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懋嫔挪西次间来了, 和贵妃一起在南炕上坐着。炕桌上绿釉狻猊香炉里香烟袅袅升腾着,懋嫔的脸『色』不大好,贵妃和她说话,她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裕贵妃见颐来了, 这回没给好脸子, 寒声道:“颐答应, 原以你晋了位, 好歹会持些,谁知你『毛』脚鸡似的,竟冲撞了懋嫔娘娘。你不知道娘娘肚子里怀着龙胎么?得亏大英列祖列宗保佑,没伤着小阿哥分毫,倘或有个好歹,你怎么向太后,向皇上交代?”见她还畏惧地站在屏风前,又一叱,“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给懋嫔娘娘磕头赔罪。”
颐听了裕贵妃招呼, 在脚踏前跪了下来, 这时候膝头子受点罪没什么要紧了,要紧是先解了这禁足令,后头才好施。
“娘娘, 是莽撞了, 害娘娘受惊, 回去后细思量,自己也唬得一晚上没敢阖眼。”颐尽量把那不甚有诚意的话,说得婉转一些, 搜肠刮肚道,“其实里头想讨好娘娘,娘娘是知道的,可又驽钝,只会那些蠢法子。结果笨手笨脚,弄巧成拙……娘娘,求您别恼,对娘娘一片赤诚,是绝没有半分坏思的呀。”
懋嫔对她们一唱一和那套,很是瞧不上眼,老姑『奶』『奶』的说辞她是半分也不想听,只想让她快滚回她的猗兰馆,别戳在她眼窝子里惹人嫌。
裕贵妃见她傲慢地调开了视线,顺带没好气地瞥了自己一眼,就知道她嫌自己多管闲事。可有什么法儿,她原也不想来的,这不是架不住皇上早前托付,让她照拂老姑『奶』『奶』吗。
“你瞧,她也是一片好。”贵妃干笑了一声道,“明知你肚子里的龙胎金贵,倘或她存使坏,怕也没这个胆子。先头劝了妹妹这许多,不知妹妹听进去没有,一个宫里住着,牙齿总有磕着舌头的时候,彼此谦让些,事儿去也就去了。”
可贵妃的这些话,懋嫔并不认同。
她直起了身子道:“不是不让贵主儿面子,实在是这贱人可恨,说了不吃,她偏送上来,若说她不是成,是论如何不相信的。贵妃娘娘既然如此偏袒她,那也容易,把她接您宫里去就是了。您和她多处,就知道她是个黑了肝的,能担待她,是贵妃娘娘的雅量,横竖这儿容不得她,请贵妃娘娘想个两全的法子吧。”
这是明晃晃的叫板,裕贵妃被懋嫔顶撞得下不来台,一时也有些恼火了,哼笑道:“倒是想呢,可万岁爷当初下令,就是言明了把颐答应指派进储秀宫的,有什么法子。既然妹妹觉得颐答应随居,让你里头不快,那就请上御前回禀,只要万岁爷发话,即刻将人安置进的永和宫,还妹妹清净就是了。”
懋嫔见裕贵妃摆了脸子,终究还是有些畏惧的。一个是嫔,一个已然是贵妃,且贵妃还摄着六宫事,当得罪了她,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可话虽如此,有时候骨子里的那分傲『性』难以压制,懋嫔也有些赌气,扭身子不说话,以此作对贵妃的反抗。
裕贵妃见她执拗,轻慢地调开了视线,“颐答应才晋位,这会子就抹了牌子,万一皇上问起,不好应答。妹妹的龙胎虽要紧,可眼下不是好好的么,人留一线,也是孩子积德。倘或有哪里不适了,传太医来随时诊脉,或开两剂安胎的『药』吃了,里也就安了,何必这样不依不饶,倒显得你这一宫主位没有肚量,专和底下人不去似的。”
懋嫔被这话戳着了痛肋,气急败坏道:“贵妃娘娘是觉得龙胎还在,就不是大事么?她有意冲撞,倒成了和底下人不去?”
