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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胥也是在命人清理万春殿的时候,才听闻了修醒过来一事。

万春殿被烧毁过半,后头的暗室了露了出来。对于这场大火,殷胥最在乎的便是万春殿,然而天不从人愿,暗室中的书架书页极容易被点燃,几乎一点火星过去就烧成一片,能够留下来勉强辨认的,不足十分之一。

如同前世宫变时一场大火一样,殷胥心心念念妄图从高祖手中得到些救国之道,然而希望却再度破灭。他命人将内里还能看的卷轴书页全部整理出来,摞在一边也不足半人高了。只是此时叹气也没有用,他命弘文馆的先生重新整理编篡后,这才去了修那里。

东宫几乎被焚毁,修住在了后宫。

实际上殷胥没有想过修能挺过来,他虽对外言说修性命无虞,但那是为了谨防有人以修的名义叛乱。

修的烧伤不轻,他能挺过来,跟如今冬季不容易溃烂的天气、林怜贴身的照顾,或许都离不开关系。

当殷胥迈入后宫见修时,修的头已经被剃掉,他身上裹着些软纱,艰难的斜坐在床上被林怜喂着喝药汤,他抬起眼来,殷胥心中沉了沉。

他左侧小半张脸被烧伤,虽然从剩余的完好面容中依然能辨认出还是修来,但连同眼神到神情,都使殷胥觉得陌生。

殷胥从前世到今生,都算是了解修。

他虽然实在是天真容易轻信旁人,甚至心性也在连接的打击中变得多疑起来。但前世修是在弘文馆和东宫中照料过他的兄长,这一世他是闲来无事就翻墙来串门的朋友……在殷胥心中,修是那个呼朋唤友与谁都能玩的好的少年。

修抬起睫毛,看见了殷胥身上的皇帝燕服,似乎脑袋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被浓烟熏燎的嘶哑的嗓音道:“我……睡了多久了?”

殷胥走进来,他没有故作亲昵的坐到床边,而是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道:“不过六七日。圣人已经安葬,庙号肃宗,长安附近已经平定,大兴宫被烧毁的地方正在修复。”

修睫毛动了动,看向他:“当皇帝,难不难?”

殷胥:“你说呢?”

修:“我是憋了一口气才想当皇帝,那你又为了什么?是因为薛……太后的意思?”

殷胥这才走过来,他本来不想多说什么,但仍是希望能和修有些交流:“出事前一天你应该知晓的,兆已经带兵反了,他已经打到曹州和宋州了。南方的流民已经展的超过了预想,明明快要入春了,却有大量荒田被抛下,流民已经聚集到和州附近了。本来泽和刁氏都暂住在和州附近,显然和州也是不安全了,我命人将他们接过来了。”

修听见泽的名字,眼睛亮了亮:“阿兄,可还好……”

殷胥伸手抚过膝头微微皱的衣料:“刁氏有孕,再过几个月大概泽就要做阿耶了。但是现在没有多少地方是安全的,他们回到长安,或许还能放心一些。天下要大变了,若这两地镇压失败,或许大邺该改名叫西邺也有可能……我只是想说,我自然也有野心,但权力当真不是我最想要的事物。”

修往后仰了仰,他艰难的动了动胳膊:“阿兄有次与我说起一个花剌子模国王的故事,他说当初在万花山上,听你与崔季明说来的。他那时就又恨又不甘心,为何明明他才是大邺的太子,是被选中的人,却……才能不如旁人。”

殷胥没有说话,修抬着眼睛似乎又想起了泽,想起了很多事情,殷胥没有回答他,他自顾自道:“早在崔季明做我伴读之前,她就与你关系很好了罢。我听闻她如今终于得了官职,要去打仗了啊。我总是将她和崔家分不开,总把对她的印象,套到崔家身上,好似她一个人可信,便是整个崔家可信了。”

他偏过头来:“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殷胥:“你想的太多了,你死不死对我来说并无意义。”

修:“此罪当诛。我知道我干了什么。”

殷胥:“你已经被贬为庶人。被圈禁在长安城内也罢,出去流荡也罢,你可随意。你对我来说从来不是威胁。”

修努力扯了扯嘴角:“我知道,是我不想活。人总要有个盼头,我没什么想活着的由头了。”

殷胥看着一旁没有说话的林怜手抖了抖,他开口道:“人早晚都要死,你何必急于一时,不如走出去看看也罢,或许做了庶民,你连洛阳都走不到,就死在了半道,到时候就当是天命了吧。”

修这才微微点头:“也是,我长到这个年纪,还没出过京畿,死在一个不知道的地方,也比还在这座城内好。”

