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奇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大裂隙里离开的了,更记不清自己现在在干些什么,他的意识趋近于无,眼下所有的行动,比起意志的操控,更像是来自于潜意识行动的本能。
行尸走肉。
为了尽可能地摧毁密封气罐、阻止灾难,丘奇近距离与衰败之疫接触,被其严重消耗了自身以太,侵袭了血肉,在这之后他又遭到了莫里森的攻击,致命的羽翼掀起啸风,伴随着衰败之疫的侵袭,丘奇险些死在了那致命的走廊里。
如今丘奇的血像是流干了般,腐烂黑的伤口血痂凝结在了一起,变成一个个狰狞可怖的疤痕,他的眼睛无神,数不清破碎的思绪在脑海里游离着,始终无法团在一起。
恍忽间,丘奇再次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感觉很奇妙,就像在做梦一样。
是谁和自己提过的……哦,那个自称为是自己父亲的陌生人。
他说自己的母亲是一位优秀的狭间行者,她总能完美地把握潜行的深度,以确保自身不会迷失在狭间世界里。
可在一次行动中,她落入了无法抵御的险境里,为了完成任务,她进行了一次完全剥离。
对于狭间行者们而言,每多进行一秒钟的完全剥离,都会增加自身迷失的风险,而那一次,她完全剥离太久了。
久到她彻底迷失于其中……
丘奇能幻想到母亲是怎样死去的,她彻底沉沦于狭间的世界里,完全忘记自己是谁,自我意识湮灭消散,肉体则倒在某个角落里,在认知扭曲下,人们会将她的身体看做一块顽石?还是一具动物的尸体?
没有人知道。
唯一能知晓的是,外界的观测再也无法看到她分毫,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直到肉体腐坏,归于尘土。
丘奇不希望自己变成这副样子,他还有事情要做,一些固执的、刻进本能里的。
机械式地迈步在欧泊斯的街头,丘奇依靠着最后的清醒意志,从完全剥离里脱出,回归于第一阶段的潜行里。
他的存在感急速降低,行人与他擦肩而过,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狼狈的家伙,只有少部分人会短暂地停步,好奇空气里为何有股鲜血的味道。
为了完美地隐藏自身的信息,以及避开敌人的视线,丘奇的衣服是一件可以改变着装与体型的炼金武装,配合着紧贴脸庞的“无面人”面具,丘奇即便不使用秘能,也可以随时变化成另一个人。
上一秒丘奇是臃肿的商人,下一秒丘奇就变成了消瘦的学者。
但现在,这些炼金武装饱受创伤,衰败之疫不止腐蚀着以太,也在腐蚀这些炼金武装,丘奇的衣物变得破破烂烂了起来,并且伴随着他的前进,自身的着装与形态也开始了类似故障的变化。
丘奇的脸庞也是如此,面部肌肉微微抽搐,像是患有某种疾病,而这是无面人的外在表现,实际上这件面具已经出现了多处的破损,衰败之疫像可怖的毒虫般,啃食着它本身。
呼吸变得低沉急促,丘奇脑海里垃圾无用的记忆被完全剥离吞食的差不多了,虽然及时从完全剥离的状态里脱出,但他的记忆还是随之破碎朦胧了起来。
可至少有件事,丘奇还隐隐记得。
“我们需要一些东西,来确定我们自身的存在……我们就像风筝,位于疾风呼啸的高空中,而那个东西便是将我们拉扯回地面的丝线,稳定船只的锚。”
男人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
很长时间里,丘奇并不清楚自己该用什么东西锚定自己的意志,毕竟所有人对于他而言,都是陌生人而已,在这个世界上,他所拥有的似乎只有自己的责任。
直到有一天。
朦胧的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
当丘奇回过神时,他已经来到了记忆熟悉的地方,阵阵芳香从室内传来,抚平了丘奇的伤痛。
或许是上天的卷顾,错乱的炼金武装短暂地平稳运行了起来,丘奇的衣装变成了常见的职员制服,面容也变成了对方所熟悉的那个丘奇。
“早上好啊,阿菲亚。”
丘奇和对方打着招呼,他的声音很正常,肉体的疼痛被他完美地压制了下去。
“丘奇?”
阿菲亚在阳光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显得有些兴奋,“我就知道你会来!”