裕贵妃道:“上回也有人冲撞,你不是已经打死了一个吗。因着你怀的是龙胎,上头没计较,也替你掩去了。要论着大英后宫的律法,妃嫔打杀宫女是什么罪?轻则罚俸,则降等子,你不是不知道。如今颐答应不是宫女,她是有位分的,你禁了她的足,养殿那头等着翻牌子,倘或皇上找不见她的绿头签,就请你亲自向皇上回话,这事本宫再也不管了。”
裕贵妃说完,愤然站起了身,冲底下还跪着的颐道:“你起来,仍旧回你的猗兰馆去吧。懋嫔娘娘做主罚你,是储秀宫的家务事,这贵妃自是管不着的。成了,你的禁令能不能解,全看你个人的造,万一皇上要是想起你,自会有御前的人来领你。”
贵妃说罢下了脚踏,翠缥和流苏上来搀扶,说话儿就要往外去。
懋嫔这会儿才有些畏惧,她是怕事儿越闹越大,倘或当惊动了皇上,自己要是实打实怀着龙子倒也罢了,可如今……不是空儿的么!忙给跟前人使眼『色』,让她们拦住贵妃,自己则掖着眼泪哭起来,“贵妃娘娘息怒,这不是没转弯来么。她冲撞,认和她计较了一回,现在想来是小肚鸡肠了。罢了,既然贵妃娘娘发了话,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就解了颐答应的禁足令,照旧让她上牌子就成了。”
颐在一旁听她们唇枪舌战了半天,后终于等这个令儿,暗里了一口气。可懋嫔的委屈她也瞧在眼里,这后宫的等级是半分不能逾越,平时大家姐姐妹妹叫得欢畅,遇着了事儿,高位就是高位,低位就是低位,裕贵妃一句话,懋嫔就算再不服气再厉害,也得乖乖照办。
横竖裕贵妃的目的达了,脸也挣足了,面上神才又缓和下来,复说了两句体恤的话,让懋嫔好好养胎,带上颐殿里挪了来。
“往后可要好好警醒着点儿了,宫里不能差踏错半步,你知道这回一莽撞,于自己的前途有什么损害么?”贵妃站在廊庑底下说,并不背着人,有让众人都听见,拖着腔道,“懋嫔娘娘这回啊,是对你手下留了,要是一状告太后跟前,你这答应怕是当不成了,贬辛者库浆洗衣裳都有时候。且在里感激着懋嫔娘娘吧,总算今儿来替你说一回,人家还听的,倘或打定了主意整治你,那就算面子再大,人家也未必肯让。”
颐蹲安说是,“都怪莽撞,险些伤了懋嫔娘娘,也惊动了贵妃娘娘。”
裕贵妃道:“惊动是小事,冒犯了懋嫔娘娘肚子里的龙胎却是大事。打今儿起沉稳些吧,夜里上围房的事也不能耽搁了。你才晋位,自己可得珍惜主子爷给的荣宠,别一不小自断了前程,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贵妃训诫完这些话,由左右搀扶着下了台阶。天儿热,大太阳照得地儿都反光,翠缥打起了一把厚油绸制成的红梅白雪伞,护送着裕贵妃一直往南,登上了影壁前停着的肩舆。
窗内人一直瞧着窗外动静,见裕贵妃去了,老姑『奶』『奶』也返回了猗兰馆,一口浊气憋闷得吐不来,直捶打炕头上的福寿方引枕。
晴山上来劝慰,说:“贵妃不仗着当了两年家,言谈里尽是主子『奶』『奶』的横劲儿,宫里谁不在背后议论她。主儿暂且消消气,这会子且忍着,等小阿哥落了地,娘娘的好日子就来了。”
可懋嫔却悲观得很,里的落寞一再加深,背靠着靠垫喃喃:“生了阿哥又怎么样,皇上未必喜欢。时候恐怕孩子还留不住,要抱去给贵妃养着,那白忙活一场,岂不是他人作了嫁衣裳。”
晴山和如意对望了一眼,其实她担的况大抵是会发生的,若要劝,却也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劝,一时殿里静悄悄的,时间像被凝固住了一样。
隔了许久,懋嫔抚摩着这高挺的肚皮自言自语:“裕贵妃和猗兰馆那位交好,昨儿这一扑没那么简单,恐怕是她们合起伙儿来,存想试探……难道她们已经察觉什么了?”说着瞠大眼睛,朝东梢间方向瞥了一眼,“若是哪天借口宫里遭了贼,再挑个人来声称贼进了储秀宫,贵妃下令彻底搜查储秀宫,那该怎么办?”
