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十九年。
帝废后。
举朝哗然, 贵胄惊骇。
皇帝在废黜皇后的旨意下达之前,是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的。他只在雷厉风行的找到相关证据后,就带着人去了钱后的宫中对峙, 逼问出了钱后还做了哪些丧尽天良的事。
不问不知道,越问越心惊。
本来皇帝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这般大张旗鼓,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是他从小听到大的话,而且,蛮族亡大启之心不死,大启但凡有一点的朝堂动荡, 都有可能让他们钻了空子。可是, 在听完钱后的交代之后,准确的说是在听到一半的时候,皇帝就已经忍无可忍,想着绝不能姑息了。
他必须要让别人知道钱后都对受害者做了什么,他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皇帝心意已决, 也就没打算和谁商量,在皇后把一切都交代了的第二日早朝上, 让贴心太监宣读了废后的诏书。
在诏书中,皇帝例数了钱后残害龙嗣、构陷宗亲等多项弄权罪状,并直接在圣旨中写下了“失德失仪,不配为母、不堪为妻”的字样, 其措辞之严厉, 情绪之愤恨,也是历史罕见的。
本来还想着劝皇帝三思的大臣, 到最后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而这个时候钱废后的兄长还没有接管草霜卫, 只是朝堂上一个寻常的大臣, 废后的旨意还未说完, 他便已经吓得两股颤颤,不断磕头喊着“臣教妹不严,难辞其咎”了。
钱废后是真的把天都要捅破了。
皇帝龙颜大怒,作出了与祖先废后不太相同的决定。就,一般不是把废后的封号剥去圈禁冷宫、便是给个法号常伴青灯,但皇帝却是直接赐死了。
由闻嘲风的下毒案,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钱废后交代了自己其他更加恶劣的事迹,好比给贤王闻云幛下虎狼之药,给其待产的小妾郑氏下催产药,并暗中偷走了贤王的另外一个龙嗣,还开始他的大儿子;更不用说宫中其他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命。
看着这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的恶行,皇帝在震怒之余,其实也被打击的不轻。
钱废后是他的发妻,两人少年成婚,也曾有过浓情蜜意、锦瑟和弦,那时候的钱后,还不是如今这样的极端,也很难让人想象得到,有一天那个端庄娴静的名门贵女会变成这般模样。皇帝是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格,不管是对臣属还是对身边其他的亲近之人,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如此,并且从治国用人的角度来说,他的政策无疑是很正确的,只不过……
在家庭
问题上,他这么处理却只得到了一个再糟糕不过的结果。
皇帝把自己关起门来反思了许久,却始终走不出这件事的阴影。哪怕钱废后已死,哪怕闻嘲风的毒素已清,哪怕闻云幛的大儿子被找回来了……
皇帝仍在不断地自我质疑,并陷入了很深的愧疚之中。
他是不是一个好皇帝,他还不知道,这个只有等他死了之后,交给后人评说;但他可以肯定,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没有办法做到事业与家庭的平衡。在他一心扑在朝政与对外的反侵略战争上时,他的家却被他的妻子害得差点分崩离析……
如果他在晚一点,嘲风能不能活下来都在两说之间。
就在这时,年轻的贤王上奏求见。
贤王闻云幛是皇帝养子中年龄较大的一个,模样不算多么俊秀,只能用普通来形容,但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如今,他已经出府别过,有了自己的妾室和孩子。闻云幛一直想把自己的小妾郑氏扶正,却碍于礼法连侧妃都无法做主请封。
同时,这位年轻的王爷还有一个新晋头衔——苦主。
他是除无夷王闻嘲风以外,被钱后迫害最深的受害者之一,不仅自己和妾室被下药,还在他们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偷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说真的,闻云幛到如今才想起来找皇帝闹,已经让皇帝很诧异了。
但闻云幛来求见的目的却并不是这个,因为……“这不是您的错啊,父皇。”
闻云幛实在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皇子,不趁着皇帝心怀愧疚的时候多要点好处,反而只说了些只有他才会说出来的话。
“没有人是完美的,哪怕是您。”闻云幛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如此严苛的要求自己,和自己有仇吗?闻云幛心想着,反正他是做不到皇帝这般的,他只会想尽一切办法的替自己逃避工作,他超宠自己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奏折是无穷的,您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在忙碌了一天之后,还能腾出来时间去把后宫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呢?”
皇帝都被问蒙了,是、是这样的吗?
