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话说的?颐行和银朱都傻了眼, 不知道哪触犯宫规,要被现拿去问罪。
此吴尚仪得了风声,匆匆忙忙赶,站在门外道:“老姐儿几个, 给透个底吧, 怎么大夜过拿人呢。”
这些精奇原都是老相识, 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好歹事先知道情况才有对策。毕竟是尚仪局的人出了岔,倘或事态严重生出牵连,己也脱不了干系。
那些精奇嬷嬷也不是好相与的,虽说早前和吴尚仪在一起共过值,后各为其主,不过点头的交情,面儿上敷衍敷衍也就完事了。
其中一位嬷嬷了,“尚仪在宫这些年,竟是不知道各宫的规矩,贵主儿的示,咱们只管承办, 不敢私打听泄『露』。兴许没什么了不得的, 只是把人叫去问个话,过会就让回了,也说不定。”
精奇嬷嬷们打的一手好太极, 三言两语的, 就要把人领走。
颐行挡在头, 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但她眼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唯有好气儿哀告:“嬷嬷们, 是不是哪弄错了呢?银朱和我在一起,我敢保,她绝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啊。”
然而精奇嬷嬷们哪是能打商量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出列,像拎小鸡仔儿似的,把银朱提溜了起。另两个哼哈二将一样站在房门两掖,为首看着颇有威势的那位,斜瞟了颐行一眼,“哟”地一声,嗓门拖得又尖又长。
“您就是尚家的姑『奶』『奶』呀?惯常听说您是稳当人儿,别搅和进这浑水。您让让,永和宫带人,还没谁敢出头阻挠呢。咱们都是粗手大脚的婆,万一哪疏忽了,冒犯了您,那受苦的是您己。”
两个精奇拖住银朱就要往外走,颐行一慌,忙拽住了银朱的袖,“好嬷嬷,我和她是焦不离孟的,要是她有什么错,我也得担一半儿。求您带我一起去吧,见了贵妃娘娘,我也好给银朱分辩分辩。”
领头的那位精奇一哂,“没想到,还是个满讲义气的姑娘呢。这满后宫头只有躲事儿的,还没见过己招事儿的。你们一间房统共三个人,两个人扎了堆儿,那另一位……”忽然想起什么,葫芦一,“另一位不是吴尚仪的干闺女吗,怪道吴尚仪急得什么似的………回头瞧贵妃娘娘示吧,没准儿也有请含珍姑娘过去问话的候呢。”
领头的精奇说完了,扬手一示意,两位嬷嬷把银朱叉了出去,剩两位一头钻进了屋。
颐行且顾不上其他,反正她们的荷包比脸还干净,不怕丢失什么,便在后面紧跟着,好让银朱安心。
银朱平蛮厉害的人,这会儿也慌了手脚,哆哆嗦嗦说:“我怎么了……我没犯事儿呀。姑爸,我行的端坐的正,从不干丧良心的事儿,您是知道我的……”
颐行说是,“我知道。想是头有什么误会,等面见了贵妃娘娘,把话说明就好了。”
嘴上这么说,心头到底还是没底。宫到了辰就钥,为了把人带到永和宫,得一道道宫门请钥匙,要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大以留到明天处置,做什么今晚就急着押人?况且的又都是精奇嬷嬷,这类人是能直接慎刑司的,寻常宫人见了她们都得抖三抖,颐行嘴不说,暗中也掂量,这回的事儿怕是叫人招架不住。
从琼苑右门穿过御花园到德阳门,这一路虽不算远,也走出了一身冷汗。天黑之后夹道不燃灯,只靠领路精奇手一盏气死风,灯笼圈口窄窄的一道光从底照上去,正照见精奇嬷嬷满脸的横肉丝儿,那模样像阎王殿老妈似的,透出一股瘆人的邪『性』。
终于进了永和宫正门,头灯火通明,裕贵妃在宝座上坐着,两旁竟还有恭妃和怡妃并婉贞两位贵人,三宫鼎立,组成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领头的精奇垂手向上回话:“禀贵主儿,焦银朱带到了。”言罢叉人的两个把银朱往地心一推,行退到了一旁。
颐行膝行上前扶她,银朱抖得风蜡烛一般,扣着金砖的砖缝向上磕头,“贵妃娘娘,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
上头有人哼了一声,那声气儿不是裕贵妃的,分明是那个专事寻衅的恭妃,“还没说是什么事儿呢,就忙喊冤,这奴才心有没有鬼,真是天菩萨知道。”
所以说恭妃这人不通得很,觉不曾行差踏错被拿问话,上有哪个人不是一头雾水,不要喊冤?
