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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天殿内。
雷鸣电闪, 照彻黑暗。
温泅雪垂眸俯视着地上苍白泣血的魔君,声音平静淡淡,说着和声音不符的温柔字句:“你会变坏, 因为你爱我, 为我付出许多,但我……却并不领情。”
魔君痴望着温泅雪,嘴唇轻颤:“……”
眼泪成珠滚落英俊苍白的脸颊。
温泅雪:“昆仑虚和整个万仙之界, 越来越多的人命格被改,动辄死生, 或陨灭, 或重伤,或入轮回历劫。冥伯丘之主神魂受伤, 须得十万年的桑榆神树来修复神魂。为了养这棵树,我须得闭关十载, 不能陪你历练,于是,你直接砍断神树,调换对方一味灵药, 导致对方神魂恶化,不得不兵解入轮回重养神魂。”
魔君眸光含泪, 一半楚楚一半狠戾:“师尊若要救她,就得损耗一半神魂与她, 师尊的神魂是我的,师尊一根头发丝都是属于我的。别人凭什么让师尊至此?她该死!本事不济连自己的神魂都保不住的废物, 早该退位让贤。耗损神魂那么疼, 数十万年不得恢复, 她乖乖死去轮回, 师尊就不会有丝毫损伤了。师尊就能平安康健!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师尊,哪怕是师尊自己也不行。”
他眼中脸上神情,全是炽热狂恋。
闭上眼睛,泪流满面,眉尖颤抖,捂着脸:“可是,师尊发现了,却要杀我!”
温泅雪的脸上,始终无波无澜,冷淡无情:“冥伯丘之主轮回,本该她所固守的上古阵法方位失守,界外邪神入侵,万仙之界死伤惨重。最重要的是,那棵桑榆神树本是用来修复天柱的,神树被你弄死,天柱根基彻底破坏,万仙之界摇摇欲坠。我是不需要耗损一半神魂了,却要赌上整个寿命元神,以身补天,坐守阵法,直到元神耗尽。”
魔君哭哭笑笑:“我明白了,我就说师尊明明是想杀我的,却最终没有下手,只是将我暂且压在九幽山,说什么等你回来再行发落。原来不是回心转意,不是不忍心,果然只是因为若是杀我,师尊自己也不会好受,师尊要留着力量去救世救这帮废物,所以才饶我不死的。我就知道,若是师尊活着回来,总是要杀我的。”
温泅雪:“你很委屈是吗?你做的事,桩桩件件,若换成旁人,早不知神魂俱灭多少回了。”
魔君哭着却笑,跪在地上对温泅雪伸出手,仰望着他:“可是,为什么啊?我不是别人啊,我和师尊才该是最亲最近的人。他们只想让师尊牺牲,心安理得让师尊保护他们,可我只想保护师尊啊。师尊为什么要为了那些蝼蚁伤我?伤你自身?”
他仰着头,不明白,无辜又委屈,哽咽着怨恨着:“那些蝼蚁就算师尊救了他们,他们自己也是朝生夕死,随随便便每时每刻都在死。哪个世界不是最终要陨灭的?总要陨灭,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分别?死在我手里,和他们自己死有什么关系?师尊就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杀我。师尊待我好,可师尊待世人,总比待我更好!”
温泅雪眉眼无动于衷,始终淡淡,居高临下望着他,替他说:“你待我竭尽所能,牺牲一切,颠覆六界杀尽生灵。但我冷漠无情,对你可有可无,与旁人一般无二,从无回应万一。伤你弃你,还欲杀你。是吗?”
桓真怔怔地望着他们,总觉得温泅雪的话,句句像是站在邪魔的角度所说,却冷淡得反而叫人心冷心寒。
看见,魔君的脸上满是痛苦、怨恨,挣扎着,无尽的悲伤和委屈,化作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纵使师尊如此,我也只是想……再见师尊一面。”
颤抖的声音,木然绝望,温柔无音。
对那高高在
上,无情无心,如天边明月遥远,如凛冬之雪冰冷的仙君,虔诚说道。
温泅雪望着他,面上无情,乌黑的眼眸幽静无波:“就算再见,我还是要杀你?”
