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事, 不过两刻工夫，李宿便就知道了。
他一直没有动作，或者一直没有询问, 他在等姚□□动过来禀报。
若是寻常宫妃遇到这样不讲理的贵人，定要回来哭诉一番, 李宿一直觉得姚珍珠娇娇俏俏，她或许可能也会过来哭诉。
这事确实是贤妃以势压人，平白无故就要折辱无辜宫妃。
然而出乎李宿的意料, 姚珍珠并没有立即就过来找他。
李宿从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 早年间他年幼, 宫里人看他父不喜母早亡, 便想要欺凌于他。
却没成想, 有一个算一个, 都被李宿当面还了回去。
今日之事，说来是贤妃看宫女出身的姚珍珠不满, 但她忘了姚珍珠是谁的人，太过肆无忌惮。
这种肆无忌惮, 触碰了李宿的底线。
如果是几年前的李宿, 绝不会忍耐到隔日再去报复, 但现在李宿不会了。
他有的是耐，也有的是时间, 温水煮青蛙才是狠的。
不过，有些话他还是要跟姚珍珠说的。
起码，他怎么也要安慰一句，慰问一句，不论如何，态度要摆在那里。
他毓庆宫的人, 不能随意被人折辱。
但是姚珍珠却一直没来。
李宿从她回来一直在等，等到华灯初上，等到晚膳摆齐，姚珍珠也没到。
反倒是他坐不住，派人把姚珍珠叫了来。
当姚珍珠面带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李宿竟然觉得姚珍珠跟他像。
历了下午那一遭事，她还能面不改『色』，颜如花，耐『性』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这种笃定和沉稳，难得令李宿了些许欣赏。
他显少欣赏人，甚至外人的赞同都少，但此时，他确确实实觉得姚珍珠表现得好。
就在李宿沉思时，姚珍珠却开了口：“这原也不过是一件小事，不值当惹殿下烦。”
李宿没说话。
他阴沉着一张脸，姚珍珠也不知他是生气还是不生气，斟酌片刻又道：“殿下，这真不是大的事，再说，即便臣妾来说是大事，臣妾也能自己解决。”
李宿：“……”
李宿：“你想怎么解决？”
听到姚珍珠说这话，李宿难得有些惊讶。
他怎么也想不到，姚珍珠没有请他出面，也没有贵妃说半个字，而是自己想了法去解决问题。
李宿身边惯常没有外人，就是贺天来和贝有福，因此姚珍珠说话也不需要藏着掖着。
她想了想，道：“殿下或许从未关注过臣妾这样的宫人，在宫里，其实我们这样的人是的。”
“贤妃娘娘看不起臣妾，臣妾要要骂，可臣妾却也不能就这么生生忍着，或者说当时即便忍了，事后也要找补回来。”
李宿安静听着。
姚珍珠看他依旧绷着脸，却莫名不害怕，继续道：“贤妃娘娘高高在上，自持高贵身份，在乎的也是身份和脸面，蛇七寸……”
姚珍珠冲李宿：“臣妾就在她怕的事情上做文章，总能叫她过年不痛快一回。”
李宿不自觉了头。
末了，他道：“你既然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便放手去做，孤便不干涉。若事有意外，只有人替你兜底。”
他没有细问姚珍珠到底要如何行事，也不去想个中细节，端看姚珍珠如何给自己解恨，便能知她深浅。
“孤身边并不需要万事无用的废物。”李宿淡淡道。
姚珍珠抿嘴了：“殿下只管等着看好戏便是。”
两个人把事情说完，姚珍珠的膳桌也已准备妥当。
李宿放下手里的书本，起身道：“用完膳吧。”
姚珍珠坐了下来，看了看今日的菜『色』。
大约是要过年，近小厨房准备的菜『色』越发丰盛。
今日居然给准备了骨汤热锅，热气腾腾摆在膳厅里，瞧着就暖和。
姚珍珠许久没吃热锅了。
她看到这个，眼睛都亮了。
李宿吃其实没那么大劲头，他胃口也不是好，但这会儿见姚珍珠眼睛亮得比宫灯还璀璨，又觉得今日晚膳瞧着确实不错。
宫里用来吃热锅用的是炭火铜锅，中间有个烟筒，周一圈圆锅里，正咕嘟嘟滚着白『色』的骨汤。
姚珍珠闻了闻，李宿道：“殿下，这是小牛排骨，您若是今日胃口好一些，可以略微加些辣，味道会更香。”
李宿养胃也许久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姚珍珠略微琢磨一下，还是决定让李宿慢慢吃些辣。
冬日里吃麻辣，能驱寒温养，也能让李宿出些汗，畅快一下。
李宿没有应声，不过却让贝有福给他上了新炸辣椒油，少少放了些在酱料里。
新炸的辣椒油香，带着一股浓郁的椒麻香味，但吃起来却不会辣，只增添香味。
姚珍珠也不用旁人伺候，她自己动手给自己调制蘸料。
青州隶属于长河以北，属于大褚北地，饮食习惯同盛京大致相同。
所以姚珍珠吃的蘸料，也是北地人喜欢的麻酱蘸料。
盛京有名的铜锅张，有一种二八酱，二份花生酱配八份芝麻酱，这样混合起来的酱料是香浓的。
姚珍珠喜欢吃这二八酱。
