感觉,竟然格外明显。
不用完全沉下心,就能感知到身边无数流动的气息,在脑海里构出画面,好像无数道穿梭的流云,交织成了一个巨大的蚕茧。苏奈的眼睛闭着,却由这风声的波动,扭曲,撕裂,慢慢地,勾勒出一个高大的轮廓。
这个人正慢而无声地向这边靠近,右手有一长条发亮的东西,因为那个方向来的风是冷的,一股铁锈味……
他手上拿着剑。
苏奈一阵心寒。
这个臭男人忒不识好歹,都快赶上那黑心的郑大了。好说歹说他不理会,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半夜还要来砍她!
苏奈恼羞成怒,手化成狐狸爪,尖尖的指甲在月『色』下闪着寒光,利齿也变了出来,静待他靠近。
哼哼,敢来偷袭狐狸精?看她不一爪子拍得他脑袋开花,再咬断他的脖子。若不给他点教训,真当她三百年都白修炼了!
季尧臣已走到眼前,微弯下腰,呼吸落在她脸上。苏奈屏息,身前一阵响动。小胖墩慢慢地被人从她怀里剥离开,放到了一旁。
好细致的凡人,杀妖怪还怕伤到自己人……
她的爪子藏在被子里,牙齿磨得咯吱咯吱,静待他靠近。红『毛』狐狸刚要一跃而起,一个胖乎乎的身躯翻了个身,又扑进她怀里,千斤秤砣似的扒住了她的腰,拉得她躺回原地。
拿剑的人影一默。
借着月光,看见这小『妇』人一个侧脸,长睫垂下,樱桃小口微张,不忸怩作态时,倒有股平实的娇憨。小胖墩紧紧依偎着她,嘴巴咂『摸』着,睡得正酣。
这孩子早亡的生母,大约也是这样的年岁,大约也是这类的相貌。直到逃走,还未曾喝过一口母亲的『奶』……季尧臣的手抖起来。
可是,覆巢之下无完卵,不过是早晚而已。这样想,他伸出颤抖的手,猛地盖住小胖墩的眼睛。
苏奈小心地撑开半边眼皮,见剑上的月光抖得如碎波涌动,险些把她眼晃花。
这个季先生,好像彻底放弃了伪装……他急促的喘息声、喉咙里的吞咽声已经紊『乱』,半晌,剑猛动,风扑来。
真砍哪?电光火石之际,苏奈扬起爪子便拍。
谁知那剑没砍她的脖子,却向下切进她怀里,猝不及防和她的狐狸爪碰了个正着。
剑刃猛撞在坚硬的指甲上,“当”的一声,向侧面滑出去,“扑啦啦”迸出了一串绿火花。
两人都吓了一跳。苏奈缩回爪子,季尧臣惊得剑脱了手,夺门而出,叫门槛一绊,滑坐在台阶上,才发觉浑身的力气像抽干了一样。
外面虫『吟』阵阵,冷风拂面。
季尧臣跌坐着,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感觉两腿和胳膊都痛,手还一直抖着。叫压抑的情绪折磨了许久,骤然爆发,才会有那股疯魔的劲儿。让风一吹,彻底清醒过来。
人还没到,怎么就自『乱』阵脚?还没到山穷水尽时,不能做此自暴自弃的打算……
红『毛』狐狸化作了原形,踩着小胖墩的肚子跳到了门口,看到的便是季先生在冷月下悲伤的背影,一阵莫名其妙。
他到底杀是不杀了?见他起身,苏奈迅速蹿回去,警惕地躺好。
只见季尧臣轻手轻脚地进门,却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径自熄灭灯烛,撩摆躺回了床上。
第二日一早,苏奈盯着季先生看。
只见他面『色』冷寂地铺床、做饭、教学,看她的脸,既无仇恨,也无心虚,好像昨夜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苏奈暗自奇怪,便在吃饭时候,娇娆道:“昨天晚上,奴家听见床边有响动,好像什么铁制的东西撞在了床头,将人家吓了一跳。”
小胖墩『舔』掉唇上一粒米,愧疚道:“哦,可是我不小心?”
“这屋里闹耗子。”季尧臣喝了一大口稀粥,“昨夜我躺在床上,听见角落里有声响,一只耗子在你们那处打转,不愿惊着你们,便没点灯,爬起来拿剑柄将它扫出门外,兴许磕到了床头。”
苏奈捂住胸口惊呼:“屋里有耗子?还差点爬到奴家床头来?”
耗子?苏奈心道,你拿宝剑砍耗子?呸。
说着,她拿衣服角擦泪,“先生,奴家怕这长了『毛』的玩意怕的要死……奴家可不敢睡在地上了……先生可否……”
小胖墩忙拽住她的衣角:“太好了,你可睡在我的房间。”
苏奈恨不得将他拍出几尺外。
季尧臣却接过话头:“耗子会上床、爬墙,睡哪里并无多少区别。不如麻烦你今日替我跑一趟,去买些『药』来,好做个毒饵,一劳永逸。”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排在桌上:“这些应当够了,剩下的,你看着买些自己需要的。”
苏奈勾搭男人不成,反替人跑了趟腿,心中正郁闷着,听到这话,顿时笑靥如花。几日前这个男人还不让她进家门,如今季先生不仅给她吃住,还给她零花钱。她也太厉害了!