贵妃眉目平和,垂着眼睫往看,殿上两朵花儿依偎在一起,大有相依为命的味道。
她叹了口气,从颐行身上调开了视线,只对银朱道:“本宫问你,今儿你干过什么事儿,见过什么人,又说过什么话,己好好回想回想,老实交代了吧。”
这种宽泛的问题,就像问你一碗饭有多少粒米一样,让人无从答起。
银朱定了定神,强迫己细琢磨,是想了半天,脑还是『乱』糟糟的,便道:“奴才一早就跟着琴姑姑上中正殿这片换竹帘,半道上遇见了娘娘们,在夹道站了一会儿。后进春华门,一直忙到申正牌,才和大伙儿一块儿回尚仪局。回局后做针线,做到晚饭候……奴才实在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啊,请娘娘明察。”
结果这段话,招得怡妃嗤之以鼻。
怡妃坐在一旁的玫瑰椅,栀黄的缠枝月季衬衣上,罩着一领赤『色』盘花合意云肩。那鲜亮的装束衬托着一张心不在焉的脸,似乎不屑于和奴才对质,扭头对身边宫人道:“叫她死个明。”
身后的宫女应了声“嗻”,上前半步道:“奴才今儿奉主之命,上宝华殿内室供奉神佛,刚点上香,就听见外头有一男一女说话。女的说‘别无恙’,男的抱怨‘你不想我’,听着是熟人相见。奴才本以为是宫女太监闲话,没曾想出门一看,竟是焦银朱和进宫做佛事的喇嘛。奴才唬了一跳,回去就禀报了我们主儿,这宫宫规森严得很,怎么能容得宫女和外头男人兜搭。虽说喇嘛是佛门中人,但终究……不是太监嘛。宫人见了本该回避才是,这焦银朱反倒迎上去,两个人唧唧哝哝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大喇嘛还给了焦银朱一样东西,奴才没瞧真周,就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物件了。”
这话说完,所有人都一脸肃穆,恭妃冲贵妃道:“这还了得?前朝出过宫女私通民间厨的事儿,到这愈发涨行市了,竟攀搭上了喇嘛。那些喇嘛都是雍和宫请进宫的,这么干是玷污了佛门,够这贱奴死一百回的了。”
颐行到这才弄明龙去脉,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这宫廷头要不出事儿,就低头当好你的奴才,要出事儿,那就是祸及满门的大祸。
银朱和喇嘛交谈她是知道的,也看见了,她虽不清楚他们先前说了什么,但以她对银朱的了解,银朱绝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
银朱早就百口莫辩,嚎啕着哭倒在地,嘴呜呜说着:“神天菩萨,真要屈死人了!”
这候没人能帮她,颐行庆幸己跟了。平己虽然窝囊,不敢和人叫板,但逢着生死大事,她还是很有拼搏精神的,便翻开己的袖,从头掏出一截沉香木,向上敬献道:“贵妃娘娘,我知道大喇嘛给银朱的是什么,请娘娘过目。”
贵妃身边的宫女流苏见状,台阶把东西接了上,送到贵妃面前。贵妃凝神一打量,“这是什么?”
“回娘娘,这是礼佛的檀香木,是银朱从僧那求,送给我的。”颐行说着,磕了个头道,“娘娘明鉴,咱们才进宫不久,那些喇嘛又是偶尔入宫承办法事的,银朱哪的机会结识他。我想着不光是民间,就算深宫之中也多是信佛之人,喇嘛在咱们凡人眼就是菩萨,见着了,求两句批语,求道平安符,不都是人之常情吗。”
裕贵妃听完,将这截檀香木递给恭妃和怡妃,似非道:“两位妹妹的意思呢?”