魔君痴痴的,无声流泪,眼泪从未停止:“师尊不肯爱我,如我爱你,那样……不如杀我千千万万遍。”
他固执地抹去脸上的泪水,痴痴温柔:“我可以死在师尊手里,只要师尊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
魔君:“我知道,师尊不肯相信我的爱,觉得我是爱自己胜过爱师尊的邪魔外道,但我告诉你,你错了,我比你想得更爱你。”
魔君盛泪的灰眸晶亮:“我一直等在这里,等着你,我杀这些顶着师尊脸的冒牌货。师尊说,我是反反复复杀你。师尊以为我只是恨你。”
他摇头,且笑且哭,神情天真,哽咽甜蜜:“师尊错了,我是……反反复复,重复着,让师尊杀我啊!我一直在等这一日。只是,你来得这样迟。他们不是你,他们怎么也杀不死我。”
桓真复杂地望着那个魔头。
他知道,对方说得是真的。
他之所以拦着所有人不去刺杀对方,因为这就是一个险境。
这个邪魔,祂太无聊了,无聊得只是屠戮生灵已经无法取悦祂,他们就是祂的乐趣。
祂苍白厌世,愤世嫉俗,自厌想死,但更厌倦憎恨世人。
祂期待,乐于看到人来杀祂,期待被杀,但祂怎么都不会死,便残忍地对待所有人。
因为识破这一点,所以桓真千方百计阻拦那些人来送死。
桓真一直不明白,祂怎么能对长着祂师尊脸的人下手,怎么会想被长着祂师尊脸的人所杀?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七百年前,祂的师尊是差点杀了祂的。
祂在重复过去,重复被师尊所杀,重复祂对师尊杀祂的怨恨。
祂果然是邪魔。
不沉湎于爱,沉湎于恨。
桓真听到魔君说:“师尊故去,我就不想活了。师尊死了,他们凭什么好活?我挑起战火,屠戮苍生,不过是求死,可这些废物,本座再怎么放弃防御,他们也杀我不得。我以为我作恶多端,罄竹难书,天道就该诛灭我了。可天道迟迟没有来收走我的命。”
温泅雪知道,天道当然不会来杀他。
天道从一开始就授予无迹仙尊天命,整个世界的存在,就是为了证道,证的便是度化他的道。
对天道而言,整个世界死光了也无所谓,因为世界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他折腾的。
只要他最终能被度化。
温泅雪淡淡:“你不死不灭,他们当然杀不了你。”
魔君望着温泅雪,无论他伤心还是愤怒,师尊都无喜无悲,无动于衷。
没有任何反应,比他在师尊眼里无足轻重更刺伤他。
不会的,师尊一定是太生气了。
他跪在地上,膝行,想要离那个人更近,却又情怯。
“后来得知师尊可能转生,我自知自己做下的事,在师尊那里罪恶滔天,十恶不赦,师尊必是要杀我的。若是师尊一定能杀得了我。”
魔君眼眸亮晶晶地,发着光,又疯又天真,满是期待。
“我一直在等这一日,等师尊来杀我。”
他抹去脸上的泪,满脸憧憬:“若有来生,这一次我一定会乖,小谙会听话,小谙再也不贪心了,师尊哪怕不看我一眼,只要让我守在师尊脚下。做一颗石头,一株花,一株草,一阵风,一条小鱼,蜉蝣朝露,皆可。”
他从未认错,可他字字句句都在说后悔,在说他错。
他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知道,失去了什么。
若是重来一次,他不要无上力量,不求师尊将他放在至高,只求不失去。
温泅雪:“你方才说,要我答的问题,是什么?”
