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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大气不敢出一声, 虽然它就算出了,除了温泅雪也没有人发现。
它在心里喊着:【糟糕了糟糕了,来得不是龙傲天啊!】
……
雲邪一开始并未想要真的带人回去。
他以为自己打开门, 看见的会是一个被折磨到麻木枯竭, 精疲力尽的灵魂。
一个在黑暗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纤弱苍白的弱者。
他本以为,这样的人若是处于这种境遇, 多半要一心求死的,不如早死早超生, 这样, 他便亲手送对方一程, 让他干干净净的走。
亦或者, 对方已经被这样的世界同化,即便如此也想挣扎着活下去, 那他便送对方一段前程。
他对美人总是多几分耐心的。
无论哪一种,都没有他亲自抱那个人回去玉京仙都的选项。
可是,在大脑做出思考前,身体已经做出了决定。
镣铐是特质的,很难打开,雲邪只能削断银链, 抱着人先离开三十六重天。
龙渊万万没想到,雲邪真的是去窃魔君重衍的美人的,而且还真的偷了人出来。
“你来真的?”
雲邪神情微凝,没有了之前洒脱的笑容:“一言难尽,你的宝物找到了吗?”
龙渊:“没有。也不知道魔界几次势力洗牌,这宝物流落到哪里去了。”
想到了什么, 龙渊看向雲邪抱在怀里的人。
“你怀里的美人不是重衍的人吗?对方知道吗?”
雲邪下意识将人往怀里一带, 做出避开龙渊的姿势:“他什么也不知道。”
龙渊愣了一下:“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好像我会怎么他一样?”
雲邪剑眉蹙起:“他状态很不好。”
他们还要说什么,不远处有什么人来了。
龙渊立刻示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从藏宝库出来听到他们说有人刺杀了魔君。是你做得吗?”
雲邪:“不是我,是你吗?”
龙渊:“也不是我。”
怪不得三十六重天之前没有人,感情他们进了别人设好的圈套。
雲邪忍不住冷笑:“魔界最可怕的不是有魔君,而是魔君死了群龙无首的时候,混乱起来真是比深海的漩涡更似一台大型的绞肉机、屠宰场。快走吧,被发现了你跟我就成了替罪羊了。”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追杀他们这两个刺杀了魔君的刺客,按照魔界的规矩,杀了魔君的人就是下一任魔君,那杀了杀死魔君的刺客的人,自然也可以名正言顺成为新任魔君。
那可比大乱斗获胜容易多了。
两个人说跑就跑。
让龙渊叹为观止的是,雲邪连逃跑的本事都比他胜半筹,毕竟对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还未曾落下风。
他们冲出了魔界,离开魔界和修真界交界的天荒城。
龙渊意识到,雲邪还没有放下那个美人的意思。
龙渊:“怎么,你要带他回玉京仙都?”
雲邪笑道:“怎么,你吃醋了吗?”
龙渊皱了一下眉,冷淡地说:“随便你,只是对方到底是魔界的人,你应该心里有数。”
雲邪:“放心。我知道。”
龙渊觉得有些不对劲,雲邪虽然喜欢美人,但向来发乎情止乎礼,不过是嘴上风流罢了。
像这样毫无分寸,还是第一次。
可别像是话本里写得,中了人家魔界美人计的蠢货。
他心里知道雲邪不是单纯无知的少年,论及江湖经验比他丰富多了,断不会做这种没脑子的事。
不由生出一丝好奇,那个魔界第一美人究竟生得什么样子,让雲邪这种人都忍不住改变原则。
但,直到他们回到玉京仙都,雲邪都没有揭开罩在对方头上的衣服的举动。
虽然这样的遮掩,只要一点法术就能看透,但雲邪明显不想让他看。
是在防着他吗?
