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双没想到自己会撞见晏潮生杀人现场。
空桑有仙规, 弟子不可内斗,不可自相残杀,若有犯事者, 一切按空桑刑律处置。
晏潮生枉顾空桑律令, 想在渡生竹林中杀人。若这件事被发现, 晏潮生一定会被赶出空桑。
可惜, 若他受了刑罚被逐出仙境, 定会心生怨怼,更加恨空桑。
那就不能放任他杀人, 一来琉双作为少主,不管有何缘由, 不可能任由晏潮生在仙境内放肆, 二来, 现在还是毁了清盈石要紧。
于是琉双叫住了晏潮生。
以琉双的经验, 撞破晏潮生的杀人现场, 晏潮生很有可能一不做二不休, 连同升起对她的杀心。
好在他如今没了十诫环,自己的修为比他高,倒是不用过于担心。
两人走到一旁,琉双拿出清盈石。
琉双心想, 总不可能告诉晏潮生, 这石头对于空桑来说, 是个害人的玩意, 麻烦你接手一下。
晏潮生又不傻,或许方才升起一半的杀心,此时已然全满。
于是她说:“我说过会为你恢复修为,你看, 我给你带的礼物。”
其实也算真话。
把清盈玉给晏潮生的决定,并非是琉双一时冲动。她早就在想,怎么尽快与晏潮生两清,把他赶走。别看清盈石对于仙族来说是个祸害,可它作为妖骨石,由来也是有考究的。
据说上古魔神,生来具有魔骨,魔骨可毁天灭地。
后来八荒天朗气清,神魔皆无,仙族当道,就鲜少有人提起忌讳的魔骨了。
而妖骨石,据说是许多大妖陨落后,体内唯一纯净的残气所化。
对于仙族来说,妖骨石会残害人心,导致妖气侵蚀,但对妖族来说,完全算得上补品。
只是一般妖没有这么大的“福气”,十全大补石一入腹,说不定就补过头补傻了。
晏潮生不一样,琉双钻研过,传记中,他百年成妖王,必定是天赋异禀,且身怀大机缘。
从上古妖鸟青鴍在他面前俯身哀求就能看出来,晏潮生少年时就是个人物。
能救青鸾,必定能炼化妖骨。
晏潮生问:“专门给我带的?”
确实,主要这个东西没办法带到昆仑去,而你为了修为,都要走上杀人歧途了。
琉双想了想,说:“我看到你想杀人。”
话音一落,对面的少年眸色冷下来。
晏潮生的想法,倒是有一部分和琉双不谋而合,又有部分截然相反,晏潮生迫切想恢复修为,赢得大比,成为正式弟子。琉双想赶紧补偿他的修为,将仇怨化作恩情,然后把他撵走,不让他报复空桑。
如今,第一步对上了,恢复修为,那就没什么问题。总不能真让晏潮生吸人修为。
她要毁玉,晏潮生要修为,可谓双赢。
“你吃了这个,修为也能回来。你别杀人,晏潮生,杀人有孽障的。”
月光照在晏潮生身上,琉双见他神情冷漠,吓不到他,看上去吃了衬托铁了心,她只好又补充了一句:“他不值得,你要爱护自己。”
琉双反思,刚刚语气太冷漠了,晏潮生可能觉得自己要害他,很好,现在加一句,看上去总算像来自真诚盟友的关怀了。
果然,她说完这句话,方才冷漠的晏潮生,骤然抬起眸,少年眼里带着许多琢磨不定的复杂东西,最后略有软化。
“我不杀他,你走吧,我也不要你东西。”
“……”你要啊,你得要。琉双努力真诚地向他推荐这块玉石,“晏潮生,它叫清盈石,原本是空桑一宝,其中蕴含了无数灵力,别说你先前的修为了,更多的都能补回来。”
她保证,没有一句是夸大其词的。
晏潮生蹙眉:“我信。”
轮到琉双困惑了:“你信为什么不要?”
