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小巷内,伯洛戈依靠着墙壁,双手抱胸,整个人完全隐匿进了阴影里,在他的对面,奥莉薇亚蹲在垃圾桶旁,落魄的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她拿起精巧的短匕,轻轻地刮擦着地面,“大概的经过,就和你推测的那样,我因天真而犯下了错事,我试图弥补了,可还是让摄政王逃掉了。”
“那过程不好受吧,”伯洛戈看着落寞的奥莉薇亚,“你把他们当做可以共享永恒的家人,但他们却只觉得你阻碍了他们的欲望。”
奥莉薇亚无奈地叹息着,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说起并不令人感到开心的故事。
“自永夜帝国毁灭后,我就没有了去处,白天我躲在阴影之中,夜里则在荒野内游荡,这样漫无目的的日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是次不错的旅程,在无家可归前,我作为瑟雷之女,在永夜帝国内享受着崇高的地位,就像一只被圈养起来的金丝雀,从未意识过支撑这座帝国所需要的是何等残酷的代价。”
伯洛戈留意到了奥莉薇亚言语里对于永夜帝国的倾向,他试探性地问道,“所以你是赞同毁灭永夜帝国的吗?”
“分时期吧,”奥莉薇亚和伯洛戈你一言我一语,“你要知道,人的想法是会随着阅历与人生进程而不断转变的。”
“我以为不死者的理念是不会变化的,我们不受时间束缚,所以有着病态般的固执。”伯洛戈说。
“我有听过这样的道理,但那时我的血亲们说,这只是我们作为不死者还太年轻了,所以会有着各种各样的奇妙想法,整个世界对我们而言是崭新未知的,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我们去体验。”
伯洛戈静静地聆听着奥莉薇亚的话,她是少有的,亲身见证过那座永夜帝国的人,也是仅有的,知晓不死者社会结构的人。伯洛戈很好奇那是什么样的社会。
“不死者不受岁月的左右,年龄对我们而言,也就变成了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奥莉薇亚继续说道,“就此,肉体年龄的数字不再重要,真正决定我们是否成熟、苍老的,是所谓的心理年龄。”
伯洛戈问,“你还年轻吗?”
“现在还对一切抱有幻想,当然是年轻人啦。”
这句话奥莉薇亚想以更活跃的口吻讲出来,但话到嘴边,只剩有气无力的疲惫。
“他们说,年轻人总是活跃的,对世界充满希望,但当他们被抹平了棱角,变得麻木不仁,心中只剩下一个固执病态的理念时,他们就算是成熟了,想法与性格也不再改变,就像不死的肉体一样,心灵也就此凝固,变成冰冷的砖石,堆砌进帝国的基石之中。”
奥莉薇亚接着讲述起了她心境的转变,“按照血统纯度,我算是自夜王之下的第二代血种,是夜族内至高的纯血贵族,但我和传统的纯血贵族不同,我最初只是普通人……”
她的声音停顿了下来,伯洛戈饶有耐心地等待着,他和奥萨娜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合作,伯洛戈猜即便自己夜不归宿,奥萨娜也会帮自己隐瞒这一点。
“算了,还是不讲这些了。”
关于身份转变这部分,似乎是奥莉薇亚不愿讲述的心结,略过这部分后,她简单地说道,“我起初确实对瑟雷抱有十足的怨恨,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背叛夜族,但后来我逐渐清醒了过来,意识到我的同族都是一些什么样的怪物。”
“我一直在想,瑟雷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放过了我,父女情结?我不觉得他像是一个会认为自己是父亲的人,”奥莉薇亚说着对伯洛戈问道,“你觉得呢?”
