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令时:“……”
那个夏天,大概是邬乔过的最无忧无虑的夏天。
程令时几乎每天都开车过来,帮着戴爷爷做工,时间久了,再加上邬乔在一旁撒娇卖乖,渐渐老爷子也发现他是真的喜欢建筑,喜欢这门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榫卯技艺。
于是他再不犹豫,一点点教导程令时。
邬乔每天打工最渴望的事情,就是下班,她会飞奔回家。
跑到上气不接下气。
然后再假装不在意的在戴爷爷家门口路过,跟正在忙碌的程令时打个招呼。
半个月下来,他的皮肤似乎被太阳晒的稍微黑了点。
可仅仅也只是黑了点而已。
盛夏总是阴晴不定,明明中午还是艳阳高照,到了傍晚时分,便会天色阴沉。
随即整片天空都暗了下来。
邬乔没想到今天会有雷阵雨,根本没带雨伞。
到了下班的时间,雨还是一直没有停,其他人都还在躲雨。
唯有邬乔望着外面,不知何时才会停下的雨,干脆冲了出去。
她怕自己回去的太晚,程令时就会离开。
现在每天见到他,是她熬过疲倦一天的动力。
她顶着暴雨,沿着屋檐下面,一路往前跑,想要赶回家。
青石板路被雨水一冲击,格外湿滑。
在她跑到一个屋檐下时,突然听到大雨之下,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喵声,细细小小,像极了呜咽的声音。
邬乔一转头,看见一只灰色小猫,趴在不远处。
大雨将她的毛淋湿,它只是安静趴在那里。
邬乔盯着它看了两眼,还是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果然在靠近后,她看见它后腿的毛上,沾着红色血迹,难怪它只能趴在这里。
原来是因为受伤了。
“来,别怕,”邬乔声音轻柔的哄道,说着,她伸手将小猫抱在怀里。
她身上早已经湿透,也不怕小猫的爪子脏,干脆直接将它抱在自己怀里。
小家伙浑身的毛早已经湿了,身体一直在瑟瑟发抖。
邬乔一边抚摸,一边轻声说:“乖,我待会带你回家好不好,先等一下雨听了。”
说着,邬乔感觉到头顶的雨好像消失了。
但是耳畔滂沱的雨声,丝毫没有迟缓,于是她抬起头。
一把黑色的大伞犹如平白出现般,悄然挡在她的头顶,将她纤细清瘦的身体都纳入了这把伞的遮挡之下。
邬乔下意识回头,程令时就举着伞柄,站在她的身后。
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他主动开了口:“我问了奶奶,你出门时没有带伞,所以就来接你回家了。”
邬乔轻轻嗯了下。
大雨冲刷着整个世界,那样大的雨声,遮蔽了天底下所有的声音。
只剩下她越跳越剧烈的心跳声。
“这是?”程令时低头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小东西。
邬乔的手掌托着小猫瘦小的身子,将它轻轻举到他眼前:“我在路边发现的,它好像后腿受伤了。一直在这里淋雨,看起来好可怜。”
程令时伸出手指,轻碰了下小猫的后腿:“应该是被夹了下,你要是不放心,我们把它带回去吧。”
“好呀。”邬乔声音开怀。
一路上,她抱着小猫,走在伞下。
伞面被雨水砸出噼啪的声音,连绵不绝。
周围安静的过分,蝉鸣、蛙叫,都被雨声阻挡,倒是她怀里的小猫,休息过来,呜喵的喊了两嗓子。
声音细细小小,当真是小猫叫。
“早早,”突然程令时喊她的名字。
邬乔转头看向他。
“你打工是因为高中学费吗?”程令时语气有些低沉。
邬乔想起初三那个突然出现的奖学金,她微微抿紧嘴唇,许久,才说:“也不是,我就是觉得暑假时间太长了,待在家里也很无聊而已。”
她说谎了。
少年时的窘迫,是永远与世界轻易和解的存在。
哪怕一直从容面对自己贫穷的邬乔,都不想让程令时,再次知道自己的窘迫。
即便她在他面前,早已经无所遁形。
这个回答,让程令时没有再追问下去。
邬乔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她把小猫救回去,发现它确实后腿夹破了,好在只是伤了皮肉,看起来并未伤到骨头。于是邬乔便把它养在家里。
奶奶见她喜欢,也没说什么。
过了几天,程令时买了两袋猫粮送了过来。
乡下的猫都是吃着主人家的剩饭剩菜长大,哪里吃过专门的猫粮。
况且程令时还给它买了小鱼罐头。
邬乔喂它吃时,看着它吃完,居然跑到程令时脚边,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脚。
“哥哥,它该不会是知道你买的罐头吧?”邬乔震惊与这只猫的狗腿行为。
程令时被她的话,和猫的举动逗笑。
他弯腰,将腿边的小猫抱起来,待伸手挠了挠它的脸颊,这才说:“有没有觉得,它跟你很像?”
都是小奶猫模样,连声音都一样细细。
邬乔望着他怀里的小猫,似感慨般,轻轻点头:“嗯,是很像。”
程令时低头,手指在它背上轻挠了下,惹得小猫咪舒服的轻轻叫唤,就在他扬唇,准备说出想说的话。
——确实很像,都一样可爱。
耳畔却响起她低声呢喃:“我们都无家可归。”
这一刻,周围空气仿佛静滞。
程令时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消失,他抬头,直直盯着她。
邬乔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把心底话脱口而出了。
程令时低着眼眸。
他的喉咙里似乎被什么堵塞,过了不知多久,他强忍着问:“为什么这么说?”
在片刻慌张后,邬乔反而坦然了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他怀里的小猫,轻轻说道:“本来就是,它流落在大马路上,我寄住在大伯家,我们都没有自己的家,不就是无家可归。”
自己的家。
是属于她的,邬乔的家。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这样的地方了。
“我不是说大伯和大伯母对我不好,”邬乔红着眼,努力不让自己眼泪落下,可声音却带着些许哽咽说:“我就是想我爸爸了。”
这次邬乔没再提及妈妈。
两人坐在老家的堂屋前,傍晚天空的火烧云,那样绚烂而美丽。世界如此宏大壮阔,可少女的心愿却那样的卑微。
她仅仅只是想念自己的父亲。
程令时没再说话,他伸手将她的头,轻轻按向自己的肩膀。
老旧的村屋前,两道轻轻依偎着的身影。
被夕阳无限拉长。
这一次程令时离开后,邬乔鼓足勇气问道:“哥哥,你能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当然,”程令时拖着懒懒的尾音:“免得早早会一直想哥哥。”
邬乔嘀咕:“不许叫我小名。”
“早早,早早,邬早早。”
他连喊两声,仿佛故意逗弄她。
因为邬乔没有手机,所以程令时只给她留了邮箱,让她有事儿随时发邮件,他看见一定会回复。
但是程令时不知道的是。
邬乔真的申请了一个邮箱。
但那个邮箱里写着的邮件,尽数安静躺在存稿箱中,从未发出过。
关于对他的思念,她一直从不敢让他知道分毫。
邬乔第一次给程令时发邮件,她直到现在都记得分明,是在高考前夕,六月三号。
那时程令时已经从建筑学院毕业,成为了一名建筑设计师。
因为工作的繁忙,他整整一年半没再来过清塘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