怡妃看罢,那双细长的眼睛移过,乜了颐行一眼道:“好尖的牙啊,她六进宫,焉知不是在宫外头结识的?说句实在话,这种事儿换了旁人,早就躲得远远的了,倒是你,仗着己比别人伶俐些,上这儿抖机灵了。”
这话一说,见就是刻意针对了,银朱昂起脑袋说:“娘娘,奴才六岁进宫不假,但奴才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家头管教得严,这辈就去过雍和宫一回,且家有人陪着,我兜搭不上寺喇嘛。尚仪局派遣人上宝华殿当差,姑姑选谁不由我定,怎么就弄出个早就约好的戏码儿,还编造出这些混账话。奴才不服,仅凭这三言两语就判定奴才有罪,奴才死都不服。”
上头的恭妃怒而拍了玫瑰椅的扶手,直起身道:“满嘴胡吣,这深更半夜的,贵妃娘娘竟耗费精神听这奴才诡辩!咱们是什么人,冤枉你做什么?你要是身正,尚仪局那么多的宫女往宝华殿办差,为什么独你和那个喇嘛搭话?”
这个问题颐行知道,她眼巴巴地望向贵妃,委屈地说:“贵妃娘娘,银朱和奴才好,这是人尽皆知的。奴才进宫至今,实在是沟坎儿太多,太不顺遂,银朱心疼我,给我请了根儿开过光的檀香木,盼菩萨能保佑我,这是她的善意啊。事儿要是真怡妃娘娘跟前人说的,那位喇嘛也不至于这么不上心,随手拿根木头疙瘩敷衍。人只有两个耳朵,总有听岔的候,保不定银朱说的是‘我佛无量’,大喇嘛说的是‘阿弥陀佛’呢。”
这贵妃是恼也不好,也不好了。原本她就想着看那些嫔妃打压老姑『奶』『奶』,己坐山观虎斗,要紧候和一和稀泥,也不辜负了万岁爷所托。要问她的心,倒觉得老姑『奶』『奶』叫人『揉』搓,于她更有利,使劲儿的妃嫔们在皇上面前必落不着好处,己也不用脏了手。今看,这老姑『奶』『奶』也不是什么老实头儿,这两句辩驳有有据,殿上这老几位,几乎只剩干瞪眼了。
“唉……”贵妃叹了口气,“我原说这事儿唐突不得,真要是闹起,不是宫女太监结菜户,事关佛体面,连皇上和太后都得惊动。这会儿人拿了,一百个不认账,咱们又有什么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拿双,莫说没什么,就算真有什么,两头都不认,又能怎么样?”
怡妃一听这个,气就不大顺了,“宫头无小事,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宁信其有,总不能养着祸患,等她闹大了再去查证,那帝王家颜面往哪儿搁?”说着朝底跪地的人道,“你们也别忙,怕伤了雍和宫的体面,那就只有关起门己家处置。既然有了这因头,照我说打发内务府传话给她家,直接撵出去就完了。”
这判决对银朱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惊惶失措地“啊”了声,“贵妃娘娘,奴才不出去,求您开恩吧!奴才身正不怕影斜,奴才是冤枉的啊……”复又拽颐行,哭着说,“姑爸,我不能出去,不能出去啊。”
一个进了宫的女孩,不明不被撵出宫,不光是内务府除名那么简单,是关乎一辈名声的大事儿。通常这种女孩,从踏出宫门那一刻起就死了,往后不会有好人家要她,家头也嫌弃她累赘,到最后无非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死了之,死后连一口狗碰头1都不能有,随意找个地方拿凉席一裹,埋了了事。
银朱从没想过,己会有这种境遇,光是设想就已经让她浑身筛糠了。她哆哆嗦嗦欲哭无泪,这沉沉的夜『色』像顶黑伞,把她罩在底,她忽然觉得看不见天日,也许今晚上就要交代在这了。
颐行则憎恨这所谓的“撵出去”,她那大侄女儿被废黜,不正是一样被“撵出去”了吗。
倒不是她非要替银朱出头,她争的就是个道,“为了一项莫须有的罪名,葬送一个姑娘一辈,这就是娘娘们的慈悲?公堂上审案还得讲个人证物证,娘娘们私设冤狱,那我就上皇上跟前告御状去,请皇上断一断。”
哎呀,她要告御状,这种话要是从别的宫人嘴说出,无非是不知天地厚,状没告成,先挨一顿好板。要是换成她,那就两说了,皇上还认尚家这头亲,她要是扛着老姑『奶』『奶』的名头出面说话,那今晚上挑起事端的那个人不得善终不算,连怡妃也要挨一通数落。
结果就是那么巧,恰在这候,两个留搜查屋的精奇嬷嬷进了,先行个礼,然后把搜的东西交到了贵妃面前。
同板上钉钉了似的,怡妃娇声起,“我就说,无风不起浪。这会本宫倒要瞧瞧,这奴才还有什么狡赖的。”
这些主儿们显然是得到了分明的证据,但银朱和颐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贵妃这回也皱眉了,示意把物证拿给她们瞧,一瞧之正是银朱带回的,用以熏柜的净水观音牌。
“看私相授受还不是一回呢。”恭妃回眸,和贞贵人交换了眼『色』,“这还有什么说的,雕了一半的观音牌,这是心有所系,不得圆满之意呀。”
怡妃嗤,“总不能是捡的吧!再敢鬼扯,就打烂她的嘴!”