殷胥起身,扫了一眼旁边低着头,似乎眼泪跌进碗中的林怜,没有说什么。

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修道:“我身边有一能人,他是第一剑客聂末的师父,正巧要告老还乡,可能他要去寻如今云游四海的聂末。你若能好得快一些,或许能跟着一路。”

修抬起头来,他有些震惊。

事到如今几年过去,殷胥还记得他曾幼稚的细数天下剑客英豪。修拉着几个根本不感兴趣的兄弟,讲起聂末掷剑入云,以鞘接剑的故事。那时候泽还在温柔的强装出感兴趣的样子,他还拉着殷胥的衣袖逼他放下书来听,而一旁的兆还对此没少挖苦讽刺。

修当时说,死前若能见这如今无影无踪的第一剑客一面,也就无悔了,还因此被泽一顿臭骂。

殷胥却记得此事。

殷胥也没多说什么,他微微点头,似乎还要有许多事情要忙,转身便离开了。

修在床上坐了许久,道:“阿娘,太医说我多久能下地?”

林怜抬起脸来,两手连忙将面上泪痕抹去,激动道:“说再歇四五日便可下地了。”

修点了点头,在旁边奴婢的搀扶下,又躺了下去,半晌道:“我想见见。不知道那些剑客英豪,都是怎么样的活法呢。”

**

兆的叛军攻打到曹州宋州的消息已经传入长安,而终于在殷胥的强压下,关于调兵的诏令得以通行,这算是殷胥手中第一个颁布下去立刻实行的诏令,来参加登基大典的几位河南、山东的地方高官与朔方主将、兵部尚书侍郎都参与了关于这次行兵的讨论。

崔季明也难免要几次出席这两三日的讨论。

但这几日的讨论并不是真实的出兵结果,考虑到无处不在的行归于周,这次具体的商议的更像是个幌子,实际的出兵计划已经有了个雏形,贺拔公作为主帅还在和殷胥私下商议中。

崔季明真是懒得跟这些人虚与委蛇,恨不得早早出兵,每次去都要当个乖巧的看着地图呆的摆设。

当然对于这逢场作戏,殷胥也感觉到了无聊,他总期望崔季明能在十几个大臣共同商议的时候,递给他一个眼神,做个小表情也罢。

准确来说,就是跟偷情似的,巴不得有点小暗示能刺激他一下。

然而崔季明她有一年多没进军营,临着出征被贺拔公拉着去训练。她也要承认人一懒,想警戒起来就有点难,以她最近的状态进军营根本就是耽误事,因此几日的训练也逼得她累的爬不起来。

她一呆就是望着桌沿一两个时辰,根本未能感觉到殷胥在冷静的议事时,偶尔投来的……火辣眼神。

殷胥盯了她几回,她都没有半点反应,他顿时有种被骗了甩了的愤怒。

怎么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呢!

前两天登基的时候还做鬼脸的人明明就是她!

说是不生气,果然还是生气了!

崔季明忙,她想着殷胥怕也是差不多同样的忙,谁能料到他能见缝插针的不满纠结起来。

看着两天半的商议终于出了个结果,崔季明也松了一口气,明日便能离开长安,各地调兵也能汇集,这事儿再拖下去非要完蛋不可。

却不料最后一日议事后,眼见着天都快黑了,殷胥却要她留步,商议些事情。

崔季明觉得这种境况下留宿宫内,估摸百官都能知晓,还不知道流言要怎么飞呢。但考虑着应当明日就离开长安,这场仗或许几个月都结束不了,也想着至少该留下来在书房好好跟他告别。

她看着耐冬将书房的门合上,这才转身瘫在矮榻上,对殷胥伸手,要他来抱:“你这几日睡好了么,甘露殿已经修好了吧,你回甘露殿了。”

殷胥捏住她的手,拽她起来,道:“你那日倒是走的利落。”

崔季明胳膊挂在他脖子上,浑不在意道:“那你还想让我怎样啊,现在你都快成供在大兴宫里的大佛了,也不是随便都能出门上街的。我官职又不是该常进宫的那种,老是来来往往的难道不引人注目么?”

殷胥总觉得那日对他而言,改变了太多,然而崔季明却感觉不是多大的事儿。他两只手揽过崔季明的后腰,将她佩刀扔到榻上去,道:“让我摸摸。”

崔季明朝两边张开手臂:“摸啊,你要摸哪儿啊。”

殷胥伸手竟然去解她衣扣,她穿了个外头翻领的宝蓝色朝服,里头一件小立领的上衣,见着殷胥现在居然胆子大到敢来解她衣裳了,瞪眼道:“你这才多大,就开始要白日宣淫了?!”