“虽然这么说很无奈,但人生就是要面临无数不得不做出放弃的选择啊,哪怕来的那么多鱼和熊掌都可兼得呢?”闻云幛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个鸡汤大师,“好比我,我就放弃了成功,选择了当咸鱼,当咸鱼好快乐的。”他一点也不想走出舒适区。
皇帝:“……”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值得骄傲说出来的选择吧?
“而您选择了为国家鞠躬尽瘁,那么在家庭上就难免会出现一点瑕疵。”闻云
幛觉得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您已经为我找回了儿子,并且帮我报了仇,足够了,您真的不该对自己如此苛刻的。”
您已经很棒啦。
闻云幛差一点就拿出了哄儿子的态度来哄自己的老父亲。
皇帝,不得不说,他真的有被安慰到。果然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或者不擅长的事情。他这个每天都在摸鱼、不肯好好在朝堂上工作的儿子,优点大概就是心胸豁达,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大智慧吧。
皇帝看贤王本就和善的眼神,都更加慈祥了几分。
但闻云幛却反而很警惕的往后一跳,或者说是惊悚,说出了其他皇子绝对不敢在皇帝面前这么随随便便说出的话:“父皇,你醒醒,不要一副对我很有期待的样子啊!”
皇帝:“???”
“我绝对不会变成一个有出息的孩子的!”
皇帝:“……”
这里就要先说一下,贤王闻云幛殿下,为什么突然要来找皇帝了。自然不可能是他突然聪明到参悟了皇帝需要被安慰的现状,他入宫的本来目的,只是因为他做了一个噩梦,很可怕的噩梦,急需找皇帝确认一下梦都是反的。
皇帝哭笑不得:“什么样的噩梦,让你这个年纪了还需要来找朕?”不过,皇帝的内心还是更加柔软了起来,想着,这还是个孩子呢,做了噩梦就会下意识地想要找爹娘。
闻云幛一回忆起自己的梦,就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我梦到您要传位给我,不想要都不行。”
准确的说,其实是已经传位给了他。一堆一堆的奏折铺天盖地而来,面容严肃的向阁老还在一旁像催命鬼一样地监督,他说他的手都快要写断了,阁老却说那就用另外一只手。最后,他是生生哭着醒来的!
皇帝:“……放心,有你这话,父皇这辈子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你的。”
“真的?”贤王一脸喜从天降的激动,“您可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皇帝!不行,您得写个保证。不不不,还是拉钩吧,拉钩更保险。”
然后,一脸生无可恋的皇帝,就在宝相庄严的无为殿内,与他成了年的儿子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了。
等贤王溜溜达达地快乐离开后,皇帝这才想起来,当初贤王成年出宫,封号是他自己选的。皇帝当时实在是太忙了,根本没空去看礼部报上来的封号折子,当然,也是因为他想尊重儿子的喜好。闻云幛最后选择了“贤”这个称号时,皇帝还很是欣慰了一下来着。
如今再看……
他选贤王,不会是因为“贤王”是“闲王”的谐音吧?
我的儿子不可能这么废吧?
不管朝上发生了什么,对于年幼的寒小雪来说,这一年最重要的事,还是他的好朋友在解毒之后,对他说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妖怪。”
寒江雪本来是想问闻嘲风,小妖怪要怎么一直维持人类小孩的样子的。
但闻嘲风却答非所问的,给出了这么一个震碎寒江雪三观的答案。
这是一个正常世界,没有妖怪,也不能修仙。
“不可能!”寒小雪就坐在床边的圆凳上,满脸震惊地和自己的小伙伴据理力争,“如果没有妖怪,那我们是什么呢?”我能变成大猫,你能变成鱼,哦,不对,现在寒江雪已经知道了,他的小伙伴既不是鱼也不是蛇,更不是美人鱼,他是龙。
龙!
这个世界都有龙了,怎么可能不让修仙?
闻嘲风:“……我们是白疾。”嗯,稚嫩的无夷王至今还觉得寒江雪会是白狮子,也是因为得了白疾。
“不是不是,”寒江雪摆摆手,一双肉乎乎的小手都快倒腾出残影了,“我觉得我们肯定哪里说岔了。我不是说颜色,我也没有白疾。”白色的狮子只是一种基因突变,和白化病可没什么关系,“我说的是我们能变成动物,又能从动物变成人。”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虽然没了毒素,但依旧需要躺在床上修养的闻嘲风,茫然的看着寒江雪,“我们是人啊。”
“人怎么会变成动物呢?”寒江雪很坚持。
“人为什么不能变成动物啊?”闻嘲风更震惊了。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同时有了一个想法,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傻就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