她的设想,把跟前的人生生吓一身冷汗来。
“主儿……”
“不成……越想越不对劲儿。”懋嫔急喘着,好半晌才平息下来,脸上『露』了惊恐后的茫然。抚着肚子的那只手,慢慢揪紧了衣料,痛下决似的了一口气,“要『逼』那个份儿上,也不能怪。舍了一个孩子,拽下一位贵妃来,皇上安抚,未必不晋的位,这么着……也值了。”
***
解了禁足令,人就活来了。将夜之前往浴桶里注满了温水,请老姑『奶』『奶』沐浴。
老姑『奶』『奶』脑门上顶着纱巾,这时候是念着万岁爷的好儿的,后脖子枕着桶沿,闭着眼睛喃喃祝祷:“老天爷保佑主耳聪目明,吃的上头有点儿短,想吃莲花羹,还想吃灌粉肠……要是皇上他老人家听得见,保佑明儿御膳房给送这两样吃食来……”
边上的含珍不由嗤笑,“您啊,平时里头不挂念皇上,轮着想吃什么了,就惦记他的好了。”
颐龇牙笑了笑,“其实在宫里头啊,就得这么活着才舒坦,你瞧那些主儿们,一个个争脸争宠,还是因她们喜欢皇上。这么多女人呢,皇上了哪个好?幸而有宫规约束着,要不她们该打开了瓢儿啦,是一点儿体面也不讲。”
外间预备青盐的银朱听了,伸脖子探进梢间来,压声道:“听说皇上得比主儿们还漂亮呢,漂亮的爷们儿谁不爱,就算天威难测点儿,冲着那张脸也带了。”
颐想起皇帝让她读书的模样,就并不觉得他得好看了。掬起水往自己脸上扑了扑,嘀咕道:“什么漂亮不漂亮的,在世人,人品好『性』好才是头一桩。”
这是又拿夏太医来比较了,果姑娘里装了人,眼里就不『揉』沙了。
银朱打外间捧了擦身的巾帕来,帮着含珍把人伺候了浴桶,展开架子上那件玉兰『色』柿蒂纹的衬衣晃了晃,“能赏这么好看的衣裳,人品『性』还能不好么,主子您可是个白眼儿狼。”
颐鼓着腮帮子,作势举起一只手,“你再混说,看打了!”
银朱忙把衣裳交给了含珍,吐了吐舌头道:“上外头瞧瞧去,主儿的清粥炖好了没有。”
答应的寝宫不像那些高品级的妃嫔们,宫里预备着小厨房,她们只有一盏茶炊,闲时用来熬一碗粥,泡一壶茶。
颐夜里吃得清淡,主要还是因预备侍寝的缘故。虽然牌子不一定翻她头上,预备起来是必须的。不光她,各宫主儿都一样。夜里胡吃海塞,万一点卯点着你,你身上一股子鱼腥肉膻克撞了皇上,那这辈子都甭想冒头了,抱着你的绿头牌一辈子去吧。
一碗粥,一份小菜,颐咂咂嘴,是一点儿味儿也没有。没法子,将就着吧,匆匆吃完了漱口上口脂,等一应收拾停当,就可以迈宫门,上养殿候旨去了。
可巧得很,今天一泰门,没走多远就遇上了解禁的恭妃。想是这程子面壁思也熬人吧,恭妃白胖的脸盘儿小了一圈,穿着一件蜜蜡黄折枝牡丹的单袍,鬓边戴着白玉镶红珊瑚珠如意钗,一手让宝珠搀扶着站在宫门前,面带冷笑地望着她们。
颐想倒灶,这是又遇上仇家了。人和人交际就是这么的怪诞,即自己没错,但对方因你受了惩处,再见面,自己好像也有些亏似的。
反这回是避不开的,颐认命地上前纳了个福,“给恭妃娘娘请安。”
恭妃眯着眼,就那么瞧着她,忽而哼了一声,“当是谁呢,原来是颐答应啊。这程子被贵妃娘娘禁了足,外头世道是全然不知了,没想连你都晋了位。想是使了好手段,听说上御花园跳舞来着,看来早前小瞧你了。”
“回娘娘,不是跳舞,是扑蝶。”颐压根儿没把她那些夹枪带棒的话听进耳朵里,还有闲纠她的错漏。
恭妃一怔,下鄙夷起来,扑蝶就扑蝶,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儿,还特特儿申一遍呢,可见是个听不懂人话的榆木脑袋。皇上竟让贵妃看顾她,别不是皇上嫌贵妃人老珠黄,有意给贵妃小鞋穿吧!
