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
半月前, 燕国皇帝突患重病,太子燕殷入宫侍疾,皇帝病入膏肓, 不见好转, 终是驾崩。
皇帝驾崩当日, 太子燕殷手持传位圣旨走出殿外, 并昭告天下,不日就会即位。
举行登基大典的那日, 万民顶礼膜拜, 天空碧蓝如洗,朝臣即将跪地恭迎新帝的那一刻, 千军万马将宫殿层层包围。
千层玉阶之上, 遍地骸骨,鲜血开成了花。为首之人一只手握着另一道传位圣旨, 一手提着往下滴血的剑,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处。
看着面色灰败如土的燕殷,一身龙袍尚未捂热, 便要脱下了。
燕骥满意地勾了勾唇, 身上的玄衣早已被鲜血浸透, 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皇兄,让位吧。”
一夕之间, 燕国天翻地覆。
一场宫变,原本名正言顺即位的太子,成了龙椅下的一抹幽魂。头颅顺着台阶滚落,双瞳斥血,最后定格在脸上的表情只有惊恐和不解,似是不明白, 到手的皇位怎么就这样没了,连死都未能瞑目。
而夺位之人,正是出身最为低贱,最不受先皇宠爱的六皇子,燕骥。
他的手中,同样持着一道传位圣旨,同样盖着皇印。
究竟哪道遗诏为真,哪道为假,恐怕只有驾鹤西去的先皇知晓。所有与太子燕殷有干系的朝臣,上至三朝元老,下至兵部尚书,全在宫变之日被当场斩杀,无一活口。
新帝于众人眼前残忍弑兄,其杀伐狠绝的手段也在那一日传遍燕国的每个角落,成为了人人谈之色变的暴君。
帝位之争胜负已分,一切尘埃落定。
深宫之内,一个面容憔悴的美妇人孤身坐在金碧辉煌的寝殿内,身边不见一个侍奉的宫女太监。
她紧张又期盼地望着殿门,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终于,门被缓缓推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走进来。
待看清来人,皇后眼中的希冀在一瞬间破灭,难以置信地喝道:“怎会是你!”
她的视线忽地又落在他身上穿着的龙袍上,嘴唇颤抖起来,一瞬间面如死灰,冲到他面前,怒道:“本宫的殷儿呢,你将他怎么了!”
这时,一个宦官上前一步,将手里端着的匣子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皇后整个人瘫软下来,铺天盖地的绝望将她笼罩。
明明...明明一切进展的都是那般顺利,怎么会就这样输的一败涂地。
燕骥颇为满意地欣赏着她的崩溃和绝望,嘴边噙着一丝笑意,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温和,“大殿上想死的人有些多,儿臣得一个个亲手杀干净,这才来迟了。”
“不知道儿臣送母后的这份贺礼,母后可还满意?”
“原来皇帝的死是你动的手脚.....遗诏也是你早就设下的计,害死了我的殷儿...你是为了报仇....”
皇后低声喃喃着,终于恍然大悟,失控地朝他扑过来,俨然是经受不住如此刺激,彻底疯魔了,嘴里歇斯底里地骂道:“燕骥,你这个魔鬼,怪物,本宫诅咒你,一辈子都无人所爱,不得好死!”
旁边的宦官连忙扼制住她,堵住她的嘴,一脚踢在她的膝盖上,让她跪在地上。
燕骥冷眼看着这一幕,心底升起一种扭曲的快感。
母妃,你都看见了吗?
