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更轻轻一跃,避开了来,他小声嘀咕道,“你哪里是驴,分明就是虎,你瞧有谁,能驱使虎拉磨的?”
段怡没有应他,只是默不作声的背起尸体来。
待锦城之外修整好,祈郎中将解药洒在了地面上,中和掉了他撒下来的那些毒粉,又在地面之上,盖了厚厚的一层和了药的草木灰,方才总算是盖住了那顾久久散不去的血腥味儿。
只是先前段怡同关先生挖出来的那条生满尖刺的壕沟里的黄泥巴水,变得浑红浑红的,掺和进去的血水,好似怎么剔都剔不掉了。
有那胆大的百姓,悄默默得探出头来看热闹,瞧见来认尸的乡亲,又红着眼睛回去。
所有一切安顿好,又是一个夜幕降临了。
“先前忙起来了不觉得,这会儿肚子简直就是饿得咕咕咕的叫!”段怡揉着自己的肚子,将崔子更给的糖块儿拿出来分了。
众人骑在马上,却是慢悠悠地走着,见段怡说话,苏筠忙松了一口气,笑嘻嘻的说道,“你们听你们听,城里头又有歌声了!”
“不知道老牛的吃食铺子开张了没得,我感觉自己个能吃得下一头牛去!老贾老贾,给小爷乐一个,怎么打了胜仗,你像死了爹一样。”
老贾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就你啰嗦,我们先护送祈先生回去。段三累了,你莫要纠缠她,又叫她请你吃面。她那一点儿钱,你让她自己个留着。”
他说着,看向了段怡,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有些事情,未必就需要退让……罢了,你若是有事情,就去寻我同苏筠。锦城要是没地方住,咱们还可以回青城山。”
说着不等段怡回答,护着已经累得抬不起眼皮的祈郎中,策马而去。
苏筠左看看,右看看,拍马追了上去,“你在说些什么东西!段怡若是要做土匪,青城山哪里容得下她,怎么着那也得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座山才行!”
段怡瞧着他们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同崔子更并肩而行,朝着青云巷行去。
知桥去顾使公府上接知路了,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青云巷里,比起从前更加的安静了,各府从京城带来的仆人,多半都被看管了起来,以防是细作。这里冷冷清清的,只有段家同崔子更的小院子里,亮着灯光。
段怡翻身下了马,摸了摸随风的脑袋,“先去你那里接灵机。我之前那个院子,是住不得了,不过好在,段家老宅的屋子多,随便住在哪里都可以。”
崔子更点了点头,亦是下了马,他同段怡并肩走在长长的青云巷里,见她还穿着带血的甲衣,皱了皱眉头。
“段怡,老贾的话糙理不糙。这天下未必姓周,剑南又何须姓顾?我知晓你重情义,但你大可以拿了剑南。以你今日之功,在军中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威望,顾明睿未必就争得过你。”
“而且,顾使公行事作风,若是在太平盛世,那自是忠臣良将,可如今天下大乱。三皇子被你们抓了,五皇子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杀到京城去。”
“他一无河山印,二无诏书,口说无凭。便是有凭有据,那些拥兵自重的节度使们,也未必就会把他当回事。但是所有人,都可以借着郑王的由头,讨伐周天子。”
“我已经收到飞鸽传书,外头已经乱了,不少人都揭竿而起,自立为王。我在锦城待不了几日,便要回剑南去了。你若有心,我可以在走之前助你一臂之力。”
“更何况,你若是不拿剑南道,顾明睿能撑到几时?”
崔子更说着,顿了顿,声音轻柔了几分,“明明顾使公瞒着你,你心中便难过得很,话里的刺都比平常少了几分。”
段怡一愣,神色复杂的看向了崔子更,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连这样的事情,都注意到了。
她垂了垂眸,转过身去,看了看挂在段家老宅门前,随风飘舞着的灯笼。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我既不是段家人,也不是顾家人呐,这种心情,我想天底下没有人比崔子更你更加了解的了。”
崔子更沉默不语。
他母族无依,背负着弑父的罪名,被兄长赶出了崔家门,天下哪里有比他还孤寡的人?
他想着,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后将他放在了段怡的头上。
“我们很强大,所以不怕一个人”,崔子更说着,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我觉得我们已经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
段怡脖子一缩,从崔子更的大手之下,走了开来,她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说的那个志同道合的人,该不会是我吧?不要看我嘴巴又欠,杀人又多,就觉得我跟你是同伙啊!”
“还有,把那个很难过收回去。我并没有很难过,只是有些惆怅而已。这两者之间,差了十万八千里!唉,一把年纪了,要稳重一些,不要随便随便跳出了,像个中二的孩子一样说一些自以为很厉害的话!”
她说着,又想起崔子更并不明白中二这个词的意思,补充道,“你带着数百勇士出门呢,晏先生还有东平,朱鹮明明都在……你还说什么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
崔子更无语的看向了段怡,明明就是她自己先说的!
是她一脸神叨叨的看着门前要吹烂了的破灯笼,落寞的说什么是没有家的人!还说他懂!他方才顺着这个话茬子,不要脸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的!
崔子更想着,只觉得先前摸了段怡脑袋的手,羞耻得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这个倒打一耙的家伙!
段怡见他气鼓鼓的,眨了眨眼睛,笑了出声,“知晓你是像贾大爷一样在安慰我了,崔大爷!”
她说着,拍了拍胸脯,说道,“你不是也说了么?天下大乱,节度使们都各自为政,自立为王!那我段怡若是想要一个地儿,还用得着同顾明睿抢么?”
“小姑奶奶想要哪块地,就去抢哪块地!”
她说着,搓了搓手,嘿嘿一笑,“你看我都这么心碎欲绝,言语已经不能宽慰我,不如……嘿嘿,小崔将军,先前咱们去五平山的时候,你不是说你有一杆长枪要送我么?”
“我掐指一算,那杆枪就是治愈我的灵丹妙药!”
崔子更牙齿咬得蹦蹦响,好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骂人的时候就说崔大爷,有所求的时候便说小崔将军!你的脸是只有一页书皮的书么,随便一翻就翻过去了!
他气归气,无奈地说道,“给你了,我本来也是不使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