思及此,恭妃不由嗤笑,宫女承托着她的胳膊一路向南,精美的花盆底鞋,走了花摇柳颤的味道。
“你们做答应的,见天都干些什么呀?”恭妃侧目瞥了她一眼,“这身头倒秀致得很,全后宫的答应,恐怕没一个像你这么会打扮吧!”
颐低眉顺眼道:“回恭妃娘娘的话,这身衣裳是皇上赏赐,既是御前赏赉,不敢不穿。至于平常干些什么,倒也事可做,左不练练字,看看书罢了。”
恭妃愈发的瞧不上了,“做答应的,不得帮衬主位娘娘做些杂事么,怎么你们储秀宫倒和别人不同?想来是懋嫔遇了喜,如今要做菩萨了……这样吧,宫里这程子要预备太后寿诞用的万寿图,你上翊坤宫来,帮着理理绣线吧!”
这却有意思了,恭妃虽然是翊坤宫主位,但各住不同的宫阙,怎么也轮不着她来调度别宫的人。
颐瞧了含珍一眼,“才晋位,不懂宫眷的规矩,恭妃娘娘要帮着理线……这么着,等回了懋嫔娘娘一声,懋嫔娘娘若是应准了,明儿咱们就上翊坤宫去吧。”
含珍却很难的样子,小翼翼道:“这事儿回了懋嫔娘娘,只怕要吃挂落儿,回头懋嫔娘娘说您眼里没她,时候可怎么好……”
恭妃听得笑起来,“也是,你昨儿才冲撞了她,这会子她必不待见你。算了,也不难你了,这事儿就作罢了吧。”
说话了遵义门上,敬事房的人在东侧廊庑下候着,见恭妃来,遥遥打了一千儿。
恭妃此刻自然没有思再去理会老姑『奶』『奶』了,架着宝珠直往北去。等着上银盘的妃嫔都这样,就算万岁爷夜夜叫去,她们也对银盘上争个好位置乐此不疲。
颐这厢走得慢些,反西围房里的位置是固定的,你不来就空着,没有谁占谁座儿一说。
她脚下挪动,里盘算,怎么才能把夏太医给的泽漆物尽其用,不经意往南瞥了一眼,见满福和柿子来,嘴里议论着:“内务府那帮狗东西是愈发懒啦,说什么懋主儿脾气不好,怕挨骂,倒是不信了,给送东西去,懋主儿还能吃了他们不成……”
柿子一抬头,视线和老姑『奶』『奶』撞了个着,忙“哟”了声,垂袖道:“颐主儿来啦,给您请安。”
颐听他们说要往懋嫔那头送东西,自是存了个眼儿,问:“内务府的人怎么了,惹得谙达们动了好大的怒。”
满福歪着脑袋,讪讪瞧了她一眼道:“这不是……就您上回冲撞了懋嫔娘娘嘛,皇上得知后,体恤懋嫔娘娘怀着皇嗣,好歹要安抚懋嫔娘娘一回。这会子高丽国刚进贡了些人参炮制的香粉香膏,皇上下令给懋嫔娘娘送去来着。内务府办差的不愿意上储秀宫去,说懋嫔娘娘动辄拿龙胎来压人,这不好那不好的……今儿晚膳前把东西交给总管了,说偏劳总管分派人送进储秀宫,懋嫔至少让着养殿的面子,不至于存挑剔。”
颐哦了声,“是这么回事儿……”
其实她不傻,当然看得满福他们是存在她面前提起这个的。夏太医刚给了泽漆,这头养殿恰巧就要往储秀宫送香粉香膏,这么巧合的事儿,怎么能让人不怀疑,其实夏太医早和皇上串通好了,有给她提供这样的机会。
一个臣子,能和皇上做如此交,看来彼此间关系不一般……颐想了一通,越想越觉得蹊跷,夏太医和皇上身形肖似,皇上看着他,是不是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自爱自恋的人,根儿上来说喜欢的还是自己,这要是有个人和自己神韵差不多,那么……
颐脑子里忽然嗡地一声,接下去可不敢想了,平了平绪才问:“这会子都下钥了,你们这是要往储秀宫去?”