今话被她们抢先说了,真把银朱和颐行的路给断了。
银朱泪眼婆娑望着颐行道:“姑爸,您是知道的,我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颐行也算看明了,她们就因为银朱和她交好,才一心要拔了这条膀臂,好让她落单。这深宫之中步步都是陷阱,并不是你想躲就躲得了的。
贵妃做出了一副不好说话的样,横竖银朱那丫头牙尖嘴利她早有耳闻,把她打发出去,剩一个老姑『奶』『奶』愈发好『操』控。
“怎么办呢……”贵妃垂着眼睫道,“家有家法,宫有宫规……”
谁知颐行向上磕了个头,然后挺直了腰杆道:“不瞒各位娘娘,这块牌是我捡的,银朱看它香气盛,随手拿去薰衣裳的。今娘娘们既然认定了是贼赃,事儿因我而起,银朱出去,我也出去,请娘娘们成。”
此话一出,不光主儿们,连银朱都呆了。
银朱拿眼神询问她,“您不当皇贵妃了呀?”
颐行扁了扁嘴,其实不当皇贵妃也没什么。
有候人之命运,冥冥中有定数,再的志向架不住现实捶打,到了无奈的地步,不还得偏过身,让己从缝儿钻过去吗。
两个人出去,比银朱一个人被撵出宫好,就算是摆摊儿卖红薯也有个伴儿。焦家是包衣出身,为帝王家效命的名声看得尤其重,银朱这一回家,日九成是要天翻地覆。尚家则不同,官场上算是完了,后宅头女眷不充后妃,并不是多么扫脸的事儿。况且家尚且有点积蓄,做个小买卖不为难,她就带上银朱,为这两个月的交情另走一条路,也不冤枉。
至于大哥哥和大侄女,她真在宫混不去了,也只好看各人的造化。说实话她心气儿虽,想一路爬上去也难,从宫女到妃嫔,那是隔着好几座山呐,恐怕等她有了出息,大哥哥和大侄女都不知怎么样了。况且年月越长,出头的机会越小,到最后役满出宫,这几年还是搭,倒不跟着银朱一块儿出去,回家继续当她的老姑『奶』『奶』。
颐行算是灰了心,对这深宫的龌龊也瞧得透透的了,她这么一表态,倒让裕贵妃犯了难。
怡妃和恭妃当然喜出望外,她们就巴望着这位老姑『奶』『奶』出去,一则拔了眼中钉,二则也让裕贵妃不好向皇上交代。但作为裕贵妃,暂且保住老姑『奶』『奶』是底线。她本是很愿意把银朱打发出去的,没想到颐行讲傻义气,打算同进同退。这么一就不成了,她要是真跟着走了,皇上问起怎么办?己这贵妃虽摄六宫事,毕竟不是皇后,也不是皇贵妃,后宫头贵妃本就有两员,万一皇上又提拔一个上,这两年好容易积攒的权,岂不是一夕之间就被架空了?
贵妃攥了攥袖底的双手,“宫头不是小家,说撵人就能撵人的,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什么?”恭妃得不饶人,“人证有了,物证也有了,难不成贵妃娘娘偏不信邪,非得床上拿了现形儿,才肯处置这件事?”
当然关于贵妃受皇上所托,看顾尚家人这件事儿是不能提及的,大家只作不知情,也不会去当面指责贵妃存在包庇的嫌疑。
怡妃凉,“我们是没见过大面的,宫女和外头喇嘛结交,在咱们看是天大的事儿。贵妃娘娘要是觉得不好决断,那明儿报了太后,请太后老佛爷定夺,也就是了。”
恭妃和怡妃好容易拿住了这个机会,就算平彼此间也不大对付,但在这件事上立场出奇一致,就是无论要让贵妃为难。谁让她平最爱装大度,扮好人,皇上还挺倚重她,让她代摄六宫事。她不就是仗着年纪大点儿,进宫候长点儿,要论人品样貌,谁又肯服她?