曾经伤害过我们母子的人,都已成了刀下亡魂。
你终于可以安息了。
“传旨下去,太后涉嫌毒害先帝,现已疯魔,夺去封号,死后不得葬于皇陵,永生囚于冷宫,不得踏出半步。”
走出殿外的那一刻,正午的阳光倾洒下来,明明已经快要入冬,却还是那般刺眼。
耀眼炽热的阳光,却没照进他的眼底。
漆黑的眸中,如一片死寂的寒潭。大仇得报带来的的快感,在掀起一丝波澜后,竟就这样快得淡去了,唯留下无尽的荒芜和迷惘。
他这么多年赖以生存的执念,像是在此刻尽数散去了,可又像是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最深处。
一生无人所爱,不得不死的诅咒,他也并不惧怕。相反,此刻的他,却有些开始渴望死亡的降临。
被爱的滋味,他或许尝过,可却被他忘记了。
既然如此,生亦或死,也无甚区别了。
燕骥伫立在那里,望着眼前堂皇的宫殿,忽然开口道:“把这里烧了。”
旁边的宦官一愣,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他沉声重复:“我说,烧了。”
宦官被吓得浑身一颤,连忙领命退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熊熊烈火在眼前燃起,滚滚黑烟吞噬了原本碧蓝澄澈的天空,原本金碧辉煌的皇后寝殿,顷刻间就化成了一片废墟,再不见昔日的光景。
呛鼻的浓烟入肺,燕骥望着眼前的一片火海,脑中最深处,像是有什么记忆就要冲破牢笼,汹涌而出。
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燕骥痛苦地合上眼,脑中无数画面接踵而至。
同样一片触目惊心的烈火前,他却冲了进去,在一片火海里,抱起了一个人。
她置身火海之中,泪水氤氲地靠在他怀里,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连死亡都不曾畏惧的他,却在那一刻,实打实地感受到了害怕,和心软。
害怕失去她。
另一幅画面,是他狠狠地推开了她,明明应该走掉,他的脚步却像生了根一样,挪不动半步。
原来,他也会舍不得,也会心痛如绞。
原来,他真的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曾经将他冰封的心打开了一条缝隙,能够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可就在措不及防时,又悄声离他远去了。
再次从混乱的记忆中苏醒过来时,燕骥紧捂住胸口从榻上坐起,待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痛感彻底褪去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一旁的太医见状,连忙跪下去,惊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毒血已被逼出,陛下体内盘踞多年的毒如今终于彻底解了。”
闻言,燕骥的脸上却并未出现一丝欣喜的神色,声音辨不出情绪。
“朕知晓了,你退下吧。”
偌大的殿内空无一人,燕骥深吸一口气,消化着脑中如潮水般涌来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再次被打开,阳光照射进来,一室明亮。
正在殿外候着的卫兆连忙迎上去,见他神色平静,除却脸色苍白了些,面上瞧不出任何不适。
“陛下...”
燕骥沉声打断他:“给朕备马。”
“备马?”卫兆懵了,不明白他要去做什么。
“朕要出宫。立刻,马上。”
宜州
铺子里,唐轻歌看见有些日子未见的宣钰时,心中并未太过惊讶。
她知道,凭宣钰的本事,只要她还在宣国,他就能找的到,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可他完全没必要亲自过来,大可以让手下的人悄无声息地将她捉到地牢去,再慢慢折磨,为唐茉儿报仇,何必到大费周章地找到这里来?
四下无言,宣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却并未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恐慌和害怕,让他不免有些失望。
他轻啧一声,语气含笑道:“轻歌当初不辞一别,可是让朕好找啊。”
唐轻歌冷冷挑眉,不卑不亢地回道:“陛下是九五至尊,民女不过区区一个孤女,何德何能让陛下费心寻找,甚至不惜找到这里来。”
闻言,宣钰轻笑一声,指尖捻起柜台上放着的一张写着字的纸条,朝她挥了挥。
“那日的信,是你派人送来的吧。”
话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上头的字是唐轻歌写的,她的字迹,一眼就能认出来。
唐轻歌神色一凝,自然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之前她抖落给他的,皇后和苏姨娘联手企图伤害唐茉儿的事,他早就知道是她透露的消息了。
他语气温和地问:“朕很好奇,你平日身处闺阁,又是如何得知苏姨娘是皇后身边的人?”
“还有,先前那般爱慕朕,怎么突然就变了心意,连带着都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宣钰一句接着一句地抛出来,目光紧紧盯着她,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微微用了几分内力,指尖的纸条瞬间化为灰烬,掉落在地。
他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拭了拭,重新抬眸凝视着她,语气轻缓,又透出无限的危险。
“轻歌啊,你真的,还是那个轻歌吗?”
听见他的话,唐轻歌浑身紧绷着,连呼吸都忘了,脑中思绪错乱如麻。
铺子一瞬间安静下来,弥漫着紧张而诡异的气氛。
下一刻,柜台后传来脚步声,凝固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来人不急不缓地走出来,撩开衣摆行礼,恭敬道:“拜见陛下。”
宣钰微眯起眼,忽地轻哂一声,对着唐轻歌说:“轻歌果然本事不小,连朕的太傅竟都被你笼络了过来。”
陈子昂低垂下眼,先一步答道:“陛下言重,臣与轻歌姑娘只是朋友之交。”
唐轻歌的嗓子忽然有些涩,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如何不知道,陈子昂这般不顾一切地出来,都是为了替她挡住宣钰。
刚才她和宣钰的谈话,他都听见了。
他本不该在这里露面,可宣钰那般咄咄逼人,为了她,他还是走出来了。
宣钰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二人,心中不禁猜测,谢北口中说的男子,应当就是陈子昂,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铺子内一片安静,一时无人再说话,看似平静,实则气息汹涌。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风铃声。
又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