龙渊一想就明白了,从前年少时候他们出去历练,遇到美人更倾心于龙渊,雲邪都要气一气的。
可是那些生气也只是玩笑罢了。
这一次却不同,雲邪似是怕怀里的人也被龙渊吸引,这才防他跟防贼一样。
他们那样的关系,雲邪居然为了一个才刚见面的人这般防他。
龙渊太子何时受过这种气,他挑了挑眉,脾气上来直接抬脚离开,没有和雲邪说一个字。
“又生气了?”雲邪以往总要追上去逗他,两个人打一场,差不多也就气消了。
但这一刻,雲邪抱着怀里的人顿了顿,到底没有将他随便交给管家。
“少主?这是?”管家问道。
雲邪没有回答,只说:“去请咱们的大夫来,不要惊动旁人。”
“是。”
雲邪和龙渊的关系再好,玉京仙都和神剑泽都是两个独立的势力,可以合作可以联盟,但是不可不防。
有机会的话,玉京仙都绝不会嫌少一个叫神剑泽的附属。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与势力和势力之间总归是不同的。
否则,那便应该是龙渊住在神剑泽,而不是雲邪一年大半待在玉京仙都了。
……
雲邪将人带到自己的房间,放在他自己的床上,关上门窗,看着蒙在那个人头上的自己的衣服。
想到自己身上的气息,这一路都包围笼罩着那个人,雲邪的心跳忽然失了一拍,第一次失了从容之心。
那宽袖衣袍是他出门前才穿上的,熏了他最喜欢的茶花沉水香。
衣襟下的人并没有像话本故事里说得那样,离开了深不见底的魔界,在阳光下烟消云散,或是化作了什么鬼魅器物。
那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凡人。
雲邪之所以没有告诉龙渊,就是因为,连他都感到惊讶,魔界三十六重天藏着的第一美人,居然会是一个凡人。
凡人这个身份在玉京仙都,在龙渊和雲邪之间一直是一道敏感的禁忌。
自从三百年前,那个人因为那场意外的失误死去后,他们两个人就再也无法忘记。
而那么巧。
这个美人也是一个凡人,同样是三百年前这个敏感的时间,出现在魔界。
也许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雲邪还没有往那里想,可是,等他抱着这个人看到龙渊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脑子里就闪过了这个荒诞的念头和猜想。
身为未来仙都太子妃,温泅雪的脸除了太子龙渊,没有人能直接窥视。
雲邪并不知道温泅雪生得什么样子。
但龙渊一定是知道的。
雲邪知道,想要验证猜测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让龙渊看一眼这个人的脸。
可是,他只要想到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救下的这个人,想到那些魔将是怎么说这个人的。
他便迟迟不能这么做。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失踪了三百年的太子妃,如果太子妃在魔界遭遇了那样难以想象的事,事情要怎么收场?
雲邪是故意气走龙渊的。
为了龙渊,为了所有人,雲邪绝对不能让龙渊看到这个人的脸。
雲邪回神,温声安抚说道:“我现在要揭下衣服了,你若是觉得刺眼,可以闭上眼睛。”
衣服缓缓揭开。
那个人是睁着眼睛的。
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雲邪便顿在那里。
他站在床边,遮挡了来自身后的光,就像是将那个人囚禁在床和他之间的阴翳里。
雲邪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
之前留下的震撼心神的惊鸿一瞬,还可以归为是光影造就的特殊情景下的记忆美化。
但,这一刻再次看到那双眼睛,和那时候看到的是一样的,乌黑静谧如一泓秋水深潭,美得淡漠幽静。
无论看到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无论看多久,都叫人失神。
那个人没有说话,雲邪也没有,他们就这么注视着彼此。
又或者,只是雲邪望着那个人的眼睛,对方的眼睛里并没有他的身影。
直到管家带着宗政家的大夫来。
大夫号脉的时候,雲邪将那个人的手腕从自己的衣服下拿出,没有露出一丝红纱。
事后,雲邪走出来,听大夫说结论。
温泅雪在里面,依稀听到几句。
“……不太妙,身体亏损太厉害了,长期营养不良,全靠药物堆砌维系……用了大量的驻颜草,只为了维持这幅身体的美貌,丝毫不在乎性命……只有在那种,蓄养凡人鼎炉的地方才有这么糟践人的法子。”
温泅雪并不意外对方的答案,没有人比他更擅长用药草,他想要呈现什么效果就什么效果。
“……有什么医治的法子吗?”