柿子说哪儿能呢,“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明儿……”一面说一面瞧满福,“明儿什么时候来着?”
满福想了想道:“明儿中晌后,先要伺候主子爷临朝听政,再伺候主子用膳,哪儿来的闲工夫,做这份例之外的差事。”
颐想很好,既然都已经替她预备好了,那顺手推舟就是了。当然嘴上不可说,全当没听明白,朝北指了指,说:“也该上值啦,谙达们忙吧。”拉着含珍的手,径直向西围房去了。
人坐在围房里,两眼茫然朝外望着,见小太监们将宫灯一盏一盏高高送上房檐。是明暗交接的时候,太阳下了山,天『色』却仍有余光,只是那光不再明朗,数盏灯笼一齐上阵,就地被比下去了。
徐飒去了又来了,不所料,今儿还是叫“去”。大家不敢当着人面议论,里却犯嘀咕,万岁爷这是怎么了,这阵子是彻底不近女『色』,难道要修炼成佛了吗?
围房里的人都趣地散了,近来点卯大的乐趣,可以升华看皇上什么时候破戒。
颐拽着含珍快步赶回储秀宫,路上那些主儿还想借着她冲撞懋嫔的事儿调侃她,她都没给她们机会。
进了猗兰馆直接关上门,盘腿在椅子上襟危坐。抬了抬手,把左膀右臂都招呼来,老姑『奶』『奶』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皇上该不是和夏太医密谋什么吧!”
银朱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含珍也不解地望着她。
颐的嗓门又压下来半分,她说:“皇上老不翻牌子,八成是有人给了他不翻牌子的底气。这会儿觉得,自己在受他们利用来着,一个给『药』,一个让钻空子,他们就是想借的手,铲除懋嫔。”
银朱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就算是这么回事儿,铲除完了呢?这么干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好处大着呢。”颐说,灯下一双眼,闪烁着智慧的光,“借机抬举,做受宠的假象。因知道志不在侍寝,皇上就可以放大胆不翻别人牌子了。”边说边啧啧,“好啊,这是拿当枪使呢,不没关系,只要让晋位,这些小事都可以包涵。”
她越说越玄乎,含珍迟疑道:“主儿的意思,难道是……”
颐又『露』哀伤的神来,仰脖子枕在椅背上,每一个字都是碎的声音,“否则这样不起眼的小宫女,怎么值得夏太医来接近。是尚家人,他明知道对皇上处置哥哥和大侄女儿不满,却还是帮晋了位,什么?因他们需要一个不会争宠的人,好让他们……”越说越伤,后捂住眼睛哭起来,“双宿双栖。”
银朱和含珍被雷劈了似的,呆站在原地回不神来,好半晌才发统一的质疑:“主儿,您撒什么癔症呐?”
这话犯上,可也只有这句感慨,才能解她们中的震惊。
老姑『奶』『奶』的意思是,皇上和夏太医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皇上爱上了另一个自己。这这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啊,皇上是一国之君,宇文氏入关多年,没有断袖之癖的帝王。皇帝沉『迷』男『色』,那可不是好预兆,古来哪个养男宠的帝王有好下场,皇上要是那样,大英岂不是现亡国之兆了!
“的……”颐启了启唇,还没说完,就被银朱捂住了嘴。
“主儿,可不敢『乱』说。”银朱道,“您不要命啦?万一叫别人听了去,那还得了!”
含珍虽然惊讶,却也并不慌张,照旧温言絮语安抚她:“不管假,主儿得把这事放在肚子里,就是晚上说梦话,也得绕开了说。主儿,您如今所求是什么呢,是那点子私,还是晋位?”
颐毫不犹豫说晋位,“原先还琢磨那些嘎七马八的,自打今晚想明白了,就什么也不稀图了,得往上爬,捞人。”
“这就对了。”含珍道,“一门思只能干一件事,皇上也好,夏太医也好,爱谁谁,成不成?”
颐说好,君既休,谁还不是个当机立断的人呢。
只是这一夜不得好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这辈子头一次喜欢一个人,没想这人名草有主了,细思量叫人伤。
不第二天老姑『奶』『奶』又活蹦『乱』跳起来,梳妆打扮完毕,等巳时前后,就带上含珍了门。
了显得一切如常,她在永常在门前停留了片刻,热地招呼着,“要上贵妃娘娘跟前请安,您要一道去么?”