她自己盛了一碗二八酱，放了些许韭菜花和腐『乳』，又加入少量的花生碎和熟芝麻，这么搅合一碗，后倒了两大勺辣椒油。
香浓的麻酱料立即便引人口水。
姚珍珠一边关注眼前的铜锅，一边给酱料碗中加香菜。
待到整碗酱料都调好，锅也刚好烧开。
小厨房讲究，给他们的热锅用的是熬住了两个时辰以上的骨汤锅底，里面加了枸杞红枣，冬日吃起来是滋补。
许久没吃铜锅，姚珍珠早就忍不住了。
不过她还是小声李宿请示：“殿下，臣妾可否自己涮着吃？”
自己涮锅吃菜没有规矩，但若是人给涮，又失去了涮锅的那种享受。
所以姚珍珠谨慎地询问了李宿。
李宿目光从铜锅上移开，挪到她脸上。
这会儿膳厅里本就有些热，再加上通过不停涌上来的热气，让李宿额头都冒了汗。
姚珍珠自然也有些热。
隔着雾气，李宿看到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却又亮，带着一股兴致勃勃和欣喜，这种欣喜，让人不好去拒绝她。
李宿顿了顿，只随意“嗯”了一声，当同意。
他一头，姚珍珠立即夹起碟里早就码放好的鲜嫩羊肉片，一股脑都下入锅中。
这羊肉成『色』好，红彤彤的，每一片都薄，如同红『色』的水晶那般漂亮。
下好羊肉，姚珍珠眼疾手快，又下了冻豆腐、猪血、香菇、木耳和山『药』，把料都下入锅中，羊肉刚好熟了。
姚珍珠把羊肉片夹出锅中，在麻酱碗里转了一圈，直接放入口中。
霎时间，鲜嫩的羊肉和浓郁的麻酱在口里交汇。
那是旁的菜『色』都没有的滋味。
鲜嫩的羊肉带了些甜，又有些『奶』香，一都不膻。
因为切得薄，羊肉嫩，放进口中几乎不用怎么咀嚼，就已可以咽下，软嫩得不得了。
涮锅配的就是麻酱碟。
姚珍珠这一口吃得太舒服了，以至于她自己竟不由自主发出幸福的感叹声。
“唔，好吃。”
李宿：“……”
李宿捏着筷的手微微一顿，又忍不住往面看过去。
虽然隔着一张膳桌，但李宿也能看清姚珍珠的表情。
此刻的姚诏训眯着眼睛，勾着唇角，认真吃着涮锅，她一边吃，一边下，动作有节奏，食材也总是恰到好处被从锅里夹出来，放到小碟上晾凉。
姚珍珠平时吃饭就香，能引人食欲，现在吃起涮锅来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刻，李宿觉得姚珍珠脸上好似在发光。
真这么好吃吗？
或者说，真的有这么幸福吗？
李宿垂下眼眸，看着面前碟里整整齐齐的烫好食材，突然有了一种尝试的欲望。
这种欲望毫无道理，来得也猛烈，可他就想自己试一试，想看看自己亲自涮的菜是否可以更好吃。
于是，正在勤勉工作的贝有福被太孙殿下拦住了。
他扭过头，看着太孙殿下自己夹了一块莲藕，整片放进铜锅里，张大的嘴几乎也要跟着掉进汤锅里。
李宿抬起头，淡淡扫了他一眼。
贝有福：“……”
殿下这是怎么了？难道殿下疯了？
贝有福正在里念叨着，又惊慌失措，可他再低头时，就看到李宿直接把刚才放进去那片莲藕夹了出来，眨眼间就要放进口中。
贝有福：“殿下！”
他这一声喊得有仓促，声音没有收住，面的姚珍珠也抬起头，好奇看了过来。
贝有福顶着李宿冰冷的视线，哆嗦着软软的膝盖，苦着脸李宿说：“殿下，还没熟。”
李宿：“……”
姚珍珠：“……”
姚珍珠：“噗。”
李宿扭过头，那道视线便落到了姚珍珠脸上。
姚珍珠：“……”
她真不是故意的，但李宿这个样，竟然让她觉得有幼稚。
姚珍珠清了清喉咙，大着胆道：“殿下，像莲藕、山『药』、蘑菇这样的东西，需要煮一会儿，软一了才能吃。”
“但若是羊肉片、牛肉片和百叶、鸭肠等，大约一变『色』就能吃了。”
小厨房给准备的食材丰富，除了牛羊肉，还有百叶和鸭肠。
这种东西平日里宫里不常吃，贝有福不确定李宿是否喜欢，一直没给他下。
姚珍珠夹了一筷百叶，夹着放入锅中，上下晃动：“殿下，就比如这百叶，讲究七上八下，来回七次变熟了，立即就要夹出来，一刻就会老。”
她这么演示完，便把百叶蘸好麻酱，一口吃下去。
“唔，好吃！”
李宿的目光沉默地在桌上找了一圈，在犄角旮旯找到了那一碟百叶，并且让贝有福端到了眼前。
他用筷稳稳夹住一块百叶，放入锅中，开始一上一下地来回涮。
整个过程里，李宿脸上的表情一直是冰冷冷的，仿佛在参详什么军国大事。
贝有福：殿下这是何苦呢？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的李宿终于涮好了百叶，他蘸了些酱料，然后便把百叶放入口中。
入口自然是香浓的麻酱香味。
但食材的火候确实刚刚好，又滑又嫩，咬上去咯吱咯吱的，还带着刚刚出锅的热乎气。
好吃吗？
确实……比旁人涮的要好吃一些。
李宿面无表情地想，原来是贝有福手艺不好。
贝有福突然觉得背后一寒，他看着认真涮菜的李宿，里偷偷骂了一句吴鱼羊。
好好的晚膳，上涮锅做什么？
没看把殿下都『逼』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