“……只能小心养着,慢慢来。等那些药性平衡下来,不然贸然用药,身体只会垮得更快。”
雲邪本就不怀疑对方会是魔教的美人计,因为他对龙渊说自己是去看美人的话,只是信口胡说罢了,他真正的确是放心不下龙渊独自去。
现在大夫的话证实了,这个人的身份的确不假,而且,身体比他想的更加脆弱破败不堪。
雲邪的脸上微沉。
送走大夫,他走了进去。
温泅雪保持着他走出去前的样子,静静躺在床上,安静闭上眼睛。
一旦他走进去,对方就睁开了眼睛。
纤弱,但冷静。
淡漠,寂静,但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自我放弃,或是堕落之意。
遭遇过那样的事,那双眼睛居然还如此的清澈纯粹,眉眼之间甚至还有一丝纯真。
只是,更多是不信任一切的清冷疏离。
就好像,世界自己是脏的,但那个人是圣洁的。
雲邪的脑子里却无法抑制闪过那些人狎昵暧昧的话语——他被那些魔君玩了三百年,从里到外。
喉结滚动了一下,脑海无法抑制闪过银链、红纱、赤足、黑色的床,雪一样的肌肤。
雲邪见过无数美人,纯洁的、妖媚的、风情的、楚楚的,男人女人,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
明明自始至终,眉眼神情都是冷静疏离,纹丝不动,冷眼旁观,好像连血都是冷的,却比任何魅惑天成的风情都更引人心荡神驰,神思不定。
明明什么都经历过了,却纯真懵懂得,让人好像多生一点旖旎绮思,都是龌龊罪恶。
明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怯弱,示弱,却叫人忍不住小心翼翼,怕碰碎了他。
——你在想什么?他很可能是龙渊的道侣!
——我是疯了吗?
雲邪从前虽然总作出一副风流浪荡的姿态,自诩见了美人便走不动道。
但他从未当真对任何美人做过越界之事。
雲邪别开眼,倒了一杯冷茶,自己喝了,然后又拿了一杯到给对方。
“要喝水吗?”
或许是雲邪自己先喝了,那个人没有拒绝接了过来。
喝水的时候,嘴唇微张,贴着杯口。
雲邪的目光自然落到对方的唇上,落到纤细的脖颈,落到因为做起来衣服滑落露出的红纱肩膀。
那红纱是上好的价值连城的鲛绡纱,雲邪只看到他锁骨到肩颈的线条,过分流丽。
那是一种精致到极致,瓷器玉雕一样,以至于美得脆弱起来的线条。
可是,人跟人的身体大抵是相差无几的,何况是美人和美人的,他却说不出来,为什么唯独这个人的给他这样特别的感受。
像是完美的画作一样,竟然没有一笔不好。
雲邪实在不知道,目光可以放在那里。
他只能避开,望向窗外,望向手中的茶杯。
“你为什么会在魔界,你认识……温泅雪吗?”
叮当。
茶杯滚落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不用怕,我不会……”雲邪望过去。
那个人望着他,眼眶微微发红,像蓄着一泓清泉:“所以龙渊你,不是特意来救我的吗?”
雲邪怔然:“你叫我……什么?”
“龙渊。”
雲邪明白了,他认出了温泅雪。
但,温泅雪认错了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温泅雪似乎把他当成了龙渊。
“我……”他下意识要解释。
但,一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
一个做了魔界诸多魔君三百年禁脔的凡人,绝对无法成为玉京仙都的太子妃。
温泅雪的身份暴露出来,对龙渊、对温泅雪、对他们所有人都不好。
既然对方认错了人,何妨一错到底?
雲邪一顿,怔怔望着温泅雪,低声:“我是龙渊,我当然是特意去救你的。”
温泅雪静静望着他,眼底的清泉,欲滴未滴。
雲邪抬手,缓缓落在温泅雪的头上,轻轻地抚摸:“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我不在意,我会照顾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