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国37年末, 西南突发洪涝,河堤遭毁,史书记载, “十四辛巳夜, 河伯震怒, 水声远闻。十五日壬午黎明, 水至城下。”
一时间,天灾**争先袭来。幸有明君贤相主政, 宣帝坐镇朝中, 太傅陈子昂主动请缨去往前线赈灾,携大批物资于第一时间赶到, 将伤亡降至最低。
赈灾救援万分及时, 致以上万余宣国无辜子民幸免于难。
断壁残垣间,皆回荡着赞颂宣帝功绩之音, 对其感恩戴德。亦有人称,宣帝乃百年难遇的明君贤主。救人一命,已属无上功德, 何况是万人性命。
宣国上下皆动员救灾, 下至平民百姓, 上至朝中官员,官民携手, 赈济灾民。
而唐轻歌能力微薄有限,只能捐出自己大半的积蓄充作赈灾银,还托人捎了些舒适暖和的衣裳过去。这是她能做的一切了。
宣钰确实没让她失望,挽救了很多条生命。哪怕这一次她自掘坟墓,彻底暴露了自己,却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院子里, 唐轻歌抬起头,望着天上洋洋洒洒飘落而下的雪花,伸出手接住,雪花一瞬间在掌心消融,只留下丝丝凉意,让她不觉有些怔然。
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这里半年有余了。一眨眼,竟都到了冬天。
起初,她还会常常想起现实里的一切,心里抱着希望,想着或许哪天醒来睁开眼时,她就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可随着留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久,希望一点点破灭,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恐慌也在慢慢消散,她甚至已经开始习惯这里的一切。
有时,唐轻歌也不禁会去想,她是不是永远都回不去了。可这种想法只会无形中增加她的恐惧,别无益处,渐渐地,她也不会再去想这些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随遇而安。
自从燕骥离开后,唐轻歌甚至偶尔还会想象,若是她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世界,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又会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是不是,又要留他一人孤单地活在世上了?
满天飞舞的鹅毛大雪,视线所及皆是白皑皑一片,唐轻歌目光空洞地望着某一处积雪出神,好半晌,才收回视线,抬脚走回屋里。
屋内燃着炭火,一片暖意。火炉旁边,立着一道月牙白的高挺身影。
听见声响,那人转过身来,白色衣角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
“轻歌,好久不见。”他说。
温润清朗的声音入耳,唐轻歌睫毛轻颤,缓缓撩起眼看向他。
如今面对宣钰,她已没有一丝畏惧。或许是因为,她不再只有一个人。
唐轻歌拿起桌上的手炉,暖了暖手,待刚刚在外头染上的冷意慢慢被驱散开来,她才开口道:“赈灾的事情这么快就处理好了?”
她的语气如此漠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关心他的答案。
宣钰忽然勾起一抹笑。
她真的是个很矛盾的人。心狠手辣,曾经算计安平,算计皇后,从没手软过。
可她却不惜主动暴露了自己一直紧紧守护的秘密,只是为了挽救那些与她毫无干系的宣国子民。
那副冷漠坚硬的外壳之下,是一颗柔软又脆弱的心。
“托你的福,一切顺利。”宣钰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望了一眼飘雪的窗外,声音柔和悠然,“因为你,宣国更多的百姓才有机会,一同看见了这场初雪,也有了熬过漫长寒冬的可能。”
他望着她,清俊的容颜上,神情郑重而真挚。
“所以,朕代他们,对你说一声,多谢。”
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唐轻歌怔了怔,心底仿佛有一处被深深触动了一下。她也曾无数次地想过,她来到这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如今仿佛,找到了一点答案。
下一刻,她抬睫看他,平静道:“你特意来这,不只是为了道这声谢吧?”
