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苗菁到达住的酒店后,温岑驾车离开。他俩是单独来的容城, 他比苗菁到的要早, 酒店是分开选的。开车往自己住的地方去, 行经的路灯撒下澄黄色的光, 匀速在窗外一闪又一闪飞快晃过。
半道电话响, 温岑戴上蓝牙耳机, 接通。
“喂?”
那端合作的老友声音带笑:“喂, 你什么回来啊?”
“我这才刚到一天。干什么, 想爸爸了?”
老友笑骂:“滚犊子!我关心关心你,这一天连个消息都没有,乐不思蜀你是?怎么样,见到旧情人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你倒是会说。没什么感觉还上赶着巴巴地凑到人家跟前?怎么的, 是不是准备要重新追求人家?”
温岑把着方向盘笑:“你他妈……别胡说八道, 我只是来见见朋友,少拿你龌龊的心思揣度我。”
“我会信你哟。”
“不信拉倒。有事说事儿, 我开车呢,没事就滚吧。”
“行行行我不招你烦了好吧, 我找他们喝酒去。哎等会, 我跟你说!昨晚他们那帮孙子组的局, 有几个妹子特漂亮,我把微信推你,你看看有没喜欢的……”
温岑道:“用不着。”
“别介, 干嘛用不着, 我看你挺用得着。你这又不打算追旧情人, 又不看妹子,你是要当和尚啊?”
“你要是在我隔壁尼姑庵当尼姑,我就出家去当和尚。”
“去你妹的!”
温岑笑了两声:“行了,挂了,有什么事过阵子回去再说。”
轻摁一下,结束通话。
……
华微,科研部。
陈就不是爱闲谈的性格,其他同事和他相处虽融洽,但很少主动找他聊天,毕竟……实在没什么可聊的。
所以当方蔼找来,吞吞吐吐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陈就自己都不禁抬眸多看了他两眼。
“那个,陈教授,在忙哈……”
“嗯。”
“是昨天那个部分吗……”
“对。”
“需不需要帮吗啊……”
“不需要。”
“……”
陈就停下手头的工作:“你找我有事?”
“没……也不算,其实就是……”方蔼别扭地咽了咽喉,“我昨天去容城看了Daw
·Do
g 的演出。”
陈就等他的下文。
“听、听说您跟冬稚老师认识?”
陈就睨他:“谁告诉你的?”
“就一个,一位先生,好像是冬稚老师的朋友。”方蔼说,“我遇碰上了博研数码的许总,聊了几句,他就带我去了后台。”
“然后呢?”陈就好似挺有兴趣。
“就在后台遇到那位先生,演出结束后他找我说了几句话,他说他姓温……”
眼睫几不可察颤了一下,陈就没吭声。
方蔼没有察觉陈就脸上的异色,继续道:“就是他跟我说,教授你和冬稚老师认识。然后他让我跟你转达问候。”
“跟我?”陈就挑眉,“转达问候?”
“嗯。他说有空来华城请你吃饭。”
“……我知道了。”陈就重新拿起笔,冲方蔼点了点头,“谢谢。”
“没事,我就跟你说一下,打扰你了。”方蔼笑呵呵地跟着点头,私心里还想跟他聊聊冬稚的事,以前从没听他提过,要是早知道他认识冬稚老师,说不定能早点拜托他引荐一下?
但不好影响他工作,方蔼见好就收。
……
对温岑这个人,陈就印象深刻。具体感情不必细说,被方蔼那么一提,足足有二十分钟,他没能集中精神在工作上。
好巧不巧,第三天,公司前台突然接到电话,对方指名说是找他的,因说是私人事情,在统一处理时转达到了他这里。
“温岑?”秦承宇正好在陈就办公室,怪道,“谁啊,你朋友?我怎么不认识?”
除了彭柳,没见陈就身边有过什么走得比较近的人,无论男女。
陈就从他手里接过纸条,上面写着前台记录的内容,上面写着温岑的来意——约他吃饭。大概沉默了五秒,陈就拨通电话,联系前台。
“上午十点二十四打进来的电话,姓温的先生,帮我回复,告诉他我同意了。”
电话一放下,秦承宇更好奇:“谁啊到底?”
“高中同学。”
“嗨……”
“喜欢冬稚。”
“原来是高中同学”几个字卡在喉咙,秦承宇愣了一下,“那……那这么说他跟你是情敌咯?”
陈就没接茬。
“卧槽,牛逼啊,请你吃饭!”秦承宇来劲了,“你俩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会不会打起来?!”
陈就瞥向他那双闪着好事光芒的眼睛,“你好像很期待?”
“也……也没有那么期待啦……”秦承宇干笑,勾上陈就的肩膀,“带我去不?”