“师尊说,知道我的真身在哪里。”魔君望着温泅雪,是笑着的,“那就请师尊答出来吧。”
魔君的笑容真切,欢欣:“师尊只要找到我的真身,就知道了。我对师尊的爱。”
那个人只要看到他的真身,就明白,明白他有多么爱他了。
“只有师尊才能找到。”
只有明白了他的爱,才能找到。
“我把他藏得很深。”
把对师尊的爱,藏得很深很深。
温泅雪清冽的声音,冷淡响起:“嗯,已经找到了。”
魔君:“……”
他怔怔的:“师尊说得,是小谙吗?”
“不是小谙。”
温泅雪一挥手。
一个人出现在黑暗的刑天殿里。
一个令桓真难以置信的人。
温泅雪张开手,一柄通体如蓝冰的剑出现在他手中。
他眼神一扫,剑身随手挥出。
那个人的胳膊顿时被划出一道伤口。
同时,地上苍白的邪魔胳膊同样的位置也出现了一道一模一样的伤。
桓真愕然望着,惊讶得不知如何表情:“怎么会是你?”
那人:“为何不能是我?”
魔君怔怔地望着温泅雪,无措而期待:“师尊怎么发现的?”
他希望师尊能发现,能明白他的爱,却没想到师尊能这么快就发现。
温泅雪:“我第一眼看见小谙就知道他有问题。但他实在太明显了。你让我找的定然不是他。”
魔君晶亮的眼神微黯:“师尊知道小谙是我,所以师尊对小谙那样冷淡,是故意的?”
温泅雪神情始终幽静:“对你好有用吗?七百年前的结局显然证明,对你好是错误的。对你冷淡,对我比较好。”
魔君无话可说。
是他自己做错事在先,不怪师尊。
是他自作自受。
“师尊既然早知道小谙是我,为什么不拆穿,又是何时发现的我的真身?”
桓真也想知道,望向温泅雪。
温泅雪:“小谙的出现,因为我出现了。”
魔君此刻乖顺着,眼眸亮晶晶的,像做了个藏着爱意的谜,送给所爱的人表白,等待对方解开题:“嗯,因为我一眼就认出了师尊,所以他自己出现的。从我的过去里。师尊死了,我也想死,但我死不了,我太痛苦了,我憎恨所有害死师尊的存在,也憎恨我自己,我把……把自己分裂开。我的恶,我的坏,师尊讨厌的一切,师尊不喜欢的一切,封印在刑天殿,日日自囿于黑暗受罚。我替师尊惩罚这个害死你的坏人。”
爱意情真意切,伤口渗血带伤。
但,无人理会。
温泅雪:“小谙是过去,我同你的初遇。他出现是因为我出现,你认出了我。你是谙兮的怨恨不甘和负面的载体。我第一次在刑天殿见你的时候,你只有声音,没有形体。画然一出现,就算知道他不是,但他最符合你希望的师尊的样子,于是你立刻有了身体。你从未见过我,只依靠那副画像。这里,我、桓真、画然,和你书房的画像一模一样。你的出现是因为画然出现。
小谙的出现是因为我出现。我和画然都和无迹仙尊不像,那么,桓真这个最像无迹仙尊的人,在你身边最久,你能留他四百年,他身边肯定也有一个你。最早出现的你,自然就是你的本体。而这个人还能是谁呢?”
三个人一起看向那个人。
看向始终静静望着桓真,存在感稀薄的人,对方眼底的爱意,像黑暗里无声无息的河流。
桓真再三对温泅雪说过,在昆仑虚,如果祭品之间有情会死。
但澜岫只比桓真晚来一百年,他暗恋桓真那么明显,为什么还一直活着?
“自然是因为,澜岫就是你的本体。”
魔君捂着脸,兴奋颤抖地笑着,就像被所爱的人发现他深埋的写给对方的表白。
“是,他就是我!是我对师尊的执念!”
一直缄默的澜岫深望着桓真,和邪魔同时开口,一个兴奋扭曲,一个隐忍脉脉:“我爱着师尊啊,哪怕是……想象中的师尊。”
桓真苍白愕然:“……”
并无感动,只有悚然。