所以恭妃和怡妃半步不肯退让,到了这个候,必要『逼』贵妃做个决断。
裕贵妃倒真有些左右不是了,蹙眉看着银朱道:“你们小姐妹情深,互相弄个顶罪的戏码儿,在我这不中用。你说,究竟这块牌是哪儿的,是那个喇嘛给你的,还是尚颐行捡的?你给我老老实实交代,要是敢有半句假话,我即刻叫人打烂了你!”
一向和颜悦『色』的裕贵妃,拉起脸很有唬人的气势。银朱心头一慌,加上也不愿意牵连颐行,便道:“回娘娘话,牌真是捡的,是奴才前儿在供桌底捡的,和颐行没什么相干。要是捡牌有罪,奴才一个人领受就完了,要说这牌是和喇嘛私通的罪证,奴才就算是死,也绝不承认。”
这候旁听的贞贵人阴恻恻说了话,“这丫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娘娘们跟前,就由得她铁口?”
尚家老姑『奶』『奶』一动不得,这焦银朱还不是砧板上的肉?恭妃经贞贵人一提点,立刻明了,拍案道:“人,给我请笞杖,扒了她的裤一五一地打。我偏不信了,到底是刑杖硬,还是她的嘴硬!”
恭妃毕竟位列三妃,是贵妃之的人物,凭她一句话,边上立刻扑上几个精奇,两个人将颐行拖拽到一旁,剩的人用蛮力将银朱按在了春凳上。
宫女挨打和太监不一样,平不挨嘴巴,但用上大刑的候为了羞辱,就扒裤当着众人挨打。且宫女有个规矩,挨打过程中不像太监似的能大声告饶,拿一块布卷起塞进嘴,就算咬出血,也不许吱一声。
“啪”地,竹板打上去,银朱的『臀』上立刻红痕毕现,她疼得抻直了双腿,把己绷成了一张弓。
颐行心急焚,在边上不住哀求,“娘娘们行行好吧,她是清清的姑娘,不能挨这份打呀……”
是谁能听她的,裕贵妃因有物证在不好说话,恭妃和怡妃面无表情,眼神残忍,仿佛那交替的笞杖发泄的是她们长久以心头的不满,不光是对这宫廷,对裕贵妃的,更是对死水般无望生活的反抗。
精奇嬷嬷们手从没有留情一说,杖杖打上去都实打实。银朱很快便昏死过去,上头还不叫停,颐行看准了机挣脱左右扑上去阻拦,精奇手竹板收势不住,一打在颐行背上,疼得她直抽气,差点没撅过去。
裕贵妃终于忍不住了,腾地站起身,寒着脸道:“够了!我见不得血,恭妃妹妹要是还不足,就把人拉到你翊坤宫去,到候是接着上刑还是杀了,凭你兴。”
既到了这步田地,该撒的气也撒了一半,看看这半死不活的焦银朱,和『乱』棍之中挨了一的老姑『奶』『奶』,恭妃心是极称意的,起身抿了抿鬓边道:“我不过要她说实话,打她也是为着宫的规矩。才挨了这两,事儿也不算完,今儿天『色』晚了,先把人押进慎刑司,明儿再接着审就是了。”
裕贵妃恨得咬牙,和恭妃算是结了梁,不过眼不宜收拾她,且这件事确实还没完,只好呼出一口浊气,扭头吩咐身边精奇:“就照着恭妃娘娘的意思,把人押进慎刑司去。依着我看,消息压是压不住的,等请过了万岁爷示,再作定夺吧。”
裕贵妃发了话,底人便按着示承办,把颐行和银朱都带走了。
恭妃和怡妃觉占,也不怕她上御前诬告,两个人俱朝裕贵妃蹲了个安道:“今晚为了这两个奴才,让贵妃娘娘劳神了,娘娘且消消气,早些安置吧。”说完带上身边的宫人,摇摇曳曳朝宫门上去了。
裕贵妃瞪着她们的背影,气得人直打颤,抬手一拍桌面,手上指甲套飞出去,“叮”地一声打在地心的错金螭兽香炉上。
翠缥一惊,忙把指甲套捡了回,复去查看贵妃的小指,才发现养了好久的指甲也给折断了。
贵妃气涌山,翠缥忙宽慰:“娘娘必同那起小人置气,气坏了己的身不值当。”
贵妃咬着牙道:“她们是有意和我作对,打我的脸呢!皇上今晚上又没翻牌,这会大抵还没睡,我这就上御前回禀了万岁爷,恭妃和怡妃恨不得活吃了尚颐行,我护不住她了!”