“带你去干嘛?”
“我去帮你撑场子!要是打架,咱俩二打一,稳稳的有赢!”
“不需要,滚。”
“……”
秦承宇撒开手,瞪他一眼,很快自己转换心情,“你说,你加上这个姓温的,然后还有冬稚那俩前男友……哦不对,你是一个,加上另一个前男友,你们三个要是同桌吃饭,那不得很有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心情特别好?”陈就幽幽看他,在秦承宇僵硬的笑声中,他收回目光,一边翻着文件一边道,“不一定有第三个人。另一个前男友,大概就是他。”
……
许博衍在容城看完冬稚的第二场演出,隔天就回了华城。冬稚的下一场演出在下个月,在容城忙完,便也回了华城休息。
两兄妹那天刚一起吃过饭,这才过一个礼拜多点,许博衍在家宴请客人,给冬稚打电话,让她到时候也来。询问过柯雅,当天没有安排,冬稚一口应下。
除了博研数码的几个重要管理层,正在合作中的华微科技,也是需要款待的另一方。
鉴于是在家办的小型聚餐,许博衍只给秦承宇和陈就发了邀请。
首先是给秦承宇打电话。
“——你好秦总,我是许博衍。是这样,这周日我在家宴客,请了一些我公司的管理层,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我想请您赏脸来家里吃个饭。”
秦承宇一听,应得十分爽快:“周日?我正好有空,许总您让助理把时间地点具体内容发给我助理,到时候一定来。”
三两下说定,许博衍笑吟吟挂了电话。得到这边应邀的答复后,再给陈就发去微信消息。
不是许博衍区别对待,只是当时从秦承宇手里要陈就联系方式的时候,秦承宇就说了:“陈教授这个人不太喜欢社交活动。”
为避免尴尬,许博衍选择了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
“陈教授,周日晚上我在家宴客,人不多,除了我们公司几个员工,还有就是秦总,您有空的话不知能否赏光?等您回复。”
没抱多大希望,秦承宇都说了这人不喜欢社交应酬,他猜大概率会拒绝他。
许博衍放下手机,去餐厅冲了杯热茶,回来拿起手机一看,那边已经有了回复。带点诧异,他点开一看,差点呛了一口。
“好的。”
就两个字,陈就言简意赅,竟然应了。
……
许博衍请的人不多,满屋加在一块算,不超过十个。
冬稚到的不早也不晚,博研数码这些高管对她多少都有些了解,许总的妹妹,虽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妹,但年轻有为,是个出色的小提琴家。
冬稚一一和他们见礼,礼貌性地握手,许博衍陪着坐下聊了会儿,急急忙忙赶着起身:“不行,我得去看看我的烤箱,你们坐!”
冬稚跟着去厨房,许博衍宴客,他准备自己下厨做几道菜,但其他的主要的交给家里的帮佣处理。
“哥你在弄什么啊?”
许博衍显摆地让她看紧闭的烤箱,“地中海大虾,焗烤出来特别香,等会好了你先闻闻。”
冬稚乐了:“什么呀,好了不是应该先给我尝尝,闻闻像话吗?”
“好好好对不起,我说错了,你尝你尝……”
说笑间,帮佣传话,前头又来了客人。
许博衍迎出去,冬稚趿着家居薄棉拖随在其后。
还没到门前,就听见许博衍的笑声:“……秦总,陈教授,欢迎欢迎!”