“他是实打实的浪子,父亲?怎么可能。”伯洛戈对瑟雷有着清晰的认知。
“我觉得也是,但事实就是他放过了我,”奥莉薇亚说,“或许,或许是我母亲的缘故,又或许是他见我还没有变成被欲望支配的怪物。”
“不死是一份诅咒,伯洛戈,”奥莉薇亚忽然说道,“带给你永恒生命的同时,它也给你带来了永恒的麻木,你会逐渐变成一具失去情绪的尸体,为了激起内心丝毫的波澜,变得病态疯狂,然后犯下诸多的恶行,变成怪物。
类似的例子,我在永夜帝国内见到太多了,他们仅仅是为了取乐,就付诸了那样的暴行,挖取内脏,折断骨头……”
伯洛戈打断了残酷的叙述,“你没有变成那样的怪物,你幸免了下来。”
“没有,我还年轻,还没那么麻木不仁,我……我只是还没变成怪物而已,”奥莉薇亚盯着伯洛戈的眼睛,那阴影中朦胧的青色微光,“你也是如此。”
对于不死者们的未来,奥莉薇亚心中只有绝望。
沉默片刻后,话题回到了破晓战争结束后的事,奥莉薇亚慢悠悠地讲述着,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一个人如此轻松地对话了,奥莉薇亚不禁感叹,命运使然下,就连这么简单的事,对她来讲也无比珍贵。
“走入尘世后,我悲痛了很长一段时间,永夜帝国是那样不堪,但在那里也留有我十足的情感,有许多我曾爱过的人,但我也明白,就如你和奥萨娜交谈的那样,永夜帝国只能毁灭,世界绝不能迎来永恒血税。
我独自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有几十年吧,我目睹了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现尘世的绚烂远比永远帝国的死寂要美好太多,为此我心中对永恒血税的警惕又提高了许多许多,为此我时刻警醒着自己,不要给他人赋血。”
伯洛戈突然问道,“漫长的独行中,你又是如何遏制你的渴血症的呢?吸食牛羊的鲜血?”
“有时候饿急了会拿牛羊的血凑合一下,但更多的时候,我会当一名义警。”
“义警?”
伯洛戈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惩暴安良,没有固定编制的义警,”奥莉薇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很喜欢这份工作,我会去狩猎那些杀人犯,把他们割喉,吮干他们的血,有时候我会故意喝的慢一些,让他们慢慢品味死亡降临的绝望无助。”
伯洛戈的表情略显惊讶,但想想也是,大家都是不死者了,有点心理疾病怎么了。
“我不会在任何城市待的太久,”奥莉薇亚说道,“我一直在旅行。”
“就像在寻找什么,”伯洛戈猜测,“瑟雷是吗?找到他,杀了他,这是为什么?”
伯洛戈还记得奥莉薇亚让自己转述给瑟雷的诅咒,她要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并以最残酷的烈日之刑折磨着他。
起初伯洛戈以为,奥莉薇亚是憎恨瑟雷的背叛,可现在看来,奥莉薇亚反而是能理解瑟雷的,和那些传统的纯血贵族不同,一定有什么事影响了奥莉薇亚的价值观,让她意识到了永恒血税的邪恶……
不止是奥莉薇亚被影响了,瑟雷也被影响了,永恒血税再怎么残酷,作为纯血阶层的她们,都是直接且永恒的受益者,她们完全可以维系这个体系,成为趴在世界之上的寄生虫,可这父女俩最后都选择了背叛自己的阶层。这需要非常大的勇气与意志。
“杀了他?你以为是对他背叛永夜帝国的恨意吗?”奥莉薇亚笑了笑,但没有给出更明确的解释,“好吧,我杀他的目的确实是因为背叛。”
阴影里,她的声音顿了顿,“这是我的家事,还是先别聊这些了。”
家事?
见鬼,一想起瑟雷的家事,伯洛戈脑子里就冒出了瑟雷那跟卡片收集一样的巨大相册,该不会瑟雷曾有过多少任妻子,她就要捅多少刀吧?
奥莉薇亚不愿再谈这部分的事,她转而继续讲起了自己之后的冒险,“我就这样,飘忽不定的日子过了很久,就当我自己逐渐失去存在的意义时,战争爆了。”
伯洛戈的脸色微变,他清楚是哪场战争。
“焦土之怒席卷了世界,只要有人在的地方,争斗就会存在,我途径了一座座的死城,看到荒野上倒下的无尽尸体,”奥莉薇亚轻声道,“说实话,伯洛戈,有那么一瞬间我迷茫了,我以为永恒血税的终结,会避免世界走向歧路,可没有了夜族,战火还是吞没了所有人。”
伯洛戈品味着奥莉薇亚的悲伤,却无从安慰,也无法安慰,因为伯洛戈此时也是一位手持战火的使者。
令人无奈的是,为了达成更美好的世界,往往需要战火的洗礼。
“可能是目睹了太多的人间惨剧,也可能我还是太年轻了,心还没有彻底冰冷麻木下来,有一日我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坐视不理,选择了介入这场战争。”
“你做了些什么?”
奥莉薇亚喃喃道,“我遇到了一支难民队,把他们从强盗的手中拯救了,他们敬畏我,信赖我,把我当做降世的天神……我从未有过那样的感受,被人需要,充满价值感。”
她的眼中充满缅怀,那或许是奥莉薇亚人生中,仅有的美好时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