贵妃待要走,到底被翠缥和流苏拦了,好说歹说让她别着急,“宫门都了钥,您这会闯到养心殿,万岁爷不单不会责怪恭妃和怡妃,反倒怪罪主儿不稳当。您且稍安勿躁,等明儿天亮了再面圣不迟,今晚上老姑『奶』『奶』在慎刑司,没人敢对她怎么样。倘或恭妃她们趁天黑使手段,老姑『奶』『奶』有个好歹,岂不对主儿有利?犯不上己动手,只要一句话,连那两位也一块儿收拾了。”
就这么再三地恳劝,才打消了贵妃夜闯养心殿的冲动。
裕贵妃心终究悬着,也不知皇帝是否会对她的办事能力心存疑虑。
她走到门前,隔着重重宫阙向养心殿方向眺望,天上一轮明月挂着,只看见黑洞洞的宫墙,望不见皇上。
***
此的皇帝呢,正坐在灯扶额轻叹。
他养的那条蛊虫终究还是不成就,虽然殿上应对的几句话很有出彩之处,但人在弱势,始终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怀恩垂着袖道:“主爷,今儿夜老姑『奶』『奶』要在慎刑司过夜了,要不要奴才打发人过去传个话,尽量让她们舒坦些?”
皇帝扶额的手转换了个姿势,变成了托腮。
“那地方再舒坦,能舒坦到哪去。慎刑司的人不得贵妃的令,不敢对她们再用刑,今晚上不会有什么事的。只是……”他凝眉叹了口气,“朕怕是真看走了眼,为什么她据力争之后又生退意,打算和那个小宫女一道出宫去了。早前她不是觉得紫禁城很好,愿意留一步步往上爬吗。”
怀恩忖了忖,歪着脑袋道:“老姑『奶』『奶』就算再活蹦『乱』跳,毕竟是个姑娘,受了这种磋磨,难免心头发怵。”
皇帝冷了声,“『妇』人之仁,难堪大任!朕本打算不管她了,再想想,这才刚起头,总得给她个翻身的机会。”
怀恩说是,“万岁爷您圣明,老姑『奶』『奶』毕竟年轻,在家娇娇儿似的养着,哪个敢在她跟前声说话呢。今儿永和宫三堂会审,又是训斥又是笞杖的,她还能挺腰替银朱说话,足见老姑『奶』『奶』胆识过人。万岁爷您栽培她,就教孩走路似的,得一步一步地,暂且急进不得。老姑『奶』『奶』也须受些磨砺,不挨打长不大嘛,等她慢慢老成了,然就能应付那些变故了。”
皇帝听了,觉得这些话确实是他心头所想,毕竟上没人生就能独当一面,积淀的候就得有人扶持着,等她逐渐有了根基才能大杀方。原本他是想好了不出手的,让她己『摸』爬滚打才知道艰辛,今她出师不利,他适稍稍帮衬一,也不算违背了先前的计划吧。
“明儿派人出去彻查那个喇嘛,事关佛门,不许弄出大动静。”
怀恩道嗻,“后头的事儿交奴才办,保管这案无风无浪就过去了。”
皇帝点了点头,心暗思忖,这是最后一次,往后再也不管她了,她得强起才好。
其实她中途扬言要告御状的思路不错,真要闹到御前,好些事儿也便于解决。惜了,那些精明的嫔妃们哪肯给她这个机会,她们只敢暗暗绊,使阴招,老姑『奶』『奶』要出人头地,且有一段路要走了。
不过也不用担心,她背后有这紫禁城最大的大人物托底,总不至于坏到哪去。
二日怀恩领了圣命,打发人去雍和宫找了管事的大喇嘛询问,问明昨儿留在宫预备佛事的那个喇嘛叫江嘉措,是后生喇嘛中最有佛缘的一个。据说他母亲在玛尼堆旁生他,当天顶秃鹫盘旋,愣是没有降落吃他。他六岁就拜在活佛门,今年刚随□□喇嘛进京,照这间一推算,压根儿就没有结交银朱的机会。
怀恩带着这个消息,直去了贵妃的永和宫。那候贵妃梳妆打扮完毕,正要上养心殿面见皇上,前脚刚踏出门槛,后脚便见怀恩带着个小太监从宫门上进。
贵妃站定了,含道:“我正要上前头去呢,巧你了……想是万岁爷那头听见了什么风声,特打发总管给示?”
