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馨婕移开眼:“谁说偷了,我可没……”
“我没偷!没偷就是没偷!不管你冤枉我多少遍,我说得很清楚,我没拿你的东西!”
陶惠气得脸都红了,整个教室里更加安静。
被全班几十双眼睛看着,她这么激动,吴馨婕有些骑虎难下的尴尬,和王玥对视,嘴一撇别开脸,“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都这么久了,早也死无对证。”
吴馨婕边说边翻开书,阴阳怪气得让人不适。
“我最后告诉你一遍,我没拿过你的东西!”陶慧说着,抓起书,狠狠朝吴馨婕一掷。
吴馨婕被砸得正着,啊了声,“你有病是不是——”
陶惠已经冲出教室。
“陶惠!”
孟悠和井蓝异口同声,谁都没叫住她。
孟悠在教学楼旁的花坛角落找到陶惠,她抱着膝盖坐在那发呆,面色和夜色一样浓沉。
走近了,脚步声被听到,陶惠猛地抬头,见是孟悠,绷起的肩膀慢慢放下。
孟悠坐到她身边。
“……我没偷。”一开口就是这三字,她的辩解低沉。
孟悠拍拍她的肩,“我知道。”
花坛旁安静了许久。
孟悠率先打破沉默:“刚刚张老师来过班上,我说你不舒服上厕所了。”
陶慧动了动,半晌说:“谢谢。”
这么两句,沉默又重新漫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陶惠忽然开口:“……我妈妈以前在我初中学校外面摆摊。”
“嗯?”孟悠侧眸,没说话。
“每天放学,我妈都会给我准备饼,我做完作业就给她帮忙。一开始我很高兴,可是后来,渐渐的,我们班有些同学就在背后笑话我。”
大概有些情绪憋了太久,需要发泄。孟悠安静地听,陶惠也沉入自己的煎熬中。
“他们给我取了个外号,叫煎饼妹。”
“不管我和班上哪个同学发生口角,他们就会用一种侮辱性的语气叫我煎饼妹。吴馨婕和王玥也是,值日我不愿意多做份外的工作,被她们讨厌,她们就跑去我妈摊子上买了好多张饼,带到教室分给同学,说些难听话故意取笑我。”
“她们每次嘲笑完,回去我就和我妈吵架。我知道不是她的错,知道不应该迁怒她,可是就是忍不住。我每天都不想上学,一想到要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孟悠转过头,就着路灯的光看身边的陶惠。她脸上情绪太过复杂,无法形容,那双微红的眼里干涩得流不出眼泪。
穷人家的孩子,不仅要早当家,连心理也被迫成熟得比同龄人快。
陶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是一张贫困补助申请。她看了半分钟,将申请表揉成一团,狠狠扔到前面墙根下。
秉德的贫困申请一般是老师上报名额,张信芳给她办了这个,必是知道她家条件不好,但从来没在班上说过。
顾忌学生情绪这方面,张信芳是真的做的很不错。
孟悠一直不曾动作,看着被扔掉的纸团沉默片刻,起身过去,将那团纸捡回来。没有强行塞给陶惠,孟悠拿在手里,也不看身侧,声音恍然幽远:“其实,做一个好妈妈,真的很辛苦。”
陶惠不说话。
孟悠叹了口气,把纸团装进口袋,“这个表格我帮你收着,你再考虑考虑。如果改变主意了,就找我拿回去。”
陶惠还是不做声。孟悠知道她这时候听不进去,不再多说,静静陪着她。
晚自习的闹剧在第二天越演越烈。生活委员代收的班费少了,虽然不多,几十块而已,结果差点闹得打起来。
吴馨婕没有明说,话里话外却直指陶惠,陶惠前一晚砸了书,这一回揪住吴馨婕的领子,要不是其他人拦着,估计要一起去教导主任室。
闹到后来,张信芳来了,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两个都呵斥一通,接着在讲台上拍板:“谁都不许捕风捉影,先查清楚再说,要是再闹出这种动手的事,别管我不留情面!”
吴馨婕恹恹闭嘴。
而陶惠,把自己埋进高高擂起的书本之后,后一节自习,书堆里隐隐传来啜泣,孟悠和井蓝听得揪心不已。
陶惠一放学就风一样地走了。孟悠和井蓝跟林桉一群人约好吃饭,只得暂时按捺下担心,去小卖部前汇合。
孟悠问起江敬逍听课的情况,多聊了几句,两人走着走着落到人群最后。
说话间经过煎饼摊子,未见陶惠身影,那个此刻看来确实和陶惠有几分像的阿姨依旧在忙前忙后,看样子对学校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江敬逍看出她有点难过:“怎么?”
