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缓缓旋转, 很快绕过小半圈,头天『色』渐渐暗下去了。
池青阖着眼一直在床上躺到深夜,快要睡着之际楼里闹遗产那户人家旧事重提。
失真的女人声音隐忍, 她可能正看着身旁呼呼大睡的涨幅, 咬牙切齿地在内心低喊:【你倒是睡得香,敢情这事跟你没关系是吧,就我一个人在这瞎『操』心。】
“……”
池青睁开眼, 很想提刀上门跟她打一声招呼:既然睡不着不出来聊聊。
这个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整。
在一墙之隔的另一边, 解临正坐在书房里, 书房只点了一盏微黄的阅读灯, 但这个颜『色』照在书房里并没有让书房看起变得温暖起来,因为他面前那台电脑上正显示着几张令人心惊肉跳的照片。
这些照片是上次带回来的那叠碎尸照片的电子版,当初无意中被任琴看到,还把人吓得不轻。
然而就是这样几张能把人吓到夺门而出的照片,这会儿呈放大状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细节被数倍放大, 放大后,被砍碎的皮肤组织远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清晰。
一旁的免提电话里,武志斌的声音传出来:“这袋尸体被抛尸在生鲜市场后门的垃圾桶里, 附近一流浪汉以为是摊主不要的生肉,正要捡回去吃,塑料袋不小心漏了, 一截人手从袋子底下钻出来, 流浪汉吓了一跳, 这才报案。”
解临看着这些照片,只有一个问题:“他的脸呢?”
正常碎尸案里,即使尸体已经被锯得面目全非, 但是凭借那颗头颅,还是能还原出死者的样貌,但是这起碎尸案不知道是拍摄角度有问题,还是犯人把尸体的脸故意剁烂让人难以辨认出尸体的真实身份,以至于尸体脸部连一丝一毫的人皮组织都找不到。
“目前死者的身份还不能确认,我们和报案失踪的人员单比对过dna,暂时还没有找到符合的,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你说的这个问题,”武志斌在电话那头停顿两秒,才继续说,“……很诡异的是,这具尸体没有脸。”
武志斌也被这起案子的残忍程度所震惊:“法医鉴定结果显示,怀疑有人在受害者死前,活生生将他的脸皮剥了下来。”
这无疑又是一起棘手的案件。
难以确认的死者身份,出乎意料的杀人手法。
之前解临主要投身在租客案里,租客案给所有人带去很大压力,实在刻不容缓,所以只给解临看了现场照片,这个案子目前还是由专案组负责。
武志斌把大致情况跟解临讲了讲,一看时间已经是深夜:“都这个点了,不说了,你早点休息吧……别总这么晚睡。”
武志斌之所以会有解临睡觉很晚这个印象,主要源于每次半夜找解临这个人总会第一时间接电话,池青每次找他“治疗”的时候也是。
武志斌说着又觉得奇怪:“你每天这个点不睡都在干什么,别说工作,你家里那些生意不都交给别人打理了吗。”
“哪有每天,”解临说,“行了,你赶紧去睡吧,你这年纪一天天老了,身体肯定不我。少熬夜,多养生。”
武志斌:“臭小子……”
解临挂断电话后目光仍停留在案件现场照片上。
他对着照片看了很久,一张张仔仔细细看过去,每一个细节都不落下。然后他往后靠、仰头闭上眼,在心里想:你为什么杀他?杀他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他这样想着,仿佛跟着这几个问题走进罪案现场,半梦半醒间他推开一扇门,缓步走进一间漆黑的、带着很浓血腥味儿的小房间里。
小房间里有张铁板床(照片上尸体背部站着些许铁锈),尸体的手脚四肢都被人用铁链绑得紧紧的(照片中四肢有明显勒痕),他甚至能听到铁链和据子摩擦滑动的声音。
这个梦境异常『逼』真,以至于解临走近之后看着凶手穿着黑『色』大衣的背影说了一声:“住手!”