丘奇是个古怪的客人,但就是这样一位古怪的客人,却给予了阿菲亚从未有过的感觉。
被需要的感觉。
接下来的事重复太多次了,两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阿菲亚拿起了为丘奇准备好的花束,将它交到丘奇的手中。
丘奇礼貌地接过花束,将它抱在身前,按照以往,再闲聊几句就该分别了,可这次两人都没有挪动步伐。
阳光下,阿菲亚盯着丘奇的眼睛,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觉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
该告别了,阿菲亚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次之后丘奇就要真的离开了,再也不会来了。
阿菲亚感到了一阵慌张,她有些手足无措,到最后笨拙地引出话题,希望将告别的时间向后推迟。
就像来到分岔路的朋友们,彼此之间不断地聊着些无聊的事,妄图打败注定的分别。
阿菲亚问,“矾根养的怎么样?”
“还不错,”丘奇说,“我有在看书,关于怎么养绿植的书……距离开花应该还有段时间。”
丘奇的话语断断续续,像是一个又一个片段随意拼凑在了一起,秘能对他的影响还在继续,身体的伤势也在刺激他的神经,能保持正常的交流能力,对丘奇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样吗……”
阿菲亚接着又说道,“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毕竟书是死板的,我可以亲手教你。”
丘奇犹豫了一下,他说道,“有机会的吧。”
“怎么了?”
面对阿菲亚的疑问,丘奇再次迟疑了起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阿菲亚对于自己正变得陌生起来,秘能所带来的余波,已经影响到了他近期的记忆,许多与阿菲亚有关的事情都变得模湖,摇摇欲坠了起来。
丘奇的时间不多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多少也明白了帕尔默那时逼迫自己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
“我……我要离开这了。”
丘奇随口便讲起一段谎言,对于情报人员的他,这是最擅长的事不过了。
“因为工作调动,我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这段时间谢谢你的花了,它们很鲜艳,也很芳香。”
鲜花宛如一抹惊艳的色彩,令丘奇那苍白的生活不再那么单调。
“我觉得我应该来和你告别一下。”
丘奇越是讲述,越来越多的情感从他的心底涌起。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所谓的锚,非要说有一个的话,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他的生活是如此单调,又因自身秘能的副作用,丘奇与任何人都不会缔结真实的联系,他以为自己将会永远独行,却在这样的时刻,丘奇意识到自己早已具备了所谓的锚。
正是如此,丘奇才会鬼使神差地做出那样的抉择,一反常态,从一位冷漠的旁观者投入故事之中。
丘奇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想明白了所有,在这么个荒谬的时刻。
“你的花很不错,我不希望它枯萎掉。”
所以衰败之疫必须全部销毁在雾渊堡垒内。
“我有想过直接离开,”丘奇说,“但我又觉得,不该这样,希望我没有自作多情。”
说到底,丘奇与阿菲亚的联系并不多,很多时候只是丘奇自己想入非非而已,他总是这样,像只躲藏在潮湿阴暗泥沼中的蜥蜴。
说的太多,太深入,也只是徒增困扰而已……但说出来的感觉真好。
“没有……怎么会呢。”
阿菲亚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混乱,她反过来感谢丘奇,“我倒是要谢谢你。”
“怎么了?”
“说实话,这是座繁忙冰冷的城市,我一直觉得没有人会喜欢这种东西,”阿菲亚看了眼丘奇怀里的花,“我当时在想要不要去做些别的事,谢谢你让我有种被需要的感觉,我做的事是有意义的,而不是徒劳无用的东西。”
阿菲亚接着说,“你的眼睛很漂亮,我之前见过一个,和你有相似眼神的人。”
“这样吗?”
听摆,丘奇笑了笑,是时候离开了,他刚准备转身离去,阿菲亚又喊道。
“你还没付钱呢!”
丘奇愣了一下,摸了摸口袋,除了一把染血的匕外,他什么也拿不出来。
他说,“抱歉,我没带钱。”
“那就下次吧。”
阿菲亚像是阴谋得逞了一样,她对丘奇说道。
“下次再把钱还给我吧。”
……
急速的坠落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手中的剑刃也不知道噼断了多少的岩石,高频震动令整只手臂都失去了知觉,就连疼痛也模湖了起来。
站在堆满灰尽的岩石凸起上,伯洛戈疲惫地将怨咬抽出碎石堆,他能感到四周传来的怪诞吸力,像是有数不清的幽魂,正不断啃食自身的以太。
以太真空永远是这么令人难熬,将视线投向远方,漫天的灰尽里,隐约间能看到一座被灰尽覆盖的城市屹立其中。
纷争的根源,所罗门王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