晏潮生看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别过眼睛:“我靠自己,也能强大,无需你帮我。”
行嘛,还是个大男子主义,拒绝女人帮忙。
“我当然信你会很厉害。”琉双道,“可是大比只剩半个月了,你若恢复不了灵力,无法取胜,还如何拜师?晏潮生,下一次需要十年,你能等吗。”
晏潮生冷道:“行了,别说了,大不了我等。”
“你能等我不能!”琉双一听,简直快急了,难不成还要再对着他十年,日日担心他反叛灭空桑!
晏潮生顿住。
“赤水琉双,你……”也不知她那句话,戳到了晏潮生哪个点,简短一句话,他说得近乎艰难,半晌没说完。
空气静了一刻,晏潮生垂眸,唇微微一扬。
琉双:“……?”她不知道晏潮生在高兴什么,赖在空桑不肯走,还想再赖上十年,对他来说很快乐吗?
琉双偏头看他,算了,好歹晏潮生的心情,看上去十分好。这辈子遇见晏潮生以来,琉双少见他心情这么好。
她第一次见他笑,不是虚伪惺惺作态,也并非嘲讽嗤笑。清风夜月下,晏潮生如一林葱茏绿竹,整个人散发着年少时才有的,简单纯粹而蓬勃的笑意。
以至于他垂下了眼眸,哪怕第一时间遮盖情绪,琉双还是能看出,他笑了。
琉双实在没办法了,根据晏潮的性格。作了一下心理建设,学习宿伦大人的厚脸皮:“那你先收下,就当暂时欠着,日后慢慢还好不好?”
硬送他不要,说让晏潮生慢慢还,他只顿了片刻,接过去。
少年眉眼清隽,低声说:“好,我不让你久等。”
琉双疑惑地看着他,行吧,好歹意思大概、似乎、应该是一致了。
见晏潮生要离开,琉双道:“你去哪里?”
晏潮生看她一眼:“处理丁奉。”
琉双不放心,得亲自看他毁了清盈石。若发生意外,也能及时制止。
“我跟你一起去。”
晏潮生皱眉:“我说了不杀他,绝不杀他。”
“我不是担心他。”少女严肃认真地说。她相信晏潮生不屑于撒这样的谎。
晏潮生猛然噤声,月色下,她本就十分好看,双眸莹润,似乎带着软软水色。也不知为何,晏潮生骤然想起白日里,那些弟子们胡侃。
“少主到底长什么样,传闻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何止容色清绝,说是貌胜妲己褒姒也不为过。”
当时晏潮生心里,只盘算着如何在夜间引丁奉出来,悄无声息杀了人,处理好痕迹,没太在意。
此刻月光明亮皎洁,林间间或有细弱虫鸣,渡生竹林中,每一片叶子,似乎都带上了动人色彩,眼前所见之景,无不美丽。
然而无数美景之中,最美的,却是眼前的人。
晏潮生本想拒绝,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是怎么处理丁奉的,然而迎着她略带恳求的目光,他沉默半晌,再回去时,身后就跟了一个小尾巴。
少女问:“丁奉欺负过你吗?”
晏潮生不语。
靠近了,晏潮生才说:“站远些,这人脏。”
她从善如流点头,后退了两步。
晏潮生回头,又道:“烦请少主背过身。”
她低声:“我又不偷学,小气。”
晏潮生执意看着她,琉双背过身去。晏潮生舒了口气,面无表情掐丁奉的人中,把他给掐醒了。
丁奉一醒来,看见晏潮生便要尖叫,下一刻,直直撞入一双妖异银瞳之中。
丁奉的目光渐渐呆滞。
晏潮生冷哂,闭上眸再睁开,妖瞳变为纯黑。他再看琉双,她背过身,遵守承诺,很乖地没有回头看。
“丁师兄,今夜多有得罪,你回去吧。”
丁奉听了晏潮生的话,木讷站起来,点头道:“我知道了,也是我不对在先,师弟见谅。”
说罢,绕过琉双,往竹林深处去。
琉双回头,不太敢相信:“他就这样走了?”
晏潮生说:“误会解清,自然好了。”
走了好几步,晏潮生见她还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他心里泛起浅浅的,并不令人排斥的无奈:“又怎么了,少主还有何事?”