孟悠没答。
若是知道自己女儿在学校受了委屈,该有多心疼?看着煎饼摊前勤勤恳恳劳碌不停的中年妇女,一时忽然有些心酸。
江敬逍顺着她的视线朝煎饼摊看去,“认识?”
“算是。”
“楚恒说你们班上好像闹了点事,有关?”
大概是井蓝和他说的,孟悠不意外,顺了几口气,心里还是堵得慌,“那个阿姨是我后座女生的妈妈。”
简短几句交代,孟悠道:“我只是替同学担心。”
越说脸色越黯,不是很想聊,她跳过话题,“不说这个。对了,你们发第六套模拟卷了么?”
江敬逍顿了顿,只能接着她的话聊下去。
吃过晚饭,孟悠带江敬逍去书店买书,给他介绍了一套适合他现在“程度”的学习资料。从书店出来,路过点心店,买了几盒芡实糕解馋。
江敬逍尝了两块,说起水果摊的郑老叔:“他就喜欢吃这种又甜又软的糕点。”
孟悠好奇:“你们帮忙看摊子多久了?”
“两三个月了快。”
“这么久?”
“嗯。腿伤难养,他们俩夫妻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
孟悠问了好些跟水果摊有关的事。
江敬逍见她有兴趣,提议:“去看看?”
“现在?”
他点头。
孟悠想了两秒,拍拍手上的糕点屑,点头道好。
两人搭上公交,几站的功夫,抵达市场。
郑老婶一个人在水果摊前,见他们来,十分高兴,连声夸孟悠长得好看有福气,边说,抓了好几把小金桔塞给孟悠。
孟悠婉拒不过,口袋装得鼓鼓囊囊,不好意思起来。
江敬逍没半点要帮她的意思,在她谴责的眼神中勾了下唇,问:“婶,老叔呢?”
“他在家呢,估计这会儿正在门口挑莲心!”
江敬逍和孟悠便去后面探望。
孟悠把另外两盒芡实糕拿给郑老叔吃,郑老叔连忙推拒,孟悠学了郑老婶的办法,塞给他后立刻躲开。
坐着的郑老叔没办法,收下东西,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忽然问江敬逍:“这么漂亮的女娃娃,是你女朋友哇?”
孟悠一听差点咬到舌头,忙说不是:“您误会了……”
眼神瞥向旁边,示意江敬逍澄清。
江敬逍却淡定异常,瞥来一眼,也不解释,只问:“您吃饭了吗?”
孟悠:……
这是该讨论吃饭的时候吗?
好在郑老叔没再问,他连连点头:“吃了,吃过了,这都几点哪能没吃。”
说着,扯过小木凳给他们俩人,让他们坐下说。
不急着赶去学校,孟悠和江敬逍一人一张小板凳在门前坐下,陪郑老叔说话。郑老叔一边挑莲心,一边和他们闲话家常,说的都是邻里琐事,细细碎碎,却十分鲜活有趣。
孟悠摆出唠嗑架势,瓜子换成了小金桔,两兜里都是,也不忘江敬逍,自己吃一个给他塞一个。
聊着聊着,郑老叔电话响,前头郑老婶打来让他把备用称拿出去。
江敬逍闻言起身:“我来。”
郑老叔腿脚不方便,索性没拦着。
孟悠坐在小板凳上,回头目送他两眼,继续陪郑老叔说话。
郑老叔挑着莲心,笑吟吟:“难得这小子这么听话。”
孟悠:“他平时不听话吗?”
“那倒不是,我是说他主意大。跟他一起的那群小伙子,个个都听他的,他看起来就不是会被左右的人。”郑老叔睇她一眼,“在你跟前倒是乖得像老虎变了猫。”
孟悠一愣,“我?他没听我的话啊?”
“我老头子别的不行眼力还是有的。”郑老叔让她别谦虚,“我看得出来,他服你管。”
“不是……”孟悠坐直了身,觉得肯定哪里有误会。
郑老叔挑去莲心,把干净的莲子往旁边碗里放,笑道:“你刚刚把小金桔塞给他,他乖乖就吃了不是。”
金桔?吃金桔怎么了?
郑老叔悠悠道:“他不爱吃这个,嫌皮酸。”
孟悠:“皮也不是都酸吧……”
“就是不爱吃这个皮。”郑老叔啧声,“之前他们一群小伙子来,我让他们吃水果,洗了盘金桔,他一个都不碰,我塞到他手里也不肯吃。你看嘛,这还是分人的,你丫头给的他吃得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