然而黑『色』身影动作微顿,之后缓缓转过身来,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光源此刻被他完全遮挡,等男人走近后,这才『露』出一张他一模一样的脸。
……
“你应该知道凶手第一刀会从哪里开始下吧,”站在黑暗中的那个‘解临’拎着锯子冲他微笑,“你甚至知道凶手为什么用锯子,没人比你更清楚了。”
那个‘解临’走到他跟前,那抹微像是画在脸上似的,也僵硬无比,像他又不像他,‘他’说:“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就是你啊。”
漆黑的地下室里,摆设凌『乱』,随意竖在墙角的几样铁器斑驳生锈,地面上干涸的血迹在这片黑暗里显出比黑更深的颜『色』,唯一的一点光源,来自地下室中央的那盏白炽灯泡。
那点光极其微弱。
灯源接触不良,电线直接『裸』『露』在空气里,那点光忽明忽灭。
解临面对着‘他’,没有说话。
他站在原地努力去回想解风的声音,以及解风那句:“我永远相信你。”
但是这个梦境古怪地让他迟迟想不起解风的声音,或许十年的距离实在太久,或许是这个梦里根本就没有关于解风的设定,只有‘他’站在对面,继续用『毛』骨悚然的微笑看着自己。
直到他耳边响起一阵自现实界而来的敲门声——‘笃''。
……
‘笃笃笃’。
轻微敲门声并不响,门外的人似乎有些犹豫,只是想来试探试探他睡下没有。
解临却听到了,他猛地睁开了眼。
-
“我酒没醒。”
“虽然听起来很难以置信,但我的酒量就是这么差。”
池青敲完门后倚在电梯口自言自语演练说辞。
他低着头,对着走廊地上的瓷砖,面无表情地评价自己刚才找的烂借口:“这个说法的可信度为零,果有人拿这套说辞半夜三点敲我门……”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说,“我会让他去厨房选一把最喜欢的刀,然后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
池青躺到深夜实在躺不下去了,他不清楚解临睡了没有,这个点一般正常人早就睡了。但是解临本来也不是一般人,果门真被他敲开了,总得有个说法。
他继续盯着那块瓷砖说:“我头晕,你有『药』么。”
池青很快又否决这个借口,自己毒舌自己:“附近『药』店24小时营业,果晕得实在走不动道,可以在手机软件上喊个跑腿。”
“……”
路都被他自己堵死了。
池青抬手拨弄了一下额前过长的头发,一时也没理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要是按照他以往的习惯,最起码能自己窝在家里熬一个多周,除非实在熬不住,不然不会轻易过来敲门。
可能是上一个疗程的“治疗”起了效果。
感受过清净之后,很难再去忍受嘈杂与喧嚣。
就在他以为解临睡着了没听到应该不会开门了,正准备往回走,面前那扇门忽然就开了。
解临站在门口看他,问:“不舒服?”
池青没时间反应,在所有借口里选了一个最糟糕的:“睡不着,闲着无聊。”
“……”好在解临没多说什么,他了一下就让池青进来,“巧了,刚好我也睡不着。”
在解临开门的时候池青就感觉他似乎不对劲,但是要让他具体说出哪里不对劲实在太过难为一个患有感障碍的人,而解临又是一个平时连读都读不到的人,那一瞬间的不对劲很快从他身上消散无影,在他开口那一刻,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一句话化解尴尬。
这回解临给他倒的不是矿泉水,而是一杯热牛『奶』:“拿着,热牛『奶』助眠,还能解酒。虽然很少有人因为一块酒心巧克力就需要解酒,但是你的酒量……可能还是得解一下。”
解临甚至还十分贴心地解释:“新杯子,从买回来到现在就只有你用过。”
池青捧着那杯牛『奶』,看着解临垂在身侧的手,还没组织好语言,解临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反正我们都闲着无聊,再治疗试试?”
面前这个人的手刚才那杯热牛『奶』都比『药』片管用多了,池青靠在沙发上,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余光瞥见了解临的手,于是他想到解临拿着笔在纸片上写字时的样子,接着,又无端端地又想起那张纸片上的字。
他人生中第一次反思自己,白天写的评价是不是太过了。
这个人也没有那么不好。
于是就在解临以为池青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蓦地察觉到掌心里的手指似是很不自在地动了动,然后耳边响起池青那把一贯没什么感的声音:“白天那张纸……”
池青睁开眼,但是没有看他,继续说:“我没认真写。”
听他主动说这个,解临显然很意外。
池青继续艰难地说:“其实你勉强还是有一些优点的。”
解临忽然笑了:“谢谢,果你的用词能再肯定一点的话我会更高兴。”
池青用沉默表示自己做不到。
解临没有轻易放弃:“比呢,说几个听听?半夜帮你治疗,总得收点报酬。”
池青干脆把眼睛再度闭上了。
“……”够无的。
“话说一半就跑,”解临说,“没良心。”
池青担心解临成为自己清净界里唯一的噪音制造源,还是说了几个:“长得还行,智商也还可以。”他最后说,“很擅长破案。”
池青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到最后一点的时候,解临的掌心收紧了一些。
然后他又听到解临莫其妙地反问:“很擅长破案算优点吗。”
“?”
池青没听懂:“说人话。”
“可你难道不觉得,”解临敛起笑,理智告诉他不必去问这种问题,但或许是夜太深了,他第一次问出了口,“了解凶手是一个很危险的特点么。”
“……不觉得。”
“为什么?”
池青其实快睡着了,所以这时候回答解临,完全是凭借潜意识加上直觉。
他不经思考地说:“因为你永远不会选择和凶手做一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