“你不吃下清盈玉,我不放心。这个东西很厉害。”她顿了顿,“我得提前告诉你,也许会有痛苦。”
晏潮生看她一眼,也没管她话里说的会痛苦,说:“我现在要回去。”
她眼里带上舒了一口气的笑意,说:“那我随你回去。”
琉双心想,少年妖君的蛇精病又犯了,自她说完那句,我随你回去,他神色变得很奇怪,最后斩钉截铁咬牙说:“不行。”
她看着他。
晏潮生说:“很晚了。”
是的,琉双想,所以得抓紧时间,说不定天一亮,仙族发现清盈石不见,就要找她算账了。那时候清盈玉再次被带回去,晏潮生恢复修为也无望了。
半晌,晏潮生神色有些不自然,问:“你一定要看着我吃下去?”
琉双点头。
“行,那就在这里。”晏潮生说道。
琉双没什么意见,只要事情能解决,在哪里解决都不是主要的。
晏潮生吞下了清盈石。
琉双紧张地观察他,渐渐的,他额上冒出一层冷汗,嘴唇惨白,捂住腹部,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琉双凑近他,见他实在痛苦,想着他虽然是为恢复修为,可是到底也帮了她一个大忙,手指凝出绿色灵力,轻轻点在他的额头。
她的手骤然被握住。
“晏潮生?”她不解地喊。
“那样……没用。”少年急促地呼吸着,身子剧烈发着颤。
“你,你很痛吗?”琉双说,她也没遇到这种情况,“要不我给你念一段清心咒?”
成为妖君的晏潮生,偶尔就会念这个。
“不必。”他攥紧她的手,“会唱歌吗?”
“不会。”
“讲故事?”
琉双老实摇头:“不会。”人间不教这个的呀。
“……”半晌,他在颤抖中低笑出声,“你真是……”
还能笑,看起来也不严重。只是握她的手,愈发紧了。琉双没挣脱,叹了口气,认命地由他握住。
这种情况她有所了解,人间有些妇人生孩子,痛坏了就喜欢握住一些什么,或者咬些什么。
琉双体贴道:“我折段竹子给你咬着吧。”
她空闲的手一挥,一段细细的竹节到了手中。她递到晏潮生唇边,晏潮生给气笑了:“用不着,我忍得住。”
“哦。”
也不知道熬了多久,琉双的手都要被他握废了,他都忍得住,琉双自然也不吭声。她心想,不能比他差劲。
他整个人趴在竹林间,没有要求她扶他,只偶尔颤着身子,甚至不痛哼,仿佛没有这回事一样。
渐渐的,天边露出鱼肚白。
晏潮生骤然停止颤抖。
他脸色惨白站起来,有几分阴郁靡丽。两人四目相对,琉双轻轻地:“晏潮生?”
他表情很奇怪,瞳孔幽深,眼神若有若无地打量琉双,琉双有点毛骨悚然,手背上似乎被什么轻轻摩挲了一下。但手麻了,应该是错觉。
半晌,晏潮生收回目光,放开她,喘息道:“我没事。”
“你还好吗?”
晏潮生没说话,手一翻,一小片绿竹轰然成齑粉。看上去不弱,但也没有很厉害。
琉双问:“修为回来了?”
晏潮生不看她:“嗯。”
琉双舒了口气:“我得回去了,你若觉得有异样,随时可来找我。”
他点点头,琉双这才离开。
待她一走,晏潮生手指轻轻动了动,化作齑粉的绿竹顷刻恢复成原样,他灵力充沛到简直能抬手劈山断海。
只是……晏潮生咬牙,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妖性变得几乎难以压抑,他炼化清盈玉的那一刻睁开眼,还以为自己已经退化成了最末等的蛇族,发-情期到了。
看见她的那一刻,他竟然亢奋到那个地方直接起立。
还好外门弟子的衣袍宽大。他当时脑子几乎转不动,失控地挑逗她,还想化作原形,每一寸都缠绕她身上,真是疯了。
还好他用尽所有意志力移开目光,她没发觉任何异样。
晏潮生僵硬地往竹屋走,这个石头不对劲,最近最好别再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