她一愣,那三人说着话进来,躲开已经来不及,迎头打了个照面。
许博衍做介绍:“这是我妹妹,冬稚。秦总上次见过了。”主要是给陈就介绍,许博衍对冬稚说,“这位是华微科技的陈教授。”
陈就定定看着她,秦承宇站在一旁笑而不语,一副心知肚明但就是要看戏的样子。
和陈就的事情,从来没跟许博衍说过,又有之前合作出岔子的事在先,一说起来,一时半会真说不清。
冬稚干脆将错就错装傻,挤出笑:“秦总,陈教授。”
“别叫什么秦总,叫我名字就行,秦承宇。”秦承宇说着指旁边的人,“也别叫他陈教授了。他叫‘陈就’。”
听出他故意将“陈就”两个字咬重,冬稚避开陈就的视线,笑呵呵不接茬。
许博衍招呼着,领他们入内。
冬稚不知道他会来,许博衍没跟她说,她以为只有他公司里的人。他们一群男人坐在一起聊生意上的事,冬稚不擅长,找了个借口躲进客房。
直到上桌吃饭,许博衍都没有察觉有异。
餐厅里宴客用的是张圆桌,虽是圆桌但也有朝向,许博衍请秦承宇和陈就两人坐上首,秦承宇推辞:“你是主人,你坐。”
许博衍推就不过,在上首落座。他右手边第一个位置照理说应该给华微的两位宾客,毕竟他们算是重要的客人。许博衍还没开口,秦承宇先拉开椅子,对冬稚比了个请的手势:“女士优先,冬小姐坐这。”
冬稚忙推辞,她是打算坐许博衍左边第一个位置的,饭桌上以右为尊,圆桌一圈下来,那个就是最末座。
秦承宇不给她推辞的机会,连声要她坐下,许博衍只得笑道:“秦总都给你拉椅子了,你就坐下吧。”
冬稚无奈,压着裙子坐下,下一秒,秦承宇拉开她旁边的椅子,然后把位置让给了陈就。
“……”
“他可比我重要多了,在公司里,我都怕他。”秦承宇开着玩笑,在陈就右边坐下。
饭桌上其他人一一落座,也跟着笑。
开餐,冬稚安静进食不说话,偶尔配合气氛笑笑。陈就倒也没有跟她有什么互动,慢条斯理地吃着。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一开始她以为是哪道菜加的薄荷叶的香,后来发现不是。那种感觉比薄荷要淡一些,若有似无,又无法忽视。夹杂着一丝丝沉下来的烟草味道,莫名有点苦。
和以前不太一样,那时候他总是让她联想到牛奶,淳淳的,甜得清淡又特别干净。
冬稚小口地嚼着虾肉,明明特别鲜嫩,恍惚间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
全程只听陈就说了几句话,都是在别人问到他的时候,他回答简短,不是“嗯”、“对”、“是的”,就是“应该”、“不清楚”、“可能吧”这种词汇。
到后半段,大家都搁下筷子,一群人喝起红酒聊天。许博衍知道冬稚酒量一般,给她准备了适合女士喝的甜味酒,不容易上头,后劲也小。
说到项目里的一处细节,秦承宇笑道:“这个我是真的不太清楚,这要问陈就。”
问话那人看向陈就,他用两句话解释了一下,没落面子,对方松了口气,顺嘴就问:“陈教授年轻有为啊,不知道您是哪里人?”
陈就说:“澜城。”
“澜城?那是个好地方,物产分别丰富,气候也好……”
许博衍一听笑了,“巧了,我妹也是澜城人。”
满桌齐刷刷的目光聚集过来。
“冬小姐也是澜城人啊?”
冬稚愣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嗯。”
许博衍说:“以前还真不知道,陈教授也是澜城的?”他饶有兴趣,在他俩面前比划,“你们年纪刚好也相仿。”
“哦哟,那澜城风水真是不错啊!”桌上某位感慨,“两位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作为,看来那里的教育水平很高。”
许博衍问冬稚:“你当时念得是哪所学校?你跟陈教授年纪差不多,说不定还是同学。”
冬稚敷衍道:“时间太久,我忘了……”
秦承宇抿了口红酒,冬稚只当没看到他嘴边的笑。
不知谁又问了句:“陈教授这么年轻,有没有对象啊?”
“他单身。”秦承宇放下杯子,立刻道,“这么多年就谈过一个女朋友,还是以前和他一个地方的。”
“是嘛?那怎么不再找一个?陈教授条件这么好。”
“没遇到比她更好的。”陈就突然开口,众人都愣了一下。
冬稚也愣,瞥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他端起红酒杯,悠悠抿了一口,慢条斯理道:“恋爱谈得太早,和她一起,好的坏的都经历过了,后来再看别的,全都没意思。”
“陈教授说到这个份上,那得是什么人物……”
“也不是说有多好。”他说,“她毛病不少,脾气硬,又倔,要么心软得一塌糊涂,要么心狠得不像话。心思也重,活得比几十岁的人还累,有时候根本分不清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冬稚僵着背脊,鼻尖忽然有点酸。
众人微愣,半晌,问起这个话题的人笑道:“陈教授这是走心了啊。”
陈就没再回答,执着酒杯,默然不语。
……
冬稚借口拿东西躲进厨房,对着柜子,却愣了半晌。
背后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许博衍,忙回神,“哥你这水果叉子放在哪了……”
没有应答,她回头一看,是陈就。
“你……”她站直身。
陈就道:“看来你对你哥很不错,不告诉他,是不想他担心?”
冬稚默了一秒,“他对我好,我当然不想让他担心。”
“你倒是挺记他的好。”
“谁的好我都记。”
“谁的好你都记。”陈就看着她,有点自嘲,“就除了我。”
冬稚僵了一瞬,随手从柜子里抽出一个盘子。她垂下眼,转身朝外走,“……没有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