殷胥想反驳她这个刺耳的词,却半天想不出来能反驳的地方,拽着她挤到书房的墙边,耳朵红通通的道:“要不然你今天不要离宫了。当了圣人真不方便,我就不能随便出去找你了。”

崔季明无奈:“九爷放过小的吧,明儿一大早就离开长安,我这一路上有的折腾,你想让我骑不了马么?”

殷胥让她说的脸更红:“可我要几个月见不着你怎么办。”

崔季明向下斜眼:“用手办。”

殷胥反正就是不打算放过他,明明自家书房内,还偷偷摸摸找在了书架后头,道:“我不管……”

殷胥知晓崔季明明日走的时候,他恰有朝会,这又不是从长安带兵的出征,他怕是不会大张旗鼓的去送,可能再见不着面。于是他更觉得当了皇帝,实在是被太多人注目,连偷偷摸摸去送她都做不到了。

崔季明觉得他是间歇性老夫子和痴汉交替上身,他穿着如此板正的交领燕服,却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崔季明瞪他:“什么?你那天夜里到底摸了多少把!我不管,不行,那个皮甲脱了就不好穿了,勒不坏的,我都这么勒了好多年了,谢绝关心!”

书架后头传来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崔季明一再挣扎:“这玩意儿长在我自己身上,你干嘛这么关心,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多么不要脸,我明儿就把你干的事儿写成大字报贴到各个坊门口去!什么书房内圣人逼臣子袒胸露乳,今上无耻书架间白日宣淫。”

殷胥真恨不得捂住她那张嘴:“你真是……什么浑话都能往外冒!”

崔季明瞪眼:“我说错了么?!”

殷胥转头:“你不愿意就算了!我看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也对我——”没一点激情!

崔季明将某个还会欲擒故纵装生气的家伙扯了回来:“你让我也摸摸你才成,凭什么要我一个人解扣子啊。”

待到俩人好一会儿窸窸窣窣的折腾,崔季明抱怨着在他协助下将皮甲穿回去,对着立镜好好将衣领都给弄齐整了,殷胥才慢吞吞的从书架后走出来。崔季明拿了桌案边的软巾擦了擦指缝,斜眼:“你确定不用回去换个衣裳?”

殷胥赤着脸坐在一边:“晚点就回去更衣。”

崔季明淡定的简直如同提上裤子来根烟的黑社会老大,道:“幸好我不身居要职,不会经常来宫内和你议事,否则你俩月之后怕是要虚到让人抬着上朝。”

殷胥没脸瞧她,又看崔季明如常的脸色,忍不住抱怨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还是会脸红的,还是会有点不好意思的。”

崔季明:“让你这么磨着,我脸皮早就厚如泰山挑夫的脚底板了,你还想让我掐着兰花指,喊‘不要,好羞,不要摸奴家那里’么?”

殷胥:“我就不喜欢你这么无所谓,好像就我一个人干了坏事似的。”

崔季明摊了摊手:“哎哟刚刚是谁勾引我的。我顶多是从犯,被今上逼迫的屈辱从犯。”

殷胥拿起旁边的软巾,朝她扔过去:“哪有你这种上下其手的从犯!”

殷胥心里有一种恨不得溺死在她身上的冲动,他根本舍不得她离开,哪天见不到都觉得不安心,反观崔季明却并不像他这样耽溺其中。他想一想,虽然也知道是崔季明表面幼稚,但很多事情上比他成熟,但总觉得是她爱的不够深。

崔季明简直是一抬眼就知道他想什么,只得临走时,腻在屋内又将他脖子上那块玉佩扯出来,说了一大堆忽悠平康坊小娘子们才用的肉麻情话。又说自己会带上他给的小弩,就算遇到了危险,小弩也会保她一命之类的话。

现实证明,这些酸倒牙的话,对付殷胥还是有效的,他很吃“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这一套情话,还感动的不行,抱着她的手贴在心口半天不撒开。崔季明就怕唱到“辽远的边疆随我去远方”的时候,殷胥真能两眼含泪,誓有一天要跟她一起去打仗了。

崔季明知道自己口头上只擅长说荤话,这些情啊爱啊的实在是说不出口,她更宁愿去做。

想着以后这样的经历也不会少,她倒也释然,希望殷胥也能够习惯。

然而就在崔季明往汴州而去,四处接到圣旨的调兵也开始往曹州宋州的方向纷纷涌去。身在兖州看似领几万大军盘踞一方的兆,日子却过得并不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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