怀恩抱着拂尘到了近前,先打了个千儿,说给贵妃娘娘请安啦,“昨儿夜的事儿,慎刑司报上了,万岁爷说事关佛门,必要从严查处。娘娘您瞧,今儿宝华殿就有佛事,这当口上不宜宣扬。万岁爷派奴才暗暗查问,查了一圈,这焦银朱和江嘉措喇嘛分明是八竿打不着的两个人,江喇嘛今年三月才从西藏进京,焦银朱二月已经应选入宫了,哪儿的机会暗通款曲。”说罢一,慢条斯又道,“主爷的意思是,后宫娘娘们要是实在闲得慌,就陪太后多抹几圈雀牌,深更半夜劳师动众的,连大刑都上了,说出实在丢了体面。”
贵妃一了脸,这句话分明是敲打她的,皇上怪罪她镇不住后宫,才让那些妃嫔出了这许多幺蛾。
思想去,还是己存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才让事态发展成这样的。她只好放低了姿态向怀恩解释,“昨儿入夜,怡妃急赤脸跑到我这议事,我想着事关重大,又不能干放着不管,就让人把焦银朱带到永和宫问话。当我听她们辩解,也觉得事儿不是怡妃想的那样,奈怡妃和恭妃一口咬定了焦银朱触犯宫规,还弄出个什么物证观音牌。总管是知道我的,我惯常是个面人儿,有心想护着尚家姑娘,也架不住怡妃和恭妃二人成虎。”一头说一头叹气,“唉,这怎么好,倒叫主爷『操』心了,也劳动你,一大清早就为这事儿奔波。”
怀恩干涩地了,“贵妃娘娘别这么说,昨儿事发突然,又牵扯了雍和宫,娘娘不好处置也是有的。现今水落石出了,主爷的意思是受冤枉的该放就放了,挑事儿造谣的该严惩就严惩。宫人口多,最要紧一宗是人心稳定,像这种无风起浪的事儿闹得人心惶惶,往后谁瞧谁不顺眼了,随意胡诌两句,捏造个罪名,那这宫头得『乱』成什么样呀,娘娘细琢磨,是不是这个儿?”
怀恩是御前太监首领,到了他这个份儿上,相当于就是万岁爷口舌,连贵妃也不能不卖他面。
贵妃被个奴才晓以大义了一通,对怡妃和恭妃的恨更进一层,她烦躁地应付了怀恩,只说:“总管说的很是,这事儿本宫是要好好掰扯掰扯。成了,你回去吧,禀告万岁爷一声,我一定从严处置。”
不过一向不问后宫事的皇上,这回竟因为牵扯了尚家老姑『奶』『奶』而破例,难道小候那一地鸡『毛』就那么让人耿耿于怀吗,实在古怪。
无论,贵妃觉得先把人从慎刑司弄出是正经。己不宜亲出马,派了翠缥和流苏并几个精奇嬷嬷过去领人。
翠缥她们进了慎刑司牢房,一眼就看见老姑『奶』『奶』和银朱凄惨的模样,头发散了,衣裳也脏了,银朱挨了打不能动弹,屁股坟起老,还是她们搬着门板,把人抬回他坦的。
待安顿好了银朱,翠缥好言对颐行道:“姑娘别记恨贵妃娘娘,怪只怪怡妃和恭妃盯得紧,贵妃娘娘也是没法。昨儿姑娘们受委屈了,今儿一早事情查明了,娘娘即刻就派咱们过,娘娘说请姑娘们放宽心,回头然还姑娘们一个公道。”
银朱趴在那儿起不身,屈起食指叩响铺板,表示多谢贵妃娘娘恩典。
颐行回头看她一眼,愁着眉道:“好好的人,给打了个稀烂,昨儿夜疼得一晚上没阖眼,将要是落病根儿了怎么办。”
翠缥忙道:“姑娘别着急,贵妃娘娘说了,回头派宫值的太医给银朱姑娘瞧病。或者姑娘要是有相识的太医,点了名头专门瞧,也是以的。”
颐行一听有谱,“我知道宫值上有位好太医,没什么架,医术还精湛。那姑姑,我能个儿上御『药』房,请人过瞧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