她柔若无骨的手盖在季先生的手臂上摇了摇,喜『色』透在脸上,更是鲜妍:“先生您看,奴家是买头巾好,还是买发钗好些?”
季尧臣眉心一抖,克制着表情,将手抽出,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你自便,花光便可。”
苏奈将铜板拢在一处,喜滋滋地起身。
季先生将她送出门去:“你不知道镇子里的『药』店怎么走,我叫阿雀娘带你去……”
小胖墩偷眼瞥着这两人的背影,勺子用力刮着碗里的粥,暗暗地笑。谁也不知道他笑什么。他对着一朵花,一棵草,一条鱼也这么笑,隔壁家的孩子,都觉得他呆傻傻的。
正笑着,他的手臂就被人用力拽住,从椅子上拽起来,粥都差些打翻了,抬头一瞧,季尧臣面『色』凝重,眼珠生着『逼』人的光,和方才的模样判若两人:“公子,别喝了。”
季尧臣将他拖进屋里,从柜子里拽出一只箱子,急急扔在地上,伸手一抓,『乱』七八糟的杂物倾泻一地,被大手捡拾起来:“收拾你的东西,咱们即刻走。”
小胖墩讶然,呆呆看了看门口:“不等……”“不等。”季尧臣道。*
妖娆丰满的小『妇』人身着布衣布裙,挎着篮子,在路上扭着腰行走,抬袖擦了擦汗。蒸红的面孔便如桃儿一般,过路的男人,都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她。
同样拿着篮子的阿雀娘,警惕地将她拉到一旁,耳语道:“季家媳『妇』,难怪你官人叫我将你看紧点,连你看哪里都要报备……你瞧这些男人,眼珠子都要黏在你身上一般。难怪你官人要争风吃醋呢。”
“是吗?”苏奈擦着汗问。
走了几里路,红『毛』狐狸眼睛已经累得眼发直,没空细想,只问阿雀娘:“镇上还有多远?”
“多远?咱们这才刚开始走呢。”阿雀娘笑呵呵的,住在这里,对走山路习以为常,“再有七八里路就到了!”
七八里?!苏奈不肯走了。
她还没用人的脚走过这么长的路。若是没有这个碍事的『妇』人陪同,她早就化作原型,嗖嗖嗖,几个跳跃就到了地方,还至于这样一点一点地走?她走得脚疼,布鞋都磨穿了!
她将季尧臣给她的纸条拿在手上看,问阿雀娘:“这上面写的是什么『药』?”
阿雀娘凑过来,两个人一起研究了半晌,谁也不识字。
阿雀娘笃定道:“一,二,两个字,那肯定是□□,□□是『药』耗子的——哎,你去哪儿啊?”
只见那小『妇』人猫着腰,灵巧地钻进了一处林子。
“路不从这儿走,你去哪儿呀?”阿雀娘忙跟上去,挤了半天,才从枝枝杈杈中脱了身,只见苏奈弯腰刨了两下,从地上揪起一株草。
她一连拽了好几颗,拿手一捋,指着手心里小甲虫似的种子,龇牙道:“何必要跑那么远?这是蓖麻,把果子搓出来,磨成粉,毒死一两只耗子不成问题,”
阿雀娘惊叹道:“呦,你懂得真多。”苏奈赧然笑道:“奴家常年住在山里,所以知道一些草『药』。”
阿雀娘很高兴,省下脚程,她也能早点回去,多做几张饼:“那我们回去,改天再去镇上。”
苏奈却撕了片叶子,将蓖麻子包好,兴冲冲塞给阿雀娘,拍了拍身上铜钱:“大姐先回吧,季先生给了钱,奴家还要去镇上买些发饰。”
在那处小村屋憋了那几日,可憋死她了,她不仅要去好好逛逛人类的集市,还要在路上寻『摸』寻『摸』男人。
若遇到合适的,顺便就采了,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阿雀娘急得拍大腿道:“哎,可是,你官人怕你走丢,叮嘱我陪着——”
眼前红影一晃,苏奈就没了踪影。
阿雀娘『揉』『揉』眼睛,再一看,那小『妇』人分明在数百步外兴冲冲地扭着腰。
可是眼花了?
她站在此处喊,那必是听不到了,她赶紧追过去,边追边喊:“季家媳『妇』,你怎么跑那么快呀……”
红『毛』狐狸一口气蹿出百步,刚舒口气。化了人形,拍拍身上草叶,拎着篮子钻出树丛,迎面遇到河对岸的好些人影。
这些人戴着身披铠甲,手拿银枪,晃晃悠悠列队而来,为首的那个虎背熊腰,满脸髯须,将红缨帽摘下来扇风,满脸不耐,正巧回过头来。
与苏奈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慢慢地瞪得滚圆,手指伸出来,指尖一阵哆嗦,半晌没能吐出一字。
天可怜见,总算让他又找着了……那个『摸』了他钱袋的『骚』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