宣钰是原著里的男主,毋庸置疑的是,他是一个好帝王。可任何人都不只有这一面,他勤政爱民,心怀家国是真的,精于谋算,心思深沉,也是真的。所以唐轻歌不会傻到被他的话感动到晕头转向,以至于连他来这一趟的目的都看不出来。
宣钰一点也不意外她会问出这句话,她和现在的那个唐茉儿不同,不会轻易被他的几句话迷得毫无分辨能力。
她冷静,理智,小心思很多,内里却是善良的。一开始,宣钰对她确实只是抱着对未知秘密的探究和好奇,可当他知道的越来越多,他才发现,他真正感兴趣的,或许不是她的秘密,而是她这个人。最开始,他放任她逃跑,是因为他觉得,不论她逃到哪里,她都会被他牢牢掌握在手心。
可现在,她的身边,是燕骥。还有陈子昂。事情正在一点点地朝着不受他控制的方向发展,逼得他不得不动了埋在燕**营的暗线,做了些手脚。
燕骥回去之后,必会亲自调查,既如此,他埋下的这条暗线就算是废了。可若借这个空隙,带走唐轻歌,倒也不亏。
宣钰淡笑道:“朕来带你回宫。”
唐轻歌冷眼看着他,“怎么,终于要给你的唐茉儿报仇了?”
闻言,他挑了挑眉,语调意味不明,“她不是茉儿。”
这话包含的深意太多,听得唐轻歌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僵了僵,随即恢复自然,待心里的惊涛骇浪平复下来,她没敢继续深想下去,而是开口问他:“你究竟要做什么?”
宣钰轻笑一声,反问她道:“我们还有婚约,既然你没做成王妃,也该履行婚约,做我的皇后,不是吗?”
唐轻歌一瞬间通体冰凉,缓缓问道:“若是我不跟你一起回去呢?”
宣钰慢条斯理地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轻抿一口,才徐徐开口道:“你也可以选择留在这,只不过,京城里尚书家的孔小姐,还有之前跟在你身边的小丫鬟,你离开了这么久的时间,恐怕会思念成疾。”
听见这些话,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指甲陷入皮肉里,刺出血珠,泛起丝丝疼意,将唐轻歌的理智拉回些许。
他既然来了,就定是有备而来。孔明槐,银翘,甚至楚郦,怜生,都能成为他的筹码。
唐轻歌冷笑一声,“你在威胁我?”
宣钰摇摇头,声线温润动听,神态间尽是运筹帷幄,“不,是给你选择的权利。不仅是她们,还有外面那些燕帝留下的人。轻歌,你要知道,这里是宣国,哪怕他是燕帝,眼下这些人,包括你,他也分身乏术,带不走你。”
“她们的命,还有外面那些人的生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话音落下,她没有答话。
宣钰也不急,而是慢条斯理地继续喝着手中这盏温热的茶。
因为他笃定,她一定会答应跟他离开。
因为,她是唐轻歌。连那些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她都会尽力去救,又何况这些与她交际颇深的人们呢?
不知何时,窗外的大雪停歇下来,世界一片静谧,这时,她忽然出声了:“我答应。”
宣钰满意地站起身,余光瞥见桌上的笔墨纸砚,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朕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留封信给燕帝吧,让他的人带回去。”
唐轻歌冷冷挑眉,“写什么?”
“就写,你回去做朕的皇后了。若是燕帝仍然对朕的皇后旧情难忘,便拿......”
他眯了眯眼,语气含笑,“城池来换?”
果然,宣钰就是宣钰,他真正想要的,永远都隐藏在一个接一个的假象之后。
可唐轻歌别无他法。
她根本没有选择。
这或许就是这个世界的悲哀之处。权势为天,若是没有,便只能任人宰割。她怨不了任何人。世人皆被利益所驱,宣钰如此做法,无可厚非。
只可惜,她又要对他失约了。
待上了马车,唐轻歌从车窗里探出头,看着身后的小院越来越远,直至变成冰天雪地中的一个小小黑点,再看不见了。
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掉外界的一切声响,马车内奢华一片,却压抑得让她喘不上气。
说好的,要等他回来的。
对不起,燕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