永常在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才请了安回来不多久。”
宫里常在以上的位分,须得每天给贵妃问安,没办法,谁让如今贵妃大。答应则不一样,因位分太低,向各宫主位问安就是了,一般没有面见贵妃的荣幸。
颐哦了声,憨笑道:“竟糊涂了……既这么,您歇着吧,好热的天儿啊,也早去早回。”
她携着含珍一起迈了储秀宫的宫门,却没有向北进百子门,而是一路往南,往螽斯门上去了。
大夏天里,这个时辰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那些善于保养的主儿们是论如何不会来的,因此颐顺顺当当往南,路上除了几个办事太监,没遇见一张熟面孔。
终于了遵义门上了,一脚迈进去,里还有些不可思议,怎么自己能有这么大的胆儿,一个小小的答应,不得传召就敢冲这里来。
横竖就是倚老卖老吧,仗着辈分儿横。所幸御前的太监也买她的账,明海上前打千儿,说:“小主怎么这个时辰来啦,万岁爷这会儿传膳呢。要不您等会儿,奴才上里间给总管捎信儿去?”
颐道好,“劳您大驾了。”嘴里说着,朝东配殿看了眼。
那么巧,殿里的黄花梨嵌螺钿花鸟桌上,堆着两个精美的木盒,那盒子一瞧就是外邦进供的,款式颜『色』和关内不同。榉木的盖子上盖着白底黑字,那些字儿是一圈套着一圈,横看竖看,都不是大英地界儿上通的文字。
颐冲含珍努了努嘴,示意她瞧。含珍点了点头,表示有在,您放。
干坏事一般都是这样,两个人得有商有量,精诚合作。通常一个打头阵冲锋,一个躲在人后施,加上这件事大概齐已经是养殿默认的了,所以干起来基本不会冒生命危险,只要别做得太显眼,绝没有人会来问你。
那厢上殿内通传的明海很快回来了,垂着袖子了跟前,呵腰道:“小主儿上殿里去吧,万岁爷传见呢。”
颐迟迟哦了声,装模作样对含珍道:“去面圣,你就在外头等着吧。太阳大,仔细晒着,找个背阴的地方猫着,啊?”
含珍嗳了声,一直将她送抱厦里。
进了殿门的颐,着实是有点慌张,但了给现在养殿找个合适的理由,不得不硬着头皮面见皇上。
里头怀恩迎了来,打起了夹板门帘,笑着招呼了声颐主儿,“请入内吧。”
颐朝他微微欠了欠身,这才迈进门槛。
这一进门,可了不得,看见皇帝坐在一张铺着明黄龙纹缎子的桌前,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菜『色』,少说也有二三样。可看看时辰钟,这不是还没进餐的时候吗,这个点儿应当进小餐啊,就是全糕点,弄个花卷、三角、豌豆黄什么的。
颐已经忘了此来是干什么来了,魂魄离体般给皇帝蹲了个安,“皇上万寿疆。”
餐桌后的皇帝面表看着她,这时候说什么万寿疆,他又不是在摆寿宴。但见她两眼不住瞄着桌上,他就觉得有点儿可笑。
“朕并未召见你,你这会子求见,有什么要紧事儿?”
颐说没有,“有也是小事……万岁爷,您大中晌的吃这么多菜『色』,不怕腻得慌吗?”
“御前的事你不懂,朕想中晌吃硬菜,自有朕的道理。”见她两眼都快在碗儿菜上了,皇帝用力咳嗽了一声,拿捏着他的青玉镶金筷子,刻意搬动了下他的黄地粉彩碗,”有事上奏,事退下,别扰了朕用膳。”
颐听了没辙,袖子里抽那本《梅村集》来,“习学有阵子了,来请皇上考功课……别的不多说,先背上一段,请皇上指?”
皇帝点了点头,这时侍膳太监往碗里布菜,油光瓦亮的樱桃肉在筷头上,泛琥珀般饱满的光泽。
颐看着那肉,下生许多煎熬来,“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皇上,您缺试菜的人吗?奴